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无责大师说过一句话,未成佛果,先结善缘,想他如果不是因为管了李陵光的闲事,就不会遇到徐朝暮,更不会这么快知道唐无香这个线索,便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命运离奇,福祸相依,要是他再遇到李陵光,救不救要看他当时的心情,如果这人注定将带给他指引,那么他们必然发生交集。

    沉枢回客栈取了酒,又去书铺买了张地图,研究之后发现飞蓬城在三思城的途经之路上,于是他决定先去找那老丈,再去拜访唐无香。

    ——

    满天飞白,桐花馥开,道上皆白,水中飘彩,细风不断,飞花不尽,这便是六月的飞蓬城,有着世间美不胜收的六月景色。

    沉枢摊开手,一朵花静谧的落进他手心,白瓣红蕊,十分秀气可爱,更多的落在地上,被行人匆匆碾成花泥,再被新的覆盖。

    沉枢嘴角翘了一下,表情一瞬间冷的讽刺,他想:中原确实是物华天宝,这里随便一个小城,就比整个汨疆都富饶,却还不知满足……他将这朵不认识的花插到他的小酒坛的封泥线上,朝城门下那块告示栏走去。

    告示栏上贴着一张缉拿令,褪了色黄纸上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沉枢认识,正是他前天从锦州送出来的李陵光。

    令上寥寥几行,书曰:案犯,李陵隽(左)、李陵光(右),其父李岩勾结叛党,满门当诛,现赏白银万两,捕此二犯。

    李陵光本来相貌堂堂,画在这地方凭的就添了几分猥琐,这下倒是和谢樘一点也不像了,沉枢转身离开,心里一点没有逃犯同伙的觉悟,反倒还牛头不对马嘴的觉得李陵光十分值钱。

    他一路走来,已经大概知道中原的物价,一两银子能买一翁酒,二十斤生牛肉和一对活鸡,五千两银子都够一户普通人去买个芝麻官再修个宅子当富贵闲人了。

    不过这些又和他一介旅人有什么关系呢,沉枢走进金纸铺问了贫民窟怎么走,又沿路打听画糖人的老丈,一路踩着香尘寻去。

    而在城中另一处,缉拿令中的李陵光压低了斗笠,穿着劳工的光膀子马甲,在码头的岸边吃饭。

    他蹲在一排打扮相似的工人里,借着碗沿偷看渡口,那里守着一些船夫打扮的人,来来往往的走动,一直在四处观察。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根本不是什么船夫,要么是官府的人,要么是满贯门的人,再要么,就是想拿赏金的江湖人。

    李陵光头痛欲裂,食欲全无却不敢任性,味同爵蜡的将碗里的白饭和咸菜硬塞了下去。

    他想起曾经满盘珍馐和绶带当风的的日子,一时只觉得人生荒唐,他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却丝毫不敢停下来休息——

    自大前夜从锦州逃出来,受伤加上淋雨,他就发起了烧,这几日为了靠近和观察渡口,又假扮劳工上了两天货,高热与疲倦夹击的结果,就是让他的腿软的几乎都不知道是谁的。

    李陵光本以为能寻个空隙溜上船,谁知这伙人的防范周密,他连条缝都没找到。眼见着天快黑了,货仓的伙计又在喊开工,他把作势去放碗,一矮身钻进成堆的货物里,偷偷的溜了。

    行至中街已是华灯初上,道边摆满了小吃和小玩意儿,气氛还颇为热闹,李陵光贴着道边儿走向他过夜的地方。那是城西贫民窟一个无人居住的院落,环境恶劣自不必说,但乱到极致的好处就是官差们都嫌脏,几乎不会往这边搜来。

    他路过面具摊的时候,身后忽然扬起了一阵急乱的马蹄,李陵光心神一凛,下意识就勾了个狐狸面具扣在了脸上,一边还做出挑选状。

    骏马从他身后飞奔而来,卷起一阵旋风,李陵光带着面具望去,见马上的人皆是绛袍冠带,竟是枢密院置下的都巡检史。

    李陵光心里咯噔一响,心道这些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是来抓我,还是大哥的?

    他忽然受到惊吓,高烧的症状袭来,耳中嗡嗡作响,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他脚步凌乱的跑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躲!先躲起来!

    小摊老板见他前脚还兴致勃勃的挑,后脚却拔腿就跑,登时急了:“喂你!付钱,还没付钱呐。”

    李陵光这才想起面具来,他边跑边将面具取下来朝摊主扔去,然而面具划过街道的瞬间,他看见不远处一道身影从街上穿过,消失在了挂满灯笼的架子后。

    虽然光线朦胧,但是李陵光觉得不会认错,刚刚那人,是在锦州救他的男人。他眨了眨眼,心里忽然炸开一团莫名其妙的狂喜,于是他转过身狂奔起来。

    ——

    画糖的老丈还没开张,他的摊子很小,位置也很不利,几乎被旁边的小挂件摊挤得缩进巷子里,但是老板不在意,嘴里叼着个小烟斗,慢悠悠的搅着糖浆。

    这是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头发灰白,肤质干枯,看起来十足寻常。但沉枢知道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因为他捏勺子的左手上的皮肤,比他身上其他任何地方都……年轻。

    试问世间能有多少人,能比一个易容师更在意他的手?

    此人看起来年近古稀,那只手却像是中年人的手,因为肤质褐黄的关系寻常人不太会注意到这个差异,但沉枢为此而来,自然能一眼窥破玄机。

    他停在摊前叫了声“前辈”,老者愕然的抬起头,松弛的眼皮费力的向上翻才能看清他,尾音扬的特别高:“后生,你说什么……?”

    飞蓬城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喜欢用后生称呼模样俊朗的年轻人。这老丈虽然有些“耳聋”,眼却不是很花。

    沉枢蹲下来,将背上的剑取下来给他看,老人一看到剑,眼神立刻就变了,这让他整个人的状态忽然凌厉起来,也不聋了,他坐起身来摸了摸剑柄,眼底疑惑不浅,他道:“阁下是?”

    他这一动沉枢才发现他的右边的袖管空空,自手肘往下都没了。沉枢一眼掠过,与老者对视道:“张伯,我是谢樘的兄长,路过此地,替他来看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6

    老丈姓张,叫张松园,住在城西贫民窟晚菘巷子尾。

    除了谢樘,张松园的破屋已经十年无人造访了,破a屋破的是表里如一,院里飞茅,堂下结网,器物也少的可怜,一点都不像是有人长期居住的样子。

    对于沉枢的到来,老人表现得十分热情,他去汲了水来泡茶。茶是好茶,一入沸水烫过的杯便是逼人的香气,他没有右手,什么都得放下再拿,所以等可以品尝的时候,其实已经过了火候。

    沉枢安静的坐着,非但不帮忙,连倒好的茶都是主人推过来才伸手去端,但是张松园却高兴得很,他惬意的呷了口热汤,眼尾的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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