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看看师父,又看看我们,突然甩开黄蓉,站出来大声道:“梅前辈,陈前辈是我亲手杀的,不关我师父们的事,你要报仇,找我便是。”

    突然感觉一股强大的压力,瞬息间又突然没了,好象是我的错觉。以我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冷静和警觉,我不会有错觉,只怕是有高手潜伏在侧,一时动怒,没有收敛气势所致,衷心希望这个藏头露尾的高手就是黄药师。

    梅超风嘿嘿冷笑:“我不会杀你。你这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纠缠我小师妹,师父必不饶你,他折磨人的手段,可比我高多了。”又正色对黄蓉道:“小师妹,大奸似忠,大恶伪善,郭靖武功低微,却处处有奇遇,能得高人指点,天材地宝都自己往他身上凑呢,世上真有这么走运的人吗?哼,我的康儿机变百出,绞尽脑汁,千算万算的,结果还不如他,只怕有人是在扮猪吃老虎。你好好想想,自认识此人以来,是不是任何好处都被他一人占尽了?”

    黄蓉不悦道:“你不用挑拨,是我让他的。师姐,你自己死了丈夫,就要别人都不快活吗?”

    梅超风道:“我是为你好,康儿再自私狠毒,一切都摆在明面上,他是坏人,总还是个磊落的坏人,反倒是那些伪君子,吃人不吐骨头。近墨者黑,江南七怪的徒弟,可能纯良吗?”

    柯镇恶道:“梅超风你担心什么,我们的徒弟早就订亲了,他要娶的是这位穆姑娘。”

    拿我妹妹做挡箭牌?!我立刻反驳:“老瞎子你少胡说,没的玷污了舍妹的清白名声。当年郭杨两家是指腹为婚,胸腹之腹,指的是我和郭靖结拜,和我妹妹没关系。”一拉梅超风,“好啦,她只是你师妹,又不是你女儿,你关心她还不如关心你侄儿我呢。”

    梅超风怒道:“就是你这小子骗我师妹私下成亲,她哪里得罪你了?自古以来,私奔的女子哪有好下场,首先男方就会认为女子不端庄,心里先看轻了三分。卓文君当垆卖酒,结果司马相如还移情别恋……”

    黄药师可能在场啊,别提我别提我。我赶紧打断她,“红拂夜奔,一代佳话。”

    梅超风气道:“这是真事吗?你跟我出去。”拉我出了大厅,皱眉问道:“你之前说让我师妹在这里成亲,我师父日后知道了一定会迁怒陆乘风,现在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还不阻止他们?一旦生米煮成熟饭……”

    我无所谓地回答:“没关系的,当真遇人不淑,杀了郭靖,回家,让老子给她重新选婿就是。”

    “你!”梅超风大怒:“你知不知道贞操对女人很重要?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道:“没什么,我姐姐看上欧阳克了,但那家伙居然说要上桃花岛求亲,所以我要设法尽快让黄蓉出嫁。你师妹跟我没关系,我姐姐却是和我从小玩到大的,我要帮我姐姐。”一点小小的好奇,“梅姨,你们是怎么把死人头弄成骷髅头的?东邪亦通医药,你们是不是配出了什么化尽血肉而不伤骨头的奇药?”

    梅超风摇头道:“没有,我们一直受追杀,哪有闲情配药。人头扔进锅里煮煮,皮肉就烂光啦,单剩骨头,好查看九阴白骨爪的进境。”疑惑地道,“康儿,我们是杀了很多人的,朱聪应该能想到这个法子,他为什么不提呢?”

    成功转移话题,梅超风果然还是更关心自己报仇的事,即使明知道这事已经十拿九稳。不过她那法子也太恶心了,我才吃的晚饭呢。我没好气地道:“你以为你谁啊,谁关心你们夫妻是好是坏,朱聪发愁的是无法让人相信他们没弄到九阴真经。哼哼,我知道他们一直在草原,不是有密芨要修炼,而是因为想投效异族蒙古。那时他们新收的徒弟郭靖,和蒙古大汗铁木真最宠爱的四儿子拖雷结拜,这可是进入蒙古高层的捷径啊,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指望他了。”我也看中了这条捷径,在草原人眼里,汉人都是狐狸一般狡猾的(去草原的汉人几乎都是商人,无商不奸,所以……),自然而然就会有防备,只有郭靖一个,会觉得汉人亲切。

    梅超风道:“投蒙古也没什么,蒙古在北,和宋国不交界,只能攻打金国,金国可是宋国的世仇呢。这么算起来,他们也算是间接为宋国出力,怎么不对裘前辈说?”

