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钰现今正想着郑娥, 听说是郑娥派了人来给自己送信,自是喜不自胜, 虽仍旧端着一张正经至极的面庞, 可心里忍不住有些轻飘飘的:说不得,阿娥如今也在想自己呢,这才这么快就派人来送信了。

    只是, 萧明钰如今出征在外,军中素重威信, 此时自然还是要端着一点面子的,虽然心里急的恨不能把那封信拿到手上, 可等送信的人入了帐,他却依旧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首,手里拿着一册兵书, 似乎正认认真真的翻看着。

    那送信之人甚是恭敬,一入帐篷便垂下头, 仿佛大气都不敢出。他走到一半, 便俯身给萧明钰行了个礼, 低声道:“属下拜见王爷。”

    萧明钰以手支着下颚, 搁下手中的兵书,慢条斯理的开口问道:“是王妃让你来送信的?”

    “是,”那送信之人垂着头, 恭敬小心的回着话,“自王爷离京之后,王妃便日思夜想, 故而才令属下快马加鞭,把信给王爷您送来。”

    萧明钰不由得挑了挑眉梢,犹如黑曜石一般黑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的亮色,沉吟片刻便便道:“既如此,你便把信拿上来吧。”

    送信之人抓着信匣的手仿佛更紧了,只轻轻的应了一声:“是!”说着,他便抬步上前去,双手高举,似是要将手上捧着的信匣子递给萧明钰。

    然而,就在他走到萧明钰身侧的时候,忽而将手中的信匣子往萧明钰面上一丢,藏在他手心的那片雪亮的刀片犹如闪电一般的迅疾滑到他的指尖,只见那人并指便要往萧明钰的脖颈划去,指尖刀片一闪,马上就要划破萧明钰的脖子。

    然而,萧明钰却仿佛早有预料,不仅早早侧头躲开了那个信匣子,甚至还动作迅速的抓住了这人的手腕,他略一用力捏在对方腕骨上,冷声问道:“是谁派你来的?”他这一连串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般,显然早就猜到到了对方行刺的手段。

    那冒充送信人的刺客,只觉得手腕处的骨头仿佛要被人捏端了一般,剧痛不已,而他指尖跟着一颤,自是再拿不稳那极轻薄锋利的刀片。然而,就在刀片从他指尖滑落下去的那一刻,他已当机立断的抬起脚上的靴子,直接往萧明钰身上刺去——原来,他的靴子上也藏了一把利刃,只需要特殊的手法便能弹出。

    而萧明钰从位置上跳了起来,借势抬起自己坐着的那一把椅子,直截了当的砸在那人的膝头。

    这一砸可算是十分之重,不仅椅子端了一条腿,木屑横飞,就连那刺客都膝盖一软,立时跪倒在地。

    萧明钰仍旧捏着对方的手腕,居高临下的看着那跪倒在地的刺客,一字一句的重复道:“我再问你一次,是谁派你来的?”能想出替郑娥送信来降低他警惕的人想必是极亲近、极了解他的人。

    只是,大约那人也不算是有多了解自己和郑娥的夫妻生活,自然不会知道郑娥向来羞涩,一贯都甚少将喜欢或是思念放在嘴上。便是她派来送信的人,肯定也不敢这般大咧咧的说出那等“自王爷离京之后,王妃便日思夜想”。萧明钰虽然想郑娥想得紧,可他对上郑娥的事便生出了百般的小心,自然一听听出了这里头的“异常”来。

    那刺客抬起头看着萧明钰那隐隐含怒的面庞,忽而冷笑一声,嘲讽道:“我既来了,自是抱了必死之心,何必多说……”

    萧明钰微微的眯起就反应过来,正当他要伸手去握住刺客的下颚防止对方咬舌,便见着眼前的刺客已视死如归的咬破口中毒药,竟是当即吐血断气。萧明钰大觉晦气,收回那握着对方手腕的手掌,冷冷的瞥了眼歪倒在地上的尸体和那被丢到地上的信匣子,心中一时满是不快——他自来视郑娥至为重要,如今听着有人假借郑娥的名义来行刺,自是满心的不快,恨不能把那幕后出主意的人给扒出来,狠狠教训一顿。

