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矢叹了口气,道:“子烨,你说的话虽然不错,但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宋君鸿愣了一下,问道:“恩师此话怎讲?”

    王矢道:“你说我们为什么要在全境展开如此大规模的剿匪大作战?”

    “当然是为了保境安民哪。”宋君鸿毫不思索的回答。武者如剑,外驱敌寇,内安州县,这也是朝廷每年花费亿万官努藤养军队的原因。

    王矢笑道:“是这道理,但清剿贼寇本来是地方官府的责任,力有不逮时才可申请我们军方联合开展行动。大多数的山贼都只是乌合之众,趁着宋金大战的余波未平才能浑水摸鱼沾点便宜,只要我们假以时日地方州府恢复过元气来,自可对大多数山贼剿灭之。何以鲁宣相令我们主动出击的命令却如此之匆忙?”

    “还请恩师赐教。”宋君鸿乖巧的说道。

    “这里面有两重原因。”王矢答道:“其一,山匪虽然只是一时之患,但毕竟对境内的战后重建和经济恢复骚扰极大。我淮南东路本是天下经济繁荣之处,在太平年景里,每年所产出缴纳的税赋可占大宋税赋的一成半之多。而战后重建,诸般样样都需金钱投入,除了朝廷的贴补拨划外,我淮南也必须自立才行。”

    说到这里,王矢突然笑着对宋君鸿道:“哦,对了,你的那名亲戚苏雨农最近在巡查盐务,收回财税数百万贯之多,算是帮了朝廷大忙哩,恐怕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这事宋君鸿也风闻了一点,只是对详情却不甚了解。不过既然是对苏雨农有好处的消息,他听到还总是高兴的。

    所以他咧嘴笑了笑,并不多絮言,因为他知道王矢要说的重点绝不是这个。

    果然,王矢接着又绕回了主题:“朝廷虽然终于加大了对我们淮南的财力资助,但仍是有所不够。且,还有第二层原因——”说到这里,王矢停顿了一下。

    第一层原因宋君鸿很容易理解,所谓“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为了官府治政的需要,莫说兴师动众的剿匪,就算是全军外出打劫也不无可能。三国时的曹孟德不就为了军费而发动军队盗墓吗?当然,孔孟之道深入身心的鲁如慧是绝不会下令让宋君鸿去翻人坟茔的。

    可第二层原因又是什么?宋君鸿疑惑的望着王矢。

    王矢朝自己的官案方向孥了孥嘴:“上面有一封宣抚使司转发过来的文案,你去瞅瞅吧。”

    宋君鸿依言过去拿起那封文案,只见上面押着朱红的“机密”字样,宋君鸿瞅了一眼王矢,伸手从案袋中抽出了其中的文件。才轻看了一眼,就禁不住的“咦”了一声。只见里面第一张赫然是一封国书。

    宋君鸿细读之,才发现居然是金国递交宋国的国书。里面在用严厉的措辞质问既然宋金已经签订合约之盟,就应该与邻和睦,但大宋近期在两国边境的淮南的一些州县频频用兵,意欲何为?希望大宋做出解释。

    宋君鸿愤愤的哼了一声:“我大宋在自家境内进行剿匪,何须跟他金国解释?简直岂有此理!”

    “不过是借故寻衅罢了。”王矢冷笑着答道。

    “那上面什么意思?”宋君鸿又问,有时皇帝和两府的宰枢们的意见在这种事情的处理上影响极大。

    王矢答:“官家是个高傲的人,当然不会向先帝时那样轻易再向金国低头。只是现在国运维艰,管家也不希望轻易惹起两国纷争,令国家重建之事功亏一篑。所以官家最后令两府一边给金国回了一封简单的国书,一边将这国书秘发给鲁宣相,命人捎口信告诉鲁宣相咱们在淮南的剿匪之战,必须尽快结束。”

    宋君鸿叹了口气:“弟子终于明白了。”

    王矢正是受到了这种来自庙堂最顶端传来的压力,这才不得不更改向来稳健的用户策略,在急切之间同时向两家最大的敌人目标同时动手,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争取将两家匪患同时消灭,毕其功于一役!

    宋君鸿暗叹了一口气,所谓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多时只能是一句空话,将士出征在外时,往往需要面对两把刀的威胁,一把来自战场上的敌人,一把则是君王悬在自己头顶上的。好在这次皇帝赵措只是催尽快完成战役,而不是立即停战。尚能让王矢来最后打上这一把,而面对的也只是山匪之流,王矢也才敢采取这么大胆的用兵策略。

    王矢招了招手说道:“看明白了就过来,咱们再一起合议一下对于两处分兵攻打之策。”

    宋君鸿走回了王矢的跟前。

    王矢沉思了一下说道:“我想让黄成军、强勇军全军和锋锐军的左、中两厢同时出阵,攻打‘张人屠’。”

    “那‘摸着天’那里呢?难道只让锋锐军右厢一个厢过去?”宋君鸿惊讶地问,王矢这种编排,委实有点厚此薄彼了。

    “让锋锐军右厢一个厢也有近五千人马。”王矢答.