    我冷冷道:“因为他们知道我是金国王爷养大的,在我面前承认要和金国作对,我一定会杀了他们。所谓死无对证,他们命没了,名声更是保不住,到时还不是随我编排。”

    梅超风犹豫了会,道:“还是现在就杀了五怪吧,免得他们乱说,我师父很恨金人的。康儿,你小心一点,不要泄露了身份。”

    我心里感到一股淡淡的暖意,笑道:“身世不是我自己能选择的,何况我已经离开金国来宋国了。史笔如刀,我不想留下千古骂名,我以前就从不曾、以后也绝不会做任何有损国家民族利益的事。当然,我也不可能像丘处机希望的那样,用我养父教我的本事去跟我养父作对,令师是性情中人,不会因此而指责我认贼作父。”

    攻打宋国是为了祖国统一,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我们的祖先早就明白了,也用于造字,“止戈为武”,就是要子孙后代铭记于心。要是宋国国力强到能灭了金国的话,我就是顶着背父叛国的骂名也会去指挥宋军。就像一个大户人家有两个亲生儿子在争家产,但还有个远房侄子也在觊觎这份家产,家主在选继承人时,就会立嫡以贤不以长。

    我接着道:“五怪伤你杀姨父,还想刺杀我父亲,我想要他们死不瞑目。我以前一举一动都要注意符合身份,只是该做的,而不是我自己想做的,今天就让我任性一次,就一次,啊?”

    梅超风默然颔首。

    我高兴地道,“就知道梅姨最好了。要拆散郭靖黄蓉很简单啦,打败郭靖,再说点风凉话,郭靖要面子,必然远离黄蓉。”

    梅超风喜道:“好,我这就去教训姓郭的小子,你来挖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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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真教内功心法我都教了梅超风,梁子翁的药蛇也让我吸干了血,没便宜郭靖,一出一入,以致梅超风三招两式,很轻易地就以九阴白骨爪在郭靖右臂上抓出五条尺许长、深可见骨的伤口。

    郭靖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叫道:“蓉儿,我中了毒。”不待黄蓉回答,纵身上去呼呼两掌,梅超风早已闪开。

    众人无不大惊。柯镇恶铁杖一摆,五怪和黄蓉六人将梅超风围在垓心。黄蓉叫道:“梅师姊,你不是说不会杀他吗?快拿解药出来救人。”

    梅超风冷冷地道:“这小子武功如此低微,带到师父面前也是个死。”

    黄蓉知道梅超风是在威胁她,只要他们分开,就饶了郭靖。她想救郭靖,但她更不舍得离开郭靖,一时踌躇难决。

    郭靖神智已有些迷糊,心想梅超风如此厉害,师父们不是她的对手,自己拼了性命,也要报答师恩。勉力出手,一掌拍向梅超风心口。

    他此时毒发,出掌缓慢,竟歪打正着。梅超风瞎了眼,听风辨形,郭靖出掌慢,不带风声,她是全然不知,更轻易地就被打着了。幸好她有一身横练功夫,而郭靖伤后无力,她仅仅是轻伤,吐出一口血。郭靖中了毒还运功,血行加快,毒走全身,击出一掌就陷入了昏迷。

    黄蓉见到大恸,和五怪联手,招招都下起杀手,还叫陆乘风也来帮忙。梅超风生怕伤了小师妹,束手束脚,立落下风。

    我在一旁观战,轻轻巧巧地说了句,“孔雀东南飞。”

    黄蓉招式立缓,心下琢磨:焦仲卿未尝不爱刘兰芝,否则也不会在她死后悲恸而亡,可是,母亲一发话,他还不是出妻另娶?靖哥哥的师父们那么讨厌我,就是帮他们杀了梅师姐,张、南也活不过来,他们还是会记恨我的。靖哥哥现在毒发昏了过去,如果,我现在罢手,也就一了百了了。日后他若要报仇,我陪他去找梅师姐,反正陈师兄死了,梅师姐一个人活在世上也没什么意思。

    朱聪也明白,急得大叫:“《孔雀东南飞》只是首乐府诗,是编出来的,黄姑娘你深明大义,嫉恶如仇,我们都是亲眼目睹的。”