    然而,那刺客到底是死了,萧明钰便是再不甘、再不愿也只能拂一拂袖子,他想了想仍旧还存着一丝的期盼,便用脚上的靴子将那被丢在一边的信匣子给掀开了。

    结果,里面果真是一叠裁剪好的宣纸。根本没有所谓的郑娥书信。

    倘若没有期望,自然也不会有失望。可萧明钰被人勾起了一丝期望后却又被打破,心里着实是不大好受,当真是又气恨又失望。他扫了眼这帐中的满地狼藉,只觉得鼻尖仿佛还绕着一丝丝的血腥味,叫人闻之欲呕,此时根本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

    所以,萧明钰略一思忖,很快便扬声叫了门外的护卫进来:“来人,把帐子收拾一下。”说罢,他自己便是负手与后,缓缓的迈着步子出了营帐,直接往苏淮真的大帐去,准备去寻对方细细说说此事。

    那些个侍卫听命从外头进来,抬眼看着那地上的尸体和砸碎了的椅子,以及那片滑落在案边的刀片,哪里还有不明白,全都凛神起来,不禁后怕——幸亏魏王殿下警觉,没出什么事,要是有个不好,他们这些守在外边把人放进来的肯定是要没命的。

    这般一想,那些个侍卫再不敢轻忽,连忙抬手收拾起了东西,把尸体给拖出去,顺便换了一条新毯子和新椅子。等他们收拾完了,还没安宁多久,便又见着有人领个高个儿男人往这里来。

    那人身上穿着玄色衣袍,脚下的靴子满是泥泞,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他见着守在营帐外头的侍卫们,便拱手上前一礼,声音听上去微微有些低沉,言行之间却也甚是有礼,只是轻轻的道:“不知各位可否通融一下,去和魏王爷通传一声,就说卑职乃是受魏王妃之命,特意赶来给魏王送信。”

    此言一出,左右护卫对视一眼,立时便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如出一辙的怀疑。他们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直接一拥而上,干脆利落的把这没来得及反应的人给捆了起来,心里想:这些人说傻也真傻,连个借口都不知道换一换。这前头才死了一个,后头又来了?这不是送死吗?

    那些个护卫正因为放进了个刺客而恨得咬牙切齿,根本就不给对方巧舌辩驳的机会,直接从边上扯了块破布堵住对方的嘴,然后拍了拍自己掌上的灰尘,把那捆成一团道人交给下面的人,暂时看押起来。干脆利落的做完了事,他们这才又商量起来:“要不找个人去给王爷报个信?就说那刺客的同伙也来了,被咱们抓到了。押在后头,静候王爷审讯?”

    郑娥自派人给萧明钰送了信,心里便一直牵挂着,只是一直也没等到萧明钰的回信,自是十分焦心。二公主瞧在眼里,因萧明钰是自个儿亲哥,平日里虽是时常玩笑,可此时倒是免不了替亲哥说几句话:“这路途遥遥的,说不得便有一二意外呢。也不必太着急了……”说着,她又拉了拉郑娥的袖子,笑着道,“说不得啊,四哥他的信已经在路上了呢。”

    郑娥被二公主逗得微微一笑,倒是去了一些愁色,只是低声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急,就是有些……”她顿了顿,叹了一口气,“就是心里好似吊着一口气,一直松不下来,好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二公主眼角一抬,忍不住嗔她:“你啊,就是想太多。我那会儿被拘在公主府里不让外出,也成日里闷得发慌,成日里胡思乱想。”她悄悄伏在郑娥耳边,笑着道,“那会儿我还做了个梦,梦见长卿他喜新厌旧,喜欢上了别人,哭着醒过来,狠狠把人揍了一顿……”

    郑娥瞪大了眼睛去看二公主,嘴里道:“你这性子!也就长卿忍得了。”

    二公主却洋洋得意的扬起下巴:“我怀着孩子呢,多辛苦啊?又做了噩梦,打他一顿出气又怎么了?反正我也打得不重啊……”说着,她又连忙叮咛郑娥,“对了,这事你可不能和别人说,要不然长卿会和我生气的。”

    郑娥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啊,成日里欺负人家,可要是长卿真生气了,你倒是怕了?”

