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日,新军到京。左丞相兼都元帅完颜宗浩、左副元帅完颜匡、蜀汉路安抚使完颜纲也都各自上了折子保荐我,都委婉地提到分权制衡,于是,皇上任命我为主将,勤加操练。这批人中,皇上准备把武艺强者划入侍卫亲军,箭术精者划入威捷军,武卫军不就是捕盗嘛,京师治安很好,不用扩编了。

    荣王上了折子,建议:一万武卫军和近万威捷军以后就驻扎在城外,天天操练去,当值方可入城,京师重地里应当只有六千侍卫亲军驻扎,免得里面那些贵族子弟总闹事。李元妃看到这封折子,也以皇孙康为例,劝皇上不要太纵容勋贵之后,玉不琢不成器啊。皇上深以为然,于是,提起朱笔,批了个“准”。

    赵王此时已经招安了黄河水寨。宋国既然如此不顾信义,本着有备无患的原则,皇上勉强同意让赵王秘密训练海军,关键时刻,给临安致命一击,不过,国库空虚,军费得赵王私人出。

    小气鬼,你建宫殿时怎么就国库充裕了?

    十九日晚戌时,天已黑了,一轮明月冉冉升起。

    皇上突然腹痛,李元妃大惊失色,传唤太医医治后,皇上依然精神不济。李元妃吞吞吐吐地禀告说要请诸位皇子来,皇上只道大限将至,颓然应允。

    不一刻,荆王、英王、寿王携子,与葛王俱至,荣王赵王不至。片刻,当值的宿直将军惊慌地闯进来禀告:应天门外来了两支兵马,第一支是骑兵,在东,由荣王和其世子炆率领,后来的一支是步兵,在西,没看到赵王父子,但是他们杀气凛冽,肯定是赵王之子皇孙康的部下。

    皇上大怒,连骂逆子,只觉浑身又都充满了力量,心下愤恨:朕不信朕厚赏养着的亲军会反朕。从龙床上一跃而起,就要出去。

    荆王、英王、寿王带着诸皇孙跪下挡住路,哭求皇上不要冒险,要保重万金龙体,不可出去。

    唯独李元妃走到皇上身前,面容沉静,坚定地道:“皇上是真龙天子,即位以来宽和仁爱,海内称治,怎么会有反叛?必是误会,只要见了皇上,他们自然会退去。皇上,臣妾陪你去。”

    还是爱妃知朕。皇上感动地抓着李元妃的手拍拍,重重一握,二人携手赶向宫门。

    三个皇子赶紧爬起来,急急跟去。一个小内监独自退了出去。

    我在李元妃派小内监来传召后,立即调了两千部下来,但其实只有五百近战步兵赶去皇宫,我和赵王开始时领头,快到宫门处就离开了,躲在路旁的阴影里,这地方好,用望远镜能清楚地看到宫门口的情况。

    荣王一直派人盯着赵王府,在李元妃如约以皇上病重为由传召诸皇子皇孙后,完颜康果然善于把握机会,立刻调了手头的全部兵力。探子看着他们集结,先准备完毕的五百人已由赵王父子领着向皇宫方向去了,其中一个马上赶回禀报:荣王爷在等着呢,确定赵王造反他才能率军赶去救驾,再迟,就赶不及救皇上了。

    一切都如同郭先生的算计,荣王父子带着麾下的侍卫亲军急速赶往皇宫:近了,怎么没声音?别是已经结束了,再加速。转过街口:嗯?宫门前没人?宫门——也是紧闭?怎么回事?不应该啊,郭佳没提过这种情况,那个文弱书生留在王府了,现在谁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今夜在宫中轮值的那部侍卫亲军正是完颜炆没掌握的,一见有军队来了,立即摆出防守的架势,心中痛骂不止:兵变?这种倒霉事怎么就偏偏在我们轮值时发生?看他们的服饰,还是同僚呢,怎么不等到明天你们轮值时再搞?那时你们想怎样都行,过几天平静下来,我们还是新皇帝的亲军,还像从前一样做样子,多好。

