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得在这里零零碎碎地受罪,回去之后,比尔纳梵即使要找我,也找不到了(我回去,难道只要使他找不到我吗?),父母的脸色再难看也还是父母。

    张家明第二次来看我的时候,我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嘴里吃着面包。

    我替他开门,他稚气地递上一束菊花。

    “你好了?”他问。

    我点点头。

    “那天我匆匆地走了,不好意思,你男朋友没见怪?”他问。

    “那洋人不是我男朋友。”我没好气地说。

    “哦。”

    “茶?咖啡?”我问。

    “咖啡好了,黑的。”他说,“谢谢。”

    我一边做咖啡一边问他:“你跟你‘赵伯母’说了些什么?”

    “啊,没什么,我说你很好,只因为屋租贵,所以才开销大。”他停一停,“赵伯母说这倒罢了,又问你身体可好,我说你很健康,工作也理想。”

    我看着他,“干么说谎?”我问。

    他缓缓地说:“工作迟早找得到,只要你肯做。谁没小毛小病的?”

    “现在不是痊愈了?事事芝麻绿豆地告诉家里,他们在八九千里以外,爱莫能助,徒然叫他们担心。”他说。

    他说得冷冷静静,十分有理,我的鼻子忽然酸了,人人都有理智,只除了我,往死胡同里钻,还觉得有味道。

    我把咖啡给他,把花插进瓶子里。

    我说:“屋子大也不是问题,我下个月搬层小的,我也不打算住这里了。”

    他说:“有三间房间,如果你不介意与别的女孩子同住的话,我有几个亲戚,是女孩子——”

    “我不合群。”我说。

    他忽然说:“你根本不跟人来往,怎么知道不合群?”

    我一呆,他倒是教训我起来。

    “今天晚上,我请你去吃顿饭,可以吗?”他问。

    我点点头,我看着他,他微笑了。

    其实他是少年老成的一个人,可是因为一张脸实在清秀漂亮,尤其两道短短的浓眉,使人老觉得他像孩子。

    请我吃饭,多久没人请我吃饭了。

    上一次出去是三个礼拜之前,比尔纳梵请的。

    我换了一件衣服,跟他出去。我走在他身后,坐在他车里,心中却不是味道,始终是默然的,不开心,恍惚的,心里全是比尔纳梵。

    这家伙带我到花花公子俱乐部去吃饭,那外国菜马虎得很,我一点也不欣赏,然而我礼貌地道谢,并且说吃得很开心,他只是微笑。

    他眼睛里有一点慧黠——男人都是很复杂的东西,太复杂了,他应该是一个有趣的样板,可惜我没有空,我正为自己的事头痛着。

    我有点呆:有心事的时候我是呆的,不起劲的,我只想回家睡觉,也不知道怎么会如此地累,仿佛对这世界完全没有了兴趣。

    我尽量不去想比尔纳梵了,不去想他的快乐家庭。

    我尊重他的自由,他的选择。

    既然他没有走到我身边来,算了。

    我对张家明的歉意,与对彼得的一样。他花了这么多的钱好意请我吃饭,我却板着脸,我一辈子也不会再高兴了,正如不晓得哪本书里说:“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我要的只是比尔纳梵,以后嫁得再好,碰见再好的男人,我也不会开心到什么地方去。

    张家明送我回家,我说:“家明,我搬家之前开个舞会,请所有的朋友,你也带点人来好不好?我想把这屋子搞得一团糟才走。”

    他笑了,“好的。”他说。

    “答应我带多多人来,越多越好。”我说。

    “好,我答应,起码带半打。”他说。

    “谢谢你。”我说。

    我也叫彼得带多多人来。彼得笑说:“你别怕,我不会乱说话,除非你先承认你是我女朋友,否则我决不提你的名字。”彼得真是好人。

    但是比尔纳梵还是没有消息,他真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

    好。

    星期六晚上我出去买了一大堆酒与汽水回来,把沙发拉开,把灯光降低,开始预备,又拼命地做三文治、蛋糕,忙得团团转,彼得帮我忙。

    “你那中国男朋友来不来?”彼得问,“他来吃?为什么不帮手?今天起码有二十几三十个人。”

    我说:“那不是我的中国男朋友。”

    他笑,“他对你有意思。”

    “才怪,他好好的人,会看上我,老寿星找砒霜吃。”

    “你是砒霜?我拿砒霜当饭吃。”彼得笑。

    “别胡说了。”我皱皱眉,“我只以为中国二流子才这般油腔滑调,嬉皮笑脸的,快把那蛋糕拿出来。”

    可是客人来了,我还在忙,根本来不及换衣服,他们喝了茶、咖啡,我又得洗杯子,做更多地拿出去,等他们在跳舞了,我才松一口气。

    张家明一个人带来了三对,连他自己七个,一进来就把一个盒子朝我推来。

    “生日快乐。”他说。

    “见鬼。”我说,“今天不是我生日,是误会。”

    他耸耸肩,“那么误会快乐。”他一点也不在乎。

    彼得在弄音乐,张家明看见了他,眨眨眼,刚想开口,我马上说:“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晓得你想胡说什么——咦,你自己的舞伴呢?”

    “谢谢你的礼物。”我接着说。

    “你在干什么?”他问。

    “还有一点点厨房工作。”我答。

    “算了,我来牺牲一下,帮你忙。”他说。

    “不用,不敢当。”我说,“你去坐着。”

    他跟我进了厨房。

    他问:“今天开心点了?”

    我一怔,马上说:“我一向都很开心。”

    “才怪,别说谎,”他警告我,“前几天好像谁欠你三百两似的。”他看着我。

    “你倒是眼睛尖。”我说,“把这个拿出去,放在茶几上,谢谢。”我差他做事。

    他转个身就回来了。“找到工作没有?”

    “把这些杯子也拿出去放好,别打碎。没有,还没有开始找,我根本不急。”

    他出去了,我觉得碟子不够,以前仿佛有一叠瓷碟子藏在什么地方,于是我蹲下身子找,找了半晌,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我以为家明转来了,就用中文说:“看见三文治与其它点心了?一会儿也麻烦你,可是我个够碟子,你别担心,我会去找工作的。”

    他不回答。

    我一转头,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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