摄影虫所投放影像的再次变化视角,会议室内显得越发沉寂。

    缪斯号行动中,能被剪辑整理出来播放的,都是极重要的发展与转折,而这当中更有相当一部分,与那个人切身相关。

    仿若被命运诅咒,兜兜转转,那个人与他们海军之间,竟诡异的一步一步慢慢地加深纠葛。

    …………

    她自纸门后出现,他将年轻气盛的后辈拎回自己身边…

    战桃丸的铩羽而归,带来关于古代兵器图纸的信息…

    不请自来的缪斯号掮客眼底,贪婪与野心昭然若揭…

    他与查尔斯面上相谈甚欢,实际却几次迂回交锋,觥筹交错间,你来我往虚以委蛇。

    她坐在海贼席位一角,目光投到别处,嬉笑过后沉淀下来的眼神波澜不兴,身处这般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盛宴,眉宇间竟浮着不易察觉的寂寥之意。

    他设计驱逐赤旗与红心两位船长,她如困兽般陷入海军阵营…

    他戏谑撩拨,几次三番试探,意图剖析她的心性。

    她轻描淡写,宠辱不惊。

    珠玉珍宝,不老容颜,万千宠爱;寻常女子趋之若鹜的种种,半点没放在眼里。

    她说,‘神权与王权,从来不会和平共处。’

    对待整个世界的看法,绝大多数人无法想象。

    任由金丝雀病毒肆虐的受害者被竞价贩卖,她眉梢眼角透出冷到骨子里的漠然。

    …………

    突如其来的空间转换中,赤旗与红心两位船长分别站在她身侧,她一手按住黑色大部头书,望向海军阵营的眼睛,混沌黑暗,无边戾气在其间翻腾不休。

    伪装瞬间剥落,仿佛那双瞳孔深处,有欲要择人而噬的修罗恶鬼险些冲破羁押。

    …………

    那阵动荡里,他让几位下属趁机脱离,赶在缪斯号有所察觉前,抢先占据作战计划中几处关键节点,以期与外界已然展开的激战里应外合。

    他身边只留下还未能独挡一面的后辈,和完成部署回来复命的中将。

    战姬爱丽丝出现,带起海贼们失控鼓噪,喧哗一度响彻云霄,鲜血与暴戾引发的兴/奋几乎席卷整个竞技场。

    她斜倚朱红栏杆,语调漫不经心。

    前少将叛走的缘由,地下世界备受追捧的金丝雀系列,藏首畏尾的疯博士…

    隐藏在重重迷雾后方种种,在那个人口中缓缓道来。

    看似无关紧要的蛛丝马迹,经由浅浅开阖薄唇,历时数年,海军内部种下祸端,肆虐于北海,流毒大半个伟大航道的整幕事件,一点一点勾勒完全。

    通晓所有诡计,也能看透权谋制衡,更奇怪的对科技领域有超乎常人的认知。

    她说,‘因为人体细胞分裂次数是固定的。’

    明明比谁都清楚那个结果,仍是向他最后确认挽救受害者的可能性。

    视若无睹他的歉意,临行前淡然一瞥,她的目光冷锐血腥。

    …………

    只一击便摧毁缪斯号今年拍卖会重之又重的珍品,疯博士十几年心血结晶,在她指尖玩笑般灰飞烟灭。

    随意撕裂空间,海军衔之入骨的罪魁祸首被捏成一滩血肉;放出黑丝将相关人员全数吞噬,面色如常向整个地下世界宣战。

    蜘网一般诡谲能力,轻而易举击溃盘踞十数年的灰色势力。

    享誉前半段的缪斯号空中花园,真正如她所言,成为历史。

    …………

    他踏过残埂断墙。

    年轻的海贼以无所畏惧的气势,单枪匹马挡在数不清的枪口前,她又凭空显现,解开困局。

    他斥退包围这里的队伍,她终于摘下兜帽,露出本来面目;他冷言讥讽,咄咄相逼,她低眉敛眼,刻意退让。

    他不动声色静待时机。

    她的身后,细黑蚕茧内,北海新人尽力挽救命悬一线的战姬。

    …………

    单膝跪在被死亡外科医生判定无药可救的战姬身侧,她面上带出伤感与愧疚。

    她将昏迷的受害者托付给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走,因她的牵绊而滞留的北海海贼。

    他语出威胁,她恬淡微笑。

    她说,‘若是那样,就当我看走眼了。’