    长街另一边转出了又一支军队,也开到宫门口,和第一批人对峙,领头的将领见了荣王,似乎不知怎么办才好,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手下的杀气逼得对方很难受。对面和宫里的亲军们都不禁想道:据说这些人的遴选标准之一是斩首二十级以上,看来传言不虚啊,都是些杀人狂。

    我从望远镜里看到在宫门当值的殿前右副都点检兼侍卫将军副都指挥使完颜侃派人回报,计算时间,皇上该出来了,于是,我和赵王匆匆赶到。

    在三方诡异的静默中,我们来到部下前面,离荣王就一箭地,离宫墙也就一箭地。

    我笑嘻嘻地打招呼道:“三伯,你也想到封锁宫门,隔绝消息,免得京中人心惶惶吗?你带的人也太多了吧,你负责吧,我的手下就撤了。”一挥手,五百部下转身离去,比来时还快,我和赵王只带了两个侍卫朝宫门走去。

    荣王的部下一阵骚动:不是说赵王谋反,我们来平叛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完颜炆低声劝荣王道:“父王,郭先生说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完颜康先遣走手下,表明心迹,皇爷爷会以为我们谋反的,我们没退路了,只能逞险一搏。看到了吗?皇爷爷就在里面,我们有四千人,杀了他们,父王你就是皇帝了。”带头一箭射向完颜康,大喝一声“杀!”领着死党们冲上去。

    赵王父子都是便服,就五百手下,还主动撤退了,而一身戎装的荣王父子却带了四千人来,还想杀进来,谁是谁非不是很清楚了吗?宫内的侍卫亲军立刻反击,掩护赵王父子进宫。

    沙通天和彭连虎护着我和赵王退向皇宫,宫门不能开,他们直接施展轻功带我们跃过宫墙。

    赵王一踏到实地,扫视一圈,见到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观战的皇上,惊喜地冲过去道:“父皇,你还好吧?你是不是好了?太好了,来传召的那个小内监竟然说你……简直该杀。父皇……”

    皇上急道:“以后再说。你为何带军队来?”

    赵王奇怪地道:“来封锁消息啊,他们只会守在宫门外,凡是皇帝驾……不都是这样吗?还有一千五百人去守城门了,尘埃落定前京师应该禁止出入。”

    李元妃只觉摇摇欲坠:胥鼎进不来了!我白偷虎符给他调军!老三要是打进来又岂会放过我?私窃虎符是死罪,我不能承认的,怎么才能让老六明白城外不是叛军,他该把人调来对付老三?

    李元妃苦思无策,只得先招过一个心腹内监耳语一番。

    两股侍卫亲军在对峙。护卫皇上的骑兵,本来就不配箭,配马也只是为了威风,皇宫里当然不可能让他们纵马,威捷军才是纯弓箭兵。双方直接进入短兵相接,宫内的占了自上对下的地利,荣王人多,已经有人在爬宫墙了。

    皇上怒道:“逆子!枉朕对洪熙那么好,他竟然趁朕生病时逼宫!烈儿,你那些手下走了没多久,快叫他们回来平叛!”

    我从一个战死的小兵身上撕下块衣襟,沾血写了手令,盖上印章,拿出令符,让彭连虎去调人。

    几乎同时,南边有红色焰火升起,正是城门附近。我脸色大变,拦下彭连虎道:“皇上,有军队攻打南城丰宜门,那儿我派了三百人驻守,他们在求援,对方至少有三千人。怎么办?”

    皇上跺脚大骂道:“这个畜生,居然还勾结了外援!康儿,你最会打仗了,你说怎么办?”