    二公主嘟嘟嘴,从鼻子里轻轻得哼了几声却又想不出反驳的词。

    郑娥还要再与她说笑几句,便见着外头的宫人上前禀告道:“殿下,宫里来了人,说是陛下有召。”

    这倒是常有的事情,皇帝怕萧明钰不在府上,郑娥闷得厉害,时不时的便派人来叫郑娥入宫去说说话,正好也能让尚药局的人来给郑娥看看脉象,顺便还能敲打一下京里那些居心叵测的人。

    二公主忍不住掐了掐郑娥因为孕中反应而略有些消瘦的面颊,哼哼道:“父皇就是偏心。”

    郑娥实在被她那吃醋的模样逗得不行,笑着道:“好了好了,你当初怀孕的时候,父皇还不是高兴得不得了,成日里的往你公主府送东西。”说着,还是拉着二公主的袖子一齐往外走,“正好你也在,便一起去父皇那儿坐一坐吧?”

    二公主腹中的孩子现今也快九个月了,那些接生的婆子也都劝她平日里多走动走动,等到生产的时候方才能够顺利。故而她只是略一思忖,还是点了点头:“也好,我也好久没进宫去给父皇请安了……”

    因考虑到郑娥孕妇的身份,皇帝还特意叫人送了马车过来,里头铺着厚厚的垫子,还有枕头和熏香,坐在里头自然一点也不颠簸,反倒是舒服得很。

    等她们两人乘着马车入了甘露殿,这才发现阿史那荣德竟也在。

    如今几个皇子公主都搬出了宫里,皇帝难免觉得膝下寂寞,现今多了个外孙子,自是十分喜欢。加上长宁公主是为国而死,皇帝对着这个年幼失母的外孙难免有些愧疚,竟真如当初养郑娥那般的娇养着,时不时的抱着,便连容婕妤都沾了女儿与外孙的光,升了个分位,如今乃是容昭容,比起旧主王昭仪都只小了一个头。

    皇帝正一派从容的抱着外孙子说话,见着郑娥与二公主过来,面上也不觉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来,抬手免了她们的礼,开口便道:“……都赶紧坐吧,可别累着了。”二公主与郑娥两个人都怀着孕,自然不好多站着。

    郑娥这些日子倒也常见阿史那荣德,因她有孕,见着孩子自是十分喜欢的。再者,阿史那荣德年纪虽小却生得极好,可人爱的很,郑娥一见他便忍不住微笑起来,从案边拣起一个橘子,伸手一招便道:“荣德,你来,我剥橘子给你吃……”

    阿史那荣德一咕噜便从皇帝膝上下来,蹬着小腿跑到郑娥边上,仰着头,小声叫人:“舅妈,抱抱……”他现今只会些极简单的话,只是那双看人的黑眸亮晶晶的,就像是蒙了一层水雾一般,格外惹人怜爱。而且,他此时看着郑娥,面上满是暖暖的欢喜,显是十分喜欢郑娥。

    皇帝不免笑起来:“这孩子倒是与阿娥投缘……”又忍不住有些个吃醋,嘴里道,“朕整日里喂他吃饭,抱他睡觉,给他讲故事,不知用了多少心。如今阿娥一来,倒是立时便扑过去了。”

    二公主也正垂头看着站在边上的阿史那荣德,嘴里小声说道:“他自小养在皇姐身边,想来对着女子多是亲近些的……”

    提及长宁公主,皇帝不免微微叹了一口气又侧头教训起二公主:“你也是,都快要生了,怎地还成日里乱跑?!”现今皇帝膝下也只有二公主这么一个女儿,念及早逝的长女与幼女,他到底还是希望这仅剩的女儿都够像他和元德皇后当初所期待的那般,一辈子都能快快活活,幸福美满。