    可宋君鸿仍然摇了摇头:“不能算的这么满,前阵子几次作战的兵员损耗还没有来的及进行补充,受伤的兵员也不能立即投入战斗,这样算来,锋锐军右厢只余三千六、七百人而已。”

    王矢道:“无妨,我也再让附近的两支禁军都抽调一部分人马前去支援,再加上地方州县的人,全计起来也仍会有七、八人左右。对付一支山贼,也该是够了的。”

    然后王矢又苦笑了一声:“当然,我也知道如此排兵算不得什么上策,但无奈‘摸着天’的匪巢离宋金边境太近,如果我把过多的精锐禁军派过去,金国想不多作猜测都难了。怕一旦金国借机闹事,同样陈大军于边境,引发两国恐慌,朝庭的申责必然就会降下来,恐于鲁宣相不利啊。”

    王矢一样是从岳麓书院下来的人,对于鲁如惠这位“老山长”,自然是爱戴有加,不愿给其惹来麻烦。

    如果从这个角度考虑的话,八千强弱混编的部队,的确已经算是王矢在目下状态中方便派遣过去的极致了。

    宋君鸿终于也明白了精干如王矢此刻也有投鼠忌器的无奈之情了。他只能颔首附和道:“如此,便听从恩师的安排。我会嘱咐攻打‘张人屠’的几支军队从速展开和结束战斗。‘摸着天’那里,能打则打,实在是有问题的话,咱们也只得顶着风险再调派援军了。”

    王矢说道:“我也是作此想。不过,如无意外,这种按排同时打下‘张人屠’和‘摸着天’,却也足够了。”

    师徒二人又合计了一下战局细节,便下达了预备作战的命令了。

    到了傍晚时,相关各军重要将领便快马来到了行营处领取将令了。作为宋君鸿不在时的代理指挥的李通从指挥大帐中出来后,又和种依尚一道来到了宋君鸿的军帐中进行了一些私聊。

    孙狗子命人给端上来热乎乎的茶汤,宋君鸿笑着询问了一些前期战斗的细节。其实这些在军报中都已经阅览过,所以这时和两人问的,主要还是一些发生在战斗中的趣言,和如李三狗、张盛业、刘长火一类亲信将领们的近况。

    按李通等人的回复情况来看,剿匪作战,必竟和与金兵对阵不同,难度上要降低很多,打起来并不太费劲。而又接连有很多类似的仗可以打,所以李三狗等人都战意高昂,越打越高兴。

    听到这些,宋君鸿也高兴。必竟他一力促成黄城军参与这些战斗的主要用意还是练兵,而不是把部队拼光。这种频繁多样化的小规模的战斗是最易锻炼出一支敢打敢拼的强军来的,对于士兵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战斗信心的培养都极有帮助。

    所以,宋君鸿的心情也极佳,对种依尚和李通说道:“这阵子以来,你们也都攒下了不少的战功吧?”

    种依尚和李通都兴奋的点了点头。反正斩金兵的人头是战功,斩匪的首级也算是战国,在计功方面差别不算是太大,而领兵为将的人,没有人不喜欢战功的。

    宋君鸿简单回忆了下这阵子各军汇集过来的军报,笑道:“等再打完了这一仗,述起功来,几位兄弟们应该都至少能升勋一阶,有的可能还会升上两阶也没准呢。”

    这话说的种依尚和李通都是喜笑颜开。

    宋君鸿又问道:“军中受伤的弟兄们恢复的怎么样了?”

    剿匪必竟同样是拿刀子和人拼命的差事,就算是不像打金兵那样吃力,但多少总还是会有些伤亡的。对此,惜兵如命的宋君鸿虽然是希望越少越好,却也是无可奈何。

    种依尚和李通对视了一眼,答道:“我们两军的伤亡数字都不算大,将军可以不用过于担心。只是这多月来我们连轴转的各地剿匪,兵士们得不到休整,疲劳感却着实是存在些的。”

    宋君鸿点点头:“仅以四个半月的时间,我们就在淮南东路全境内展开大剿匪,且场场胜利,仗仗精彩,将士们的确是辛苦了。好在此时各地的匪患大多都已铲除,待再打完‘摸着天’、‘张人屠’这两仗,将士们就可以收兵回营,好好休养下了。也因此,这最后的两仗,一定要打的胜利、打的漂亮,为兄弟们这场剿匪大战叙个好结尾。”

    种依尚和李通一起“刷”的站了起来,击着胸甲行了个军礼:“末将等一定谨遵将令!”

    “好!”宋君鸿亦站起来说道:“君鸿就在这帅帐之中坐等二位兄弟再建功勋的好消息了。”

    待两人又喝了几碗茶汤后,眼见的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宋君鸿惋惜着说道:“若是换作平常时,二位兄长来我处,一定要置饭菜秉烛夜谈上一番才开心的。但此时战事要紧,我就不留客了,请二位兄长连夜赶回各自军中,早做预备,争取一役决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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