    我沉声道:“这里的军力对比是一比二,还可以再守半个时辰,而攻入丰宜门,一路通畅,可急驰至此应天门,这儿已经很乱了,绝不能让那只不知哪部的军队过来添乱。请皇上写道诏书,由那五百人带去丰宜门,让来人退回去,要是不听就击溃他们,之后再来救驾……”

    李元妃急道:“你总共有三千人的,其他人呢,怎么不调他们?”

    我冷冷地道:“只有两千充了侍卫亲军,驻扎在城内,他们在防守其他城门,以防敌人声东击西。”

    皇上不想冒险:“丰宜门那儿应该能守住,还是把人调过来吧。”

    我点点头,示意彭连虎离去,这才踌躇道:“皇上,无虎符不可调兵,城外那支军队来得蹊跷,哪些人能拿到虎符?”

    皇上寻思:虎符收藏严密,另一个能拿到的是朕最信任的太监。怀疑地看向李元妃。

    李元妃强笑道:“定是荣王收买了将领。”心下祈祷:胥鼎啊胥鼎,你快打进来,除掉老三老六,哀家让你当丞相。

    一骑急驰而至,马上人大叫“赵王爷”,我示意守军放他进来。他翻进来后一眼瞥见明黄龙袍,立刻向皇上下跪行礼道:“草民梁子翁叩见皇上万岁万岁……”

    皇上不耐烦地打断他道:“什么事?”

    梁子翁抬头道:“梁子翁有幸为皇上守丰宜门,城外有只军队意图进城,被草民打退后,出来一个书生,说他叫胥鼎,是什么工部侍郎,还说……还说荣王赵王叛乱,他们是威捷军,还有武卫军,接到虎符,是奉命前来平叛的,想骗开城门……”说完这番话,还是不明白:小王爷真怪,明明是荣王谋反嘛,那个胥鼎也是这么说的,他却非要我加上赵王。

    真有虎符?胥鼎,你好!他指责老三老六,那他是……皇上心念电转,再看向李元妃的眼神充满寒意。

    李元妃心想:虎符的事无法推托,想全部嫁祸给胥鼎也办不到。于是拉着皇上的衣角跪下哭道:“皇上,冤枉啊。是胥鼎来说他听荣王府的幕僚说荣王要造反,可是没有证据,臣妾怕弄错了,再一个也是怕皇上伤心,不敢告诉皇上,只做了点防备,才拿了虎符给他,现在荣王真的造反了,他才想进来救驾,臣妾绝无异心……”

    皇上一脚踢开她骂道:“贱人!你胆敢私窃虎符、调动军队!你……你……咳咳……”胥鼎带的军队进来后真的只杀老三老六吗?而且老三造反,你的人也正好开到,未免太巧了吧?朕这病……朕的饮食是你照料的!你出身低微,朕迫于宗室贵族的压力,不能立你为皇后,你就打算自己弄个太后当当了?李师儿,朕真是看错了你,信错了你。

    彭连虎已带了退走的五百人回来了。这是一个战斗单位,五十人一排,每九个人的正中间是臂力很大的盾牌兵,平举起大盾牌,正好掩护身边的人,现在他们一齐举起边缘有突出和缺口的盾牌,形成一个大龟甲。两侧是刀盾兵,第一排都是长枪兵,第二排是刀盾兵盾牌兵长枪兵相间,第三排是刀盾兵弩兵长枪兵相间,四五排是预备兵,后五排除盾牌兵外都是弓箭兵。他们在龟甲下稳步前进,箭雨落在龟甲上叮当响,伤不到人。

    我看皇上气得咳嗽,上前轻轻给他捶背顺气。

    赵王一撩下摆跪下道:“父皇息怒。您想想七弟,他才五岁,他是无辜的啊,子以母贵,您要为七弟着想啊。三哥做下这等事,非罚不可,怕是要圈禁的了,您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儿臣们已经失去一个兄弟了,难道还要再失去一个吗?元妃娘娘的消息来自荣王府,只怕是上当受骗了,那的谋士料定了娘娘的反应,故意如此的。父皇,元妃娘娘一介女流,能有多大见识?您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赵王一直冲另三个皇子使眼色,他们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齐过来跪下求情,心下懊悔不已:又让老六抢先了,我怎么想不到表现孝悌之道呢。