    二公主见着皇帝居然又说回到了她身上,连忙道:“我问过人家了,都说产前多走动才好的。”眼见着皇帝还要再训人,二公主连忙撒娇道,“父皇你瞧,阿娥和荣德处的多好啊……”

    阿史那荣德此时已爬到了郑娥膝头,郑娥一面剥桔子,一面递到他嘴里,两人面上都含着笑,亲近的很。他吃了几瓣橘子,很快便从郑娥手里又接了一瓣来,用自己的小胖手拿着那瓣橘子递到郑娥嘴边。他咧开嘴笑了起来,嘴里统共也没几粒小米牙,笑着开口道:“舅妈,你吃……”

    郑娥垂头吃了阿史那荣德递上来的那瓣橘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那一头小卷毛,笑起来:“谢谢荣德。”她顿了顿,很是认真的夸奖起孩子来,“你好乖哦……”

    阿史那荣德眨了眨眼睛,似乎听懂了郑娥的话,忍不住微微有些害羞,红着脸低下头去了。

    皇帝见着他们这融洽的模样,倒也不禁一笑:长宁公主未联姻时屡屡刁难郑娥,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一个是女儿,一个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就像是手心手背一般,也不好明说出来。故而,皇帝心里其实也一直有些担心郑娥会因此而迁怒孩子。如今他还在,可以后许多事还是要一步步的交给萧明钰和郑娥的,如今瞧着郑娥是真心的喜欢这孩子,他心里自然也放心了许多。

    皇帝缓了缓神色,又和颜悦色的与郑娥和二公主说了一会儿话,一直等到尚药局的冯奉御过来请脉,一切安好后,这才令黄顺派人安排车马送她们两人出去。

    等把人送走了,此时已是将近晚膳时间,黄顺送了郑娥与二公主出去,这才回转过来去回了皇帝身边。

    皇帝正拿着一个琉璃球逗着阿史那荣德,头也不抬,只是懒懒的开口问道:“二娘与阿娥都走了?”

    “是,奴才亲自叫人备的车马又亲眼见着两位殿下上的车。奴才还特意交代下面人了,不需快,只要平平稳稳的就好——两位殿下都有身子,哪里经得起颠簸。”黄顺恭敬的低头应声道。

    皇帝闻言便点了点头,轻轻的“唔”了一声。

    黄顺悄悄瞥了眼皇帝面色,见皇帝心情似是不错,便又垂头去请示皇帝:“陛下今日的晚膳要摆在何处?”这是委婉的询问皇帝:今晚是歇在甘露殿还是去其他妃嫔的宫里?

    皇帝抱着阿史那荣德,微微有些沉吟,似是自语又仿佛询问:“有好些天没去蓬莱殿了吧?”

    黄顺垂着头,没应声——自元德皇后去后,皇帝便十分忌讳身边的人与后宫之人来往密切,所以黄顺平日里都是十分小心的,离着那些个娘娘们都远得很。

    皇帝果真也没想要从黄顺那里得到什么回答,很快便颔首道:“行吧,今晚便去蓬莱殿。”

    黄顺恭顺小心的应了下去,侧首交代给下面的人,随即又抬目看着皇帝膝上的阿史那荣德,小心的问道:“那,小王子呢?”

    皇帝笑了笑,把膝上的阿史那荣德递给站在另一边的黄顺,吩咐道:“送他去容昭容那儿……”他长指在阿史那荣德那一头卷发上轻轻抚过,面上笑容慈爱,低声道,“荣德也挺喜欢这个外婆的。”

    黄顺连忙应了下来,亲自伸手接了人过来。

    阿史那荣德与皇帝玩的正好,此时还真不愿意就这么走了,嘴里忍不住“呜呜”了几声。

    皇帝连忙哄他:“是去找容昭容呢,你不是也喜欢去哪儿玩吗?”

    阿史那荣德这才有些懂了,想了想便又朝皇帝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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