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四月的寅时,天还只是刚发蒙蒙亮。不时有一阵阵东风吹过,刚刚吐露出一些新叶的树木们禁不住的轻轻摇摆了一下,像是一位不胜春凉的少女,在风中透着一股子乍暖还寒的味道。

    但此时宋君鸿却已经起床有大半个时辰了,他在中衣外只穿着一件短打,脚登布靴,腕上打着利索的皮护具,手里拿着自己的那把阔背镔铁战剑,在院子里舞的虎虎生风。即便现在慢慢挤入了大宋高层军官的行列,很少再需要阵前撕杀了,但是作为一名武将,他还是仍然坚持着不间断的武技练习,包括长拳、剑技、长枪、弓术、骑术等,一样也不会落下,每天一定要练上一通才舒服。有时这一点与其说是一种武将的求生技能要求,不如说是一个人在戎马多年之后开始养成的自然习惯。

    何况,在王矢不同意宋君鸿再亲自上阵之后,这也是宋君鸿目前唯一能发泄心中那股熊熊战意的方法。

    直到瞅着校场上的日咎仪的指针已经快指到了寅时末,一直侍立在旁边的孙狗子才喊了一声:“头儿,几经快到时侯了。”

    宋君鸿恶狠狠的又抱持着战剑做了两个长突刺,这才刹住自己疾进的身形,长吐了一口气,翻腕徐徐收剑送回了鞘里。摇了摇头,叹息道:“总觉得还是不够尽兴。”

    孙狗子笑道:“那下回狗子就陪头儿再早起一会儿。”边笑言着,边已经领着三名侍卫亲兵快步奔了过来,侍卫亲兵们其中一个手中抱着一个叠着几件衣服的托盘,还有一个则提着一个饭匣子。

    “再早起一会儿,怕是我就不用在这校场上练武,只直接搬铺盖来睡好了。”宋君鸿苦笑着说道。因为白天需要和王矢商讨军务,到了傍晚下差后又需要进行“二次学习”,这王矢完全是个填鸭的高手,每次给他布置的作业的任务量都很重,且还不许拖延上交时间,只怕是晚交一天都不成。所以宋君鸿每晚都会忙到凌辰子时以后,即便是寅时起床,他每天能获得的睡眠休息时间也不过区区两时时辰。宋君鸿完全是靠着年轻时身强力壮、精力旺盛才撑住的。

    有时,宋君鸿甚至有种突然回到了前世的高考前那阵时光的恍惚感觉。

    但王矢却并不会怜惜宋君鸿的紧张状态,作业的布置从来也没有间断过。他对于宋君鸿的要求有时还很简洁有效:“必须做完,这是师令,亦是军令。你是武将,若不从令,自有军法伺候。”

    王矢就是这样的一种人。如果宋君鸿真的遇上了什么大麻烦,王矢一定会伸手相助;但平时对宋君鸿的要求假如宋君鸿做不到的话,他也毫不介意去狠狠的惩罚宋君鸿一顿。

    宋君鸿的侍卫队长孙狗子看在眼里,就曾抱怨说他完全搞不懂王矢到像是一名慈心厚爱的长者,还是一名心狠手辣的活阎王。

    但有一点即便迟钝如孙狗子也会很肯定的,那就是已经成为堂堂四品将军的宋君鸿,绝不愿意被王矢当着众多官兵的面下令扒掉裤头抽鞭子。

    所以,再苦再累,宋君鸿也只能咬牙学;再难再烦,宋君鸿也必须要一样一样的学会!

    早上晨练的时间,宋君鸿已经缩短到了半个时辰,如何还能再去占用本已不多的睡眠时间?

    尽管脑海中在胡思乱想,但孙狗子还是手脚利索帮宋君鸿把浸上汗渍的短打和中衣褪下,从亲兵捧来的托盘里拿出一个干毛巾帮宋君鸿把身上的汗水擦开,然后换上一件新的中衣,再在外面罩上一件武将的戎常袍服。

    这一切,他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显然是已经极为熟练了。

    另一名兵士立即打开了饭匣子,取出几张已经有点微凉了的葱油饼和一壶豆浆,宋君鸿和孙狗子及几名亲兵立即开始抓起这些凉饼,就着凉豆浆,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若非亲眼看见,谁能相信一名堂堂的四品将军用早膳时竟是这样的不顾威仪,简直只如路边招揽活计的工汉,能将就就将就?

    几个急忙忙的吃了几口早饭后,宋君鸿抬头问:“还有多少时间?”