    皇上迟疑不决,我在旁很不屑地道:“一个宫妃而已,没有外援,能翻起多大风浪?毕竟五千年里也只出了一个武则天。”

    皇上闻言大震:武则天?这个女人杀废后、庶子,架空唐高宗,在丈夫死后,连废二子,自己当皇帝,一开始,只不过是高宗偷懒,让她代批奏折。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朕是太宠师儿了。

    荣王一声令下,新老侍卫亲军展开白刃战。我这边的盾牌兵退到第四排,让长枪兵刀盾兵上前,弩兵在间隙里放冷箭,后排弓箭兵点射。何谓百战精兵,打了一百战都不死的全成精了,使的都是同归于尽的招式,以命搏命,每每在千钧一发时避开要害,以轻伤换得一命。于是,他们很顺利地向前推进。

    我焦急地道:“皇上,这些事都不急的,丰宜门外的军队既是受骗,您还是快写封圣旨吧,让这个梁子翁拿去宣读,命他们停止攻城,免得我的部下无谓伤亡,那里可是我的部下啊。”

    “你就知道心疼你的部下!”皇上斥责了我一句,接过笔,将空白圣旨铺在个内监躬下去的背上,一挥而就,交给梁子翁。梁子翁以最美妙的身法施展轻功,翻出去,一脚踢下荣王手下一个正在呼喝督战的宿直将军,抢了马离去。

    沙通天仔细考虑了一番:我要不要也去拍拍皇帝的马屁?可惜我是黄河水寨的大当家,一直打家劫舍,怕他追究,要是彭老弟在就好了,还能给我出个主意。师弟领着我那四个不成才的徒弟在龙津桥那儿截杀宫中派出的信使,希望他们这次别再搞砸了。

    荣王麾下在节节败退,伤亡已经超过两成了,没有溃散的唯一原因是造反是死罪,没有退路了,他们拼死抵抗,我的部下也出现死伤了,重伤者都自行退后,互相包扎。

    荣王忍不住了:我们是骑兵,跟步兵缠斗干什么?“撤,撤,后退一点再冲锋,撞死他们!”好象也怪不得郭佳,自己曾想待这些新到军队整编完,分散充入侍卫亲军和威捷军后再发动,那时完颜康手下应该会没多少人了,郭佳又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自己,只说了一句,“是啊,王爷必胜,赵王必败。赵王是傻子,明知必败还会搞兵变。”说的也是,自己只得冒点风险,可这风险,现在看来怎么这么大呢?

    父子俩在亲兵簇拥下退过街口,荣王麾下刚松了口气,准备先纵马踩死面前那三百来人,突然,从街道两旁的房顶上同时射出五十只箭,荣王父子身中数箭,瘫倒在马上。荣王最后的意识是:怎么可能有箭能射穿本王的金甲?

    普通的箭是不行,但是军器监特制的这批劲弩可以,它的力道很足,代价是很不准,二十步外就不知飞哪去了,我试过,可以射穿赵王的金甲加金丝软甲。这还是当初去楚州前我说要行刺毕再遇,时任都元帅的仆散揆命南京的军器监造的呢,我换了个地方使用。当然,为了保密,为了能一举干掉毕再遇、夺得楚州,仆散大人只说是自己要用弩。这个,仆散揆会被皇上……私造兵器不会是他的罪名吧?仆散大人你地下有知可别怪我,怪皇上多疑好了,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害你,将来我一定会重用令郎安贞的,你安息吧。

    荣王部下恐惧地看着这被亲兵团团护卫的两父子倒下,发一声喊,落荒而逃。我部下的长枪兵和刀盾兵追去,屋顶上一群黑衣人四散而去,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抱了一大堆弩机跳下来,弩兵们各拿了一具,他这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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