    明灭不定的光影中,她的指尖若有似无拂过他耳边。

    …………

    投影虫所的演绎终于完结,恍惚间,黄猿只觉得眼前幻境般浮现一幕。

    她拈着一枚白子轻轻巧巧按在棋盘上,微挑的眉梢,眼瞳眸光灿若星辰,光华流转。

    黄猿喜欢下棋,纵横十九道兼收并蓄,黑白分明攻守互重,他习惯在棋盘上运筹帷幄,也总是把自己放在某个高度俯视全局。

    然而此时此地,她指尖那颗后辈一时疏忽放错位置的白子,方才令他突地顿悟。

    他的棋盘影射缪斯号行动布局,计谋叠出环环相扣,收官时本该大获全胜无一漏网;她的应对,厮杀博弈却是象棋走法。

    陷落敌对阵营,竟让她犹如过河卒子,横冲直撞肆无忌惮。

    彼时她拈棋微笑,翘起的唇角,传递的信息,时隔多日悄然进驻他的心头。

    那是无声无息的耳语,轻轻地,致命的。

    ————将军。

    …………

    会议室内陷入某种奇怪的安静,良久,不知谁浅浅呼出一口气,微不可察的异样,似是百般复杂又有隐隐惆怅。

    看完全部过程的在座诸位,象是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气氛沉闷到接近压抑,只是偶尔有蕴藏别样意味的视线,飞快瞥向坐在长桌上首某位,与混在下方的另外某位。

    黄猿神色自若的任凭旁人打量,他一早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比起鼯鼠与那个人之间未曾说出口的彼此倾慕,他与她后来的交锋,倒是更加耐人寻味。

    既然已经算到今日这场,黄猿自然不会恼怒,或者辩驳;有些事他说与不说,对结果没有任何帮助,所以也懒得浪费时间。

    隔了很久很久,战国元帅咳嗽一声,多少有些刻意地推了推眼镜。

    等在座诸位将注意力集中过去,本部最高统帅从座位里站起身来,双手按在桌面上,望向众人的目光,眼神凝重。

    “缪斯号暂时告一段落,后续处理事宜,相关部门之后会收到文件…我们接下来该头疼的是另外一件事。”

    “阿拉巴斯坦内/战结束,相信诸位都知道。”

    “前王下七武海,沙鳄鱼克洛克达尔已押解前往深海大监狱…”

    “虽然他是个渣滓,可也不能否认,被无名小卒打败这一结果,对局势造成极坏影响,为了平衡,七武海阵营暂时不能缺失。”

    “本部发出通告,不日内将召开圆桌会议。”

    “那些海上恶棍抵达之前,我们要尽快推出新人选。”

    海军统帅少有的皱紧眉心,目光若有似无扫过长桌上首,停顿片刻,放低声音说道,“有谁有好的提议吗?”

    见直属上司的视线隐晦投到自己身上,黄猿慢吞吞地抬了抬手,吊儿郎当拉长音调,“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嚒~”

    “妮可罗宾——”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复又慢条斯理给出解释。

    “与其出现一个和海贼过分投契的继任者,不如推举一个立场不那么清晰的,她是目前最适合的人选。”

    黄猿在瞬间投射而至的,无数意味难明的注视下,双手交叉撑住下颌,挑了挑眼角,“或者说元帅已经有更好的提名?”

    战国元帅的反应是面色漆黑如墨,一副如鲠在喉的表情,好半晌方才自顾自沉身坐下,有气无力地挥挥手。

    “到目前为止,妮可罗宾的立场确实不分明,可在座别忘了,她是西海奥哈拉末裔。”

    最高统帅的目光环顾室内一遭,眼神里透出沉重的压迫感,“先确认她的下落,再找人前去接洽——若是她拒绝,就地格杀勿论。”

    “为了世界的安定,任何牺牲都是必要的。”

    …………

    会议结束后,黄猿刻意等到此番参加会议的将领几乎都离开才慢悠悠起身,之后挑眉,低笑着招呼斜对面同样滞留的人。

    “一起吧——”

    象是睡过整场,直到此时曲终人散方才倏然惊醒的青雉,隐忍的打个哈欠,含含糊糊应了声,恍恍惚惚地拉开椅子,绕过长桌走向等在门侧的黄猿。

    两位大将一时无言,彼此面面相觑。

    半晌,黄猿有些好笑的看着他这位同僚抬手挠挠脸颊,眼底褪去惺忪,目光渐渐游移不定,“啊啦啦——”开了口之后抿紧唇角,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过了好一会儿,见青雉神情一整,象是终于决心要说点什么,正当黄猿准备洗耳恭听,会议室外的走廊上,先一步离开的中将们,讨论声忽的传过来。

    许是没了之前会议室内过分严肃的气氛,外面几个人说话也显得随意。

    “诶——鼯鼠,你眼光不错。”

    “哎呀~你这家伙居然也有喜欢女人的时候。”

    “她那么年轻,将来你多保重自己。”

    开口的多是与鼯鼠中将平日里交情好的人,因为彼此相熟,言语间也没那么顾忌,戏谑调侃间多多少少透出几分真实。

    “王下七武海啊~倘若能成功,你就不用烦恼有一日要兵戎相见了。”

    混在脚步声中的笑语渐行渐远,不多时消失在走廊尽头,站在会议室门后的黄猿与青雉这才走了出来。

    停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黄猿扭头看了尽头拐角一眼,复又转回视线,冲着身边的同僚笑了笑,压低音调,语气颇玩味,“库赞,你那丫头真是个麻烦精。”

    闻言,青雉眼底滑过几丝阴霾,只是他刹那间又面色如常地抬起手,掌心朝上,也不说话,拿眼睛静静盯着他。

    黄猿故作无知的眨眨眼睛,“怎么?”