    孙狗子抬眼看了下日咎仪上时针的指向,说道:“要赶快了,现在离卯时只有不到不刻钟的时间了。”

    “走吧。”宋君鸿把手里剩下的半块葱油饼浑沦着塞进嘴里,随手在毛巾上蹭了下手后,就站了起来。孙狗子挥挥手让其中一名亲兵抱着宋君鸿脱下的衣服和饭匣子回去了,然后领着另两名亲兵跟在宋君鸿的身后一起行指军行营的书记房快步走去。

    尽管王矢不让宋君鸿到阵前去亲自撕杀,必须和自己留在行营坐镇。但王矢的剿匪行营却始终在“流动”当中,剿匪的主要战事进展到哪儿,剿匪行营就流动到哪儿。行营的位置,离战场处从来不会超过百里。

    王矢就是这么一名既认真仔细又沉得住气的奇怪家伙。但宋君鸿却从来不敢笑话王矢,因为他心里明白,有时所谓的名将气度,或许就来源于此。

    而即便是作为行营的副总管和王矢的心爱弟子,宋君鸿仍然需要和一名普通士卒一样每天早上按时点卯,好在——将官们点卯的书记房离的不算是太远。

    在好不容易赶过去点完卯后,宋君鸿就在书记房要了碗热茶汤,打算暖暖身子。可热呼呼的茶碗才刚抱到手里,一名王矢的传令亲兵就奔了过来,冲宋君鸿行了个军礼汇报道:“宋将军,王将军让您去一趟指挥大帐。”

    军令如山,当王矢让你去一趟的时候,那意思一定是让你“立即”赶过去。

    宋君鸿只好咧了咧嘴,把热茶汤又放下,整了整衣冠带束,就跟随着传令亲兵走进了指挥大帐之中。

    在大帐里,王矢正目光如炬盘的巡视着那个超大的淮南东路的军事沙盘。听闻到宋君鸿进来的脚步声后,头也不抬,只是招了招手:“子烨,你过来。”

    宋君鸿疾步走到王矢的身前,行了个礼,低声唤道:“恩师。”

    当没有外人在场时,他更愿意将王矢当作师长,而不是上官。

    这时,王矢才抬起了头,笑道:“又是跑着来的吧?”

    宋君鸿赧然的点了点头,又说道:“恩师,昨晚的作业,我已经让孙狗子送到您的寝帐中去了,请您稍后批阅。”

    王矢轻声说了一句:“那个先不急。”

    先不急?宋君鸿愣了一下。王矢在武将的学业方面对自己向来要求严格,作业哪怕是晚交了一个时辰,都会严厉的批上半天,今天怎么突然变得不急了。

    王矢却并不理会宋君鸿的小疑惑,只是继续问道:“咱们开始剿匪作战,已经多长时间了?”

    宋君鸿答道:“自去年岁末前在青石刚打响第一仗,至今已转战二十一县,历时四个月零十一天了。”

    王矢点点头:“不错,这四个多月以来,我们戎马倥偬,不敢有丝毫懈怠,终于把咱们淮南境内的各路匪患清剿了个七七八八。现在境内的诸匪势仍苟延残喘者,不过只剩下两股了。”

    宋君鸿明白他说的便是臭名昭著的“摸着天”和“张人屠”。这亦是淮南境内最强大的三股匪势之二,而另一股杜金钢被自己于大半年前侥幸亲手剿灭了。

    但余下的这两股,却一直顽强的存在着。甚至是在淮南东路开始大举的全境剿匪时,它们依然如猛虎踞山,实力不但没有减损,反而都有所增加。

    据剿匪行营得到的线报,在鲁如惠公布剿匪政策后不久,这两大匪势就都开始了修筑墙寨,广积粮草,作好了与官军长期抗战的准备,而很多在前期剿匪作战中被揣掉老窝的残匪,也都纷纷投靠了这两股匪势。

    也因此,谨慎的行营才把这两块大骨头放在最后来啃。

    一念及此,宋君鸿眼中一亮,对王矢问道:“几经决定要对他们俩动手了吗?”

    王矢点了点头。

    宋君鸿眼中掠过一丝兴奋的神色,对于淮南剿匪作战来说,这便几乎是相当于最后的决战了。

    打下这两股匪患,基本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即便偶尔还会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地方州县上也完全能够应付,再也不需要官军这样大动干戈的清剿了。

    宋君鸿问道:“恩师打算先打哪一个?”

    王矢问:“你认为呢?”

    宋君鸿答:“‘张屠夫’吧。”他用手在沙盘上一指:“在我们的军事部署上几支精锐军队离‘张屠夫’最近,可自三方合围,胜算极大。且打下了‘张屠夫’,昌阳官道和凌济官道就都通畅了,我们淮南这两年来因为绕行这两个官道而造成的经济损失数以万贯计。”

    满以为自己考虑的理由很充足,可王矢微微摇了摇头。

    “难道。。。。。。恩师是想先打‘摸着天’?”宋君鸿疑惑的问道。

    王矢又摇了摇头。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倒底是要先攻打哪里呢?

    宋君鸿疑惑的望着王矢,见其目光在沙盘上“张屠夫”和“摸着天”两处不断的往返巡视,心中似在盘算着什么,不禁诧异道:“恩师莫不是想双管齐下,对这两家同时都动手?”

    王矢这才再次抬起头来,看着宋君鸿,笑了一下。

    这一笑,宋君鸿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可宋君鸿仍然疑惑的对王矢问道:“恩师曾教导过弟子,军法之道虽是死生相拼,但却在巧不在蛮。十则围之,倍则攻之,到了必须要硬攻之时,就离蛮劲儿不远了。咱们是朝庭的官兵,虽说在兵力上占有优势,同时对两家动手也匆忙间勉强布置的起来。但这样一来,我们就势必需要分兵。就算最后能获胜,伤亡却亦必加大。我们反正有时间,何不徐徐图谋、逐个击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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