    就要这句话。江南七怪若是硬气到底,黄药师或许会敬重好汉,但他们先骂黄蓉是小妖女,打不过梅超风又转过头来讨好她,这么欺软怕硬,不死何为。

    形势危急,朱聪只想先救醒徒弟,遂先掷出一椅,再藏身于一张紫檀方桌之后,握着两条桌腿,冒险向梅超风撞去。梅超风飞脚踢开桌子,朱聪早已放脱桌脚,右手前伸,将三件活东西放入了她的衣领。梅超风突觉胸口几件冰冷滑腻之物乱钻蹦跳,急忙伸手入衣,一把抓住,却是几尾金鱼。手触衣襟,一惊更是不小,不但怀中盛放解药的瓷瓶不知去向,连那柄短剑和卷在短剑上的《九阴真经》经文也是踪迹全无。她心里一凉,登时不动,呆立当地。

    朱聪问了柯镇恶该怎么服药,将药给了黄蓉,道:“给他服一些,敷一些。”顺手把梅超风身上掏来的短剑往郭靖怀里一塞,扬起铁扇,又上前和兄弟们一起夹攻神思不属的梅超风。

    郭靖服药之后,不多时已神智清明,当即跃起。危急时刻,他福至心灵地想到昏迷前那奏奇功的一掌,遂奔到垓心,看准空隙,慢慢一招“震惊百里”打出,将要触到梅超风身子,这才突施劲力。

    梅超风登时跌倒,我窜进去拉开她。郭靖见是我,弯腰抓住韩宝驹击下的兵刃。

    梅超风一翻身站起便甩开我,抖起银鞭护身,喝道:“把经文还我!”

    朱聪一楞,道:“我没拿你的经文,江南七怪向来不打诳语。”

    梅超风心中大急,收起鞭子,俯身在地下摸索。

    郭靖和陆冠英、穆念慈帮着找了会。陆乘风道:“梅师姊,这里确然没有,只怕你在路上掉了。”

    梅超风不答,仍是双手在地下不住摸索,实在找不到,想起侄子来,大叫,“康儿,康儿,你在哪?快帮我找!”

    我随口应了声:“我在找呢。”压根儿没动,只在梅超风身边凝神戒备。

    蓦地各人眼前一花,只见梅超风身后多了一个怪人,身材高瘦,穿青色布袍,脸色古怪之极,两颗眼珠似乎尚能微微转动,除此之外,肌肉口鼻,尽皆僵硬如木石,直是一个死人头装在活人的躯体上,令人一见之下,登时一阵凉气从背脊上直冷下来。他身法好快,我们都没看清他如何进来。

    怪模怪样的面具,黄药师的招牌,一定就是他。人皮面具可以做得很精致,薄薄一层膜,戴上后容貌全变,但不影响做表情。黄药师年轻时是个愤青,到处贴大字报,攻击宋国君臣不思北伐,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智……结果到处是他的海捕公文,他去酒楼吃饭、客栈投宿,总有尽忠职守的捕快找来,让他烦不胜烦。但他又很自负,不屑于藏头露尾,就特意做了天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号的丑怪面具戴着,正告所有江湖朋友:我是黄药师,别惹我。

    青袍怪人一伸手,就已抓住梅超风背心,提了起来,向庄外飞去。我可是很关心姨娘的,跟着追去,转眼出庄。他身法很快,距离越拉越大,眼见他进入湖畔树林,找不到了,我急得大叫:“偷袭瞎眼寡妇,卑鄙无耻下流龌龊诡谲……”把我知道的贬义词全堆砌上去。

    好象是骂得太毒了,前方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正面交手,她也不是我一招之敌!”

    我顺着声音找去,是片空旷地,青袍怪人负手而立,冷冰冰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追老夫。”我见梅超风缩成一团,躺在地上,赶紧去查看。还好,只是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好象是透骨打穴法,以我的功力还解不开。只好放下身段去求始作俑者,对那青袍怪人执晚辈礼,“江湖后进杨康见过前辈。恕晚辈眼拙,不识高明。前辈尊姓大名,如何称呼?还请示下。”

    青袍怪人不答,只问:“你刚才怎么敢背对着我?”

    我恭恭敬敬地道:“前辈武功高强,岂会效宵小之行?方才带出敝姨,想来也是为她的声名着想,不希望有外人在场。我姨父姨娘,昔日是否得罪过前辈?现在我姨夫已死,姨娘又有残疾,甚为可怜,还望前辈宽大为怀,怜她孤苦,给她一条自新之路。大恩大德,晚辈没齿不忘。”

    青袍怪人淡淡地道:“用你最擅长的武功攻我。我不伤你,只要你能使满百招,前事不究。”

    这很容易嘛,只要他肯放水。真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黄药师随便找个借口,就原谅罪魁祸首梅超风了,而打她宝贝女儿主意的郭靖以及帮凶陆氏父子,就自求多福吧。