    “被你截留的东西,给我。”青雉抿紧嘴角,微带压抑的脸,眼瞳深处依稀可窥见深藏其中的锐利,“拍卖会那里少了一段吧?波鲁萨利诺。”

    “耶——真是奇怪了…什么也瞒不过你呀~”黄猿不着痕迹的怔了怔,随即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打量同僚片刻,啧啧两声也不辩驳,只摸出一样东西丢到对方手里。

    青雉接过后看也不看立刻收进口袋,黄猿这才反声问道,“那你是不是也该坦白了?”

    眼睛盯着表情有些莫名的青雉,黄猿摇头晃脑,拉长音调说道,“你倒是瞒得密不透风,那丫头居然和哥尔d罗杰是旧识,连凯多都卖她人情,愿意放弃对劳伦斯的庇护。”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这么顺利,搀和四皇武力,那一仗不知要死多少人。”

    见青雉满脸愕然,黄猿意有所指的笑笑,“黄金沙砾海滩,结满宝石的树木——”

    “原来那件东西被她得到了。”青雉若有所悟地扬了扬眉梢,面上飞快滑过一丝隐晦难解神情,又隐隐透着浅浅悲哀,“没什么好说的,海贼王二十二年前就死了,如今她行走在我的时间里。”

    “诶~库赞你真是…”慢慢品味着他这位同僚仿佛漫不经心的言语,黄猿沉默许久,摇摇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

    直到衣裳摩挲簌簌声响擦肩而过,黄猿回过神却发现青雉正慢慢走远,留给他一个背影,考虑两秒钟,他疾步追上去,嘴里不停问着。

    “诶诶~跟我说说,那丫头怎么办到的?她今年才多大,总不至于真的有那份本事穿梭时间与空间?”

    “这二十年也没见你没露出半点风声,是之前不知道吧?”

    说话间侧目斜觑,不出意料的看到青雉面沉如水,黄猿别有深意的搓搓下巴,多少有些恶劣的笑道,“嗳库赞,你还是坦白些,我可冒了好大风险。”

    “隐瞒和海贼王有关的东西,若是不小心被元帅知道,他发动起能力来,好可怕啊~”

    这话说得有些夸张,黄猿既然敢把缪斯号上关系到海贼王留言的全部讯息截留下来,自然是有办法瞒得密不透风。

    说起来也是那个人运气不错,她得到蜃贝的时候鼯鼠恰恰不在,红心和赤旗也被驱逐,而缪斯号知道她与海贼王有关联的人,却看不到她后来露出的本来面目。

    至于极少数知道来龙去脉的,或者后来猜到内里的,以黄猿的手段,自是能保证不出岔子。

    青雉足下一顿,眼角瞥了过来,哼笑一声,“想知道什么?是她带着安菲特里忒之眼穿过飓风海流,拼了性命不要也想回到哥尔d罗杰活着的时代?”

    “还是,她宁可斩断自己的手也要从我身边逃走?”

    …………

    黄猿蓦地一呆,竟是无言以对,良久,张了张嘴,叹息一声,不再说什么,只抬手重重按了按同僚的肩膀,随后自己先一步离开这处忽然变得无比压抑的角落。

    同僚眼底一瞬间倾泻而出的痛意,让他不忍再看下去。

    妮可.罗宾其实多情又善变,这种性格放到别的女人身上,或者不讨喜,换了她,却只让人觉得怜悯又怅然。

    八岁家破人亡,她一个小女孩儿从此颠沛流离,失踪那二十年,她口中泄露出来的只言片语,生存环境竟是无间地狱。

    深渊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怎样疯狂噬血都不奇怪,偏生她还能保持理智,性格里更有一部分极是难得的特质。

    一诺千金又恩怨分明,只身涉险为的不过履行承诺,危急关头竟还记得先送走被自己牵连的同伙,不管或许贻误时机自己可能就此送命。

    她猜到他对受害者多少有些恻隐,所以在看似没了退路的情况下,将费尽心思救下的战姬坦然托付给敌人。

    那份当机立断的果决,饶是身为海军最高战力之一的大将黄猿,也是忍不住要动容。

    只是可惜…那点微弱动摇,抵不过此生坚持的所有。

    正义、道德、责任,横亘在她与他们之间的巨大裂痕无可弥补。

    所以,青雉才会明明牵肠挂肚仍只是暗地里搜寻,丝毫没有想过动用权力做出违背立场的事;中将鼯鼠才会彼此心知肚明,仍是试探隐瞒,恪尽职守。

    她没有错,西海奥哈拉当年若没有毁在屠魔令下,如今的妮可.罗宾,也只会是个普普通通的好女子。

    他们也没有错,正如她所言,[吾之荣耀即忠诚]。

    谁都没有错,只有爱是唯一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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