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尽水三人此行也没有目的,侯飞云就提出顺路找一下师父和林振衣。虽明知天地茫茫,找到这两个人几乎不可能,但总也是一线希望,而在颠沛流离的日子之中,没有这一线希望,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撑不撑得下去。

    三人几次想在镇子上落脚,但陇城的人总是在半个时辰之内赶到。虽然来人道行未必有多高,但想想看后面到来的可能就是大批陇城的人马,三人只能仓皇逃离。有一次他们逃走时与陇城的人交手数招,自此之后就被秋梧的人找到了踪迹,一路纠缠。

    吴渊之前推测的不错,秋梧已经被陇城灭的差不多了,逃出来的几个修为较高的人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惊鸿剑上,对他们穷追猛打。秋梧已是穷途末路,不像陇城还要顾忌陆凌羽,因而出手狠辣,十分麻烦。天幸秋梧现在也被陇城追查,秋梧内部吕思远派系和何芜派系又不和,尽水派少得可怜的总人数才没有继续下降。

    三人真不知道自己是该恨陇城好还是该感谢陇城好。

    不过,即便如此,三人现在的处境也是大大不妙。自第一次交手起,他们就一直被秋梧的人追着,运气好的时候可以甩开他们一天,运气不好的时候才跑过一个山头就被追到了。夜里吴渊和杨逸轮流守夜,众人经常大半夜的被守夜的人摇醒抄起各自法宝就跑,有些时候追得急了,一夜不睡也是正常。

    一次他们被秋梧的五个人堵上,对方连下杀手,最后逼得吴渊与杨逸连手强行使出白龙剑经的第二式“万仞孤城”才逃了出来。不过那次他们也从秋梧的人手中抢下了一柄仙剑,现在是侯飞云用着。

    这一路上若是能甩开追杀的人两个时辰以上,吴渊便会教侯飞云一些剑法。侯飞云在山上的时候整天偷懒,现在见过了生死,倒也开始认真学了。

    尽水一脉的许多剑法都要与仙剑配合,比如那一招救命的“万仞孤城”,本该用白龙剑使,即使沧海惊鸿都是极上品的仙剑,少了那份独属于白龙剑的绝烈之气,这招“万仞孤城”还是只得其形而已。这次出来,他们只带了沧海惊鸿二剑,虽然又从秋梧手里抢了一柄火焰色仙剑过来,但那把剑品质杂而不纯,三人实在看不上眼,吴渊便折下两根树枝,纯粹与侯飞云讲解出剑的方位、速度、分寸等事。

    吴渊所学甚杂,于各门各派的剑法都有涉猎,现在一一演练出来,不光侯飞云,连杨逸在一旁都看得目瞪口呆。侯飞云则一直跟他抬杠,故意提一些无聊的问题,诸如“为什么要向左横三寸而不能向右”“为什么不能换只手拿剑”或者“如果别人拿‘白山黑水’对我的‘三更灯火’,我这个圈圈还没画完就得完蛋”之类,吴渊倒也能一一解释。不过侯飞云的问题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在吴渊与她讲沧海剑的起手式“以观沧海”的时候,侯飞云就道:“为什么不手腕沉一点,然后利用剑芒直接刺到对方喉口呢?”

    吴渊手上四尺长的树枝正停在她腰间。

    于是吴渊就与她演示了“以观沧海”的十二种后招。

    侯飞云道:“如果对方死了,那你后面的就都用不上了。”

    吴渊道:“第一,就算用剑芒,也很有可能被对方挡住;第二,如果对方有帮手或者尚有余力反击,你根本没法回剑自救。”

    侯飞云道:“你一脸谦虚恭敬向前辈请教的表情,谁会料到你起手式的时候会出剑芒?”

    吴渊道:“这样不妥。”

    侯飞云轻轻哼了一声,知道师兄素来如此,也没有说什么。不过令她微觉好笑的是,发生这段对话的第二天傍晚他们被秋梧的人追到,大师兄很淡定地用了“以观沧海”起手。

    对面秋梧那人一脸的嘲笑,随手祭出自己法宝。

    然而吴渊礼节性虚指对方腰间的沧海剑突然长出三尺,剑峰直逼他喉口。

    那人慌忙后仰,吴渊剑尖微沉,刺入那人喉口。

    侯飞云觉得那人脸上的表情简直有趣至极。

    吴渊沧海剑出手的时候,左袖一拂,飞出三片橙红色枫叶,在他身边布下了一个简单的阵法,阻了一下了秋梧其他人的进攻,才让他有时间回剑格挡。

    事后侯飞云问起,吴渊只是淡淡道:“你要想这样剑和阵法一起出手,还要再练上好多年。”

    侯飞云只好继续好好练剑。

    这样一路逃亡下来,倒是有一个好处:无论吴渊教了什么剑法,不出三天,侯飞云就有机会实际演练一遍。侯飞云嫌那柄抢来的仙剑不顺手,如果来人不是很强的话,吴渊便会把沧海剑借给她用。有吴渊在一旁照顾,可以说天底下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练习剑法的机会了。