    我躬身道:“晚辈善剑,敢请前辈不吝赐教。”削根树棍给他,我用剑,那么多声前辈可不是白叫的。“晚辈放肆了。”打了声招呼,当下长剑一立,举剑过顶,弯腰躬身,使出“万岳朝宗”。这一招含意甚是恭敬,意思说并非敢和前辈动手,只是请你老人家指教。这招使完,我才左手捏着剑诀,左足踏开,一招“定阳针”向上斜刺,剑光一吐,长剑化作一道白虹向他刺去,正是正宗全真剑法。这一招神完气足,劲、功、式、力,无不恰到好处,看来平平无奇,但要练到这般没半点瑕疵,天资稍差之人积一世之功也未必能够。

    反正他发了话不伤我,我就有恃无恐地手持利剑,横冲直撞,踏着凌波微步,着着抢攻,把我会的剑法来了个大展示。全真剑法,独孤九剑,当年大内侍卫们教我的各派剑法,以及军中习的越女剑。正规军里还是有一点剑兵的编制,做尖刀连用,军中流传的,可不是韩小莹那九流花招,乃是正宗越女剑,使用厚重的大剑,招式简明而凌厉。剑上能蕴涵的劲力受内力限制,招式复杂了,剑式不会强劲多少,费时却久,遇上高手,为其抢攻,一招之间就会丧命了。所以萧峰第一次见到阿紫时,见她用鱼竿刺鱼,手法优美地先划小半个圆再刺出去,就知道这小丫头武功低微。我在战场上磨练六识,对照独孤九剑,揣摩三年多,跟洪七公打了一场,又请教了明教教主,再苦思三月,终于进入“化繁为简”的境界了。我现在几乎不用思考,看到、听到、感到、猜到对手的举动,手中兵器会自然而然地随机应变,简简单单地直刺,批亢捣虚。难得有和高手过招的机会,我要遍出所学,检验下哪些是蛇足,只是不用太极拳剑,也刻意控制了出招速度。

    青袍怪人开始见我剑招层出不穷,很多招式是自己都不曾见过的,见猎心喜,有意引我使完全套剑法,更为容让,简直像是在给我喂招。

    过得百多招,我对一流高手的水平有直观认识了,只有一个形容——“高”。青袍怪人的武功虚多实少,但虚实随时可以变化,既然他不伤我,我的剑招就越来越奇幻,出剑也越来越凌厉,管他虚招实招,我总是不闪不避,抢攻他的要害,不时冒出招“同归剑法”,让他不得不变招,这样他的上一招就自然成了虚招,如此,宝剑树棍始终没有交击过。

    良久,青袍怪人觉得不对劲了:这套剑法怎么没完没了?到现在没一招重复,而且这小子的招式似乎能克制我的,怎么可能?我这自创的武功还没在人前使过呢,怎么会就有人想出破法了呢?

    再过百招,林外隐隐传来少女清脆的呼声,“阿康,阿康你在哪?”

    穆念慈怎么会来?她没我的轻功,能尾随青袍怪人飞檐走壁,又不懂奇门五行,出归云庄可麻烦了。

    青袍怪人也听到了,意识到早过百招,拉不下脸,左手屈指轻弹,以“弹指神通”打中我右手会宗穴,我不防他突使暗器,手腕一麻,长剑落地。唉,还是远远不如啊,我一定要搞到九阴真经,先练易筋锻骨篇。

    拣起剑,目光漂移了几下,我缓缓起身,“弹指神通,你是黄药师。”望定他道,“梅姨是曾冒犯了你,但你有言在先,不再追究她。”

    黄药师一言不出,衣袖微微一动,打出两枚小石子,解了梅超风的穴道。梅超风立刻扑过去,“师父,徒儿对不起您,师父……”她穴道刚解,血行不畅,才走两步就跌倒,五体投地,对着黄药师痛哭流涕,哽咽失声。

    黄药师望她半晌,目光中先是恼怒,慢慢有了怜惜、不舍、悔意,最后长叹一声,“都是命数。你起来吧。”

    成了,真的成了。梅超风欣喜若狂,把对小王爷的感激埋入心底,支撑着站起,边用衣袖抹眼泪,遮着难看的空眼眶,边抽泣道:“师父,徒儿很想你……”

    好感人啊。不要打扰人家师徒互述别情,我说了一句“我妹妹在找我,我出去见她。”就急步出林。趁着记忆尤新,我要赶紧找个安静的地方,回想刚才黄药师的招式,以汲取经验,高手都是这么成长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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