    唯一稍显不足的是:只要他们不到集镇上落脚,陇城就不会为难他们;逍遥涧那边又不知为何居然罢手,所以现在给侯飞云喂招的只有秋梧一门,剑招上略显单一。而且随着交手次数增多,侯飞云发现秋梧剑法和尽水有许多相同之处,甚至有几套剑法是完全一样的。她曾问过吴渊此事,吴渊支支吾吾不愿多说。

    不过除了练剑,摆在尽水众人面前的,还有两个更基本的问题:吃饭和睡觉。吴渊携带的干粮已经告罄,他们路上只有摘些山菌野果来吃,运气好的话还会打两只路过的鸟兽。不过他们经常烤麻雀烤到一半就被迫转移,所以烤出来的味道总是不怎么样,杨逸还很是为他的手艺伤心了一阵。

    至于睡觉……虽说本来是吴渊和杨逸轮着守夜的,杨逸守过几次后就觉得支持不下来,所以现在主要还是吴渊守夜。有些时候杨逸夜里醒来,会看到师兄一个人手里拿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推演阵法,背影说不出的寂寥。

    侯飞云倒是扔到哪里都能睡着的,只不过她睡觉习惯千奇百怪,比如磨牙流口水之类,让杨逸经常没得好睡。呃,因为侯飞云是枕在杨逸腿上的……

    侯飞云自幼体弱,半夜里经常肚子痛或者抽筋,搞得三人没几个晚上是好好睡过的。有几次难得侯飞云既不磨牙也不流口水还不肚子痛更不抽筋,结果……

    秋梧的人来了。

    杨逸只有仰天长叹。

    不过好在随着侯飞云修为日深,倒是不必再整晚整晚地睡觉,打坐一两个时辰便能精神许多。但打坐时最忌讳有人打扰,所以若不是确定一天之内秋梧的人都不会找上来,侯飞云也不敢打坐练气。大多数时候尽水三人还是找个地方打个盹就算完事。

    ###

    夜。

    某处无名山头。

    此时已入九月,距尽水三人逃出陇城已有两个多月。近一个月以来吴渊行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不该停的时候停,不改该走的时候走,有时找个山洞躲十天,有时一夜御剑近千里,倒是差不多甩开了秋梧的人。

    三人正在山里过夜。他们清理了约一丈见方的地面,侯飞云和杨逸横七竖八地睡着。吴渊盘坐着,将头支在膝盖上小憩,姿势比之剩下二人不知道文雅了多少倍。照例,侯飞云还是枕在杨逸腿上。

    侯飞云突然哼了一声。

    吴渊惊醒,想都不想,左手捏成剑诀,真气灌注全身,再缓缓睁眼环顾四周。可四周除了他们三人,只有在夜里深深沉沉的荆棘灌木。

    杨逸也醒了,撑地坐起,抱住侯飞云,温言道:“怎么了,师妹?”

    侯飞云呻吟道:“痒……”

    杨逸一惊,将她抱紧了一点,道:“怎么回事?晚上不是擦过药了吗?”

    侯飞云只觉得眼皮之下如有蛇行,咬牙道:“我也不知道……”

    吴渊解下沧海剑,左手抓着剑鞘,剑身微微震鸣,柔和的暗蓝色光晕照亮了他们三人。沧海剑蓝光之下,侯飞云双眉死锁,面上肌肉微微抽动。

    侯飞云突然闷哼一声,双手用力抓住杨逸衣物,勉强道:“师兄,抓住我手,我要撑不住了……”

    杨逸伸出右手划过她脉门,将她双手反到背后。侯飞云顺势抓住杨逸手腕,手上骨节突兀,青筋暴起。她双手用力之下,痛得杨逸额上全是冷汗。

    又过片刻,侯飞云惨叫一声,在杨逸怀里死命挣扎。杨逸伸出左手扶起她的脸,二人隔得如此之近,杨逸可以清晰地看到侯飞云双眼紧闭,睫毛轻颤,睫下渗出大滴大滴的泪水。

    他轻轻俯下身去,伸舌舐过侯飞云双眼,舌下,微有粗糙质感。

    杨逸额上冷汗滴落,在二人衣袍上斑斑驳驳地晕开了微深的色泽。

    侯飞云虽然难受至极,但是此病也不是第一次发作了,所以倒也不如何惊慌,只是咬牙硬挺,打算挨过这段时间再说。只是在一片惨淡之中,她突然觉得睫下微微温热,那温热虽不济事,却让人很是安心,仿佛在面对苍茫世道之时,手心被那个与你并肩的人轻轻握住。

    又过不知多久,侯飞云抓着杨逸的手渐渐松开。吴渊熄了沧海剑,四周又是一片黑暗。

    侯飞云蜷在杨逸怀里,轻轻哭着,哭了半夜,也就渐渐睡着了。侯飞云睡着后,杨逸也很快睡去,只剩一山林木风影寂寂森然。

    吴渊盘膝静坐,衣角在夜风中微摆,飘洒得有些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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