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宋军步步逼近,前阵弓弩手都弯弓搭箭,百夫长看着校尉,校尉看着前阵统御,教戎军指挥使李斯,李斯则默默注视着敌人逼近的距离,宋军弓弩手的数量是己方的两倍,骑兵数量则两倍有余,要将敌人拖入混战,为相机出击的白羽、驰猎两军创造战机,唯有短兵相接,用己方优势的重步兵搅乱敌人的阵型。这是事先制定好的方略,伴随着宋军越来越近,李斯举起左手,前阵三千弓弩手收紧队形,以指挥为单位形成六个方阵,从后面长枪营方阵两侧和中间的空隙中井然有序地退了下去。事先并不知道作战计划的基层军士虽然对李斯的军令有些奇怪,但全部有条不紊地遵照执行,这分从容令在中军压阵的陈德点头赞赏,弓弩手虽然未发一箭,但变阵顺畅已立下了首功。

    李斯选择变阵的时机恰到好处,宋军前排弓箭手正行到一箭半之地,待的后面四个长枪营重新填满空隙,汉军阵前沿已成为密密层层的矛丛之际,两军之间的距离恰好是一箭之地。宋人的弓弩手停住脚步,张弓搭箭,准备给静立不动的河西军先来一场箭雨!

    “冲锋!”统领中军的陈德高声下令,身边军士擂响巨鼓,前阵长枪营立刻起步朝前走去,此刻宋军弓弩手已经张弓待发,前面的统兵官见陈德大军初起时静立不动,突然又全力攻击,心中顿时起了一些轻视,按照惯例,大军交战,先用骑兵试探虚实,然后两军在远距离用弩箭交战,直到哪一方沉不住气了,才会冲击对方整齐的箭阵。汉军一上来便是全力冲锋,就好像第一把就把全部筹码压上赌桌的赌徒,当真十分罕见。

    “放箭!”董遵诲沉声命道,临敌不过三发,这个时候犹豫不得,六千弓弩手一起松弦,漫天箭羽一时竟遮住了头上的烈日,带着嗖嗖的声音,落到正全力往前冲击的汉军头上。

    教戎军百夫长张珂嘉乃是出身归义军,在河西多年征战的悍卒,见本队中有两个军士脸色有些发白,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凌厉箭雨,手不自觉地便要往腰侧挂着的盾牌摸去,大声怒喝道:“保持队形,全力向前!”那两个军士吃他一喝,哆嗦一下,手又放了回去,握紧搭在前方袍泽肩上的枪杆。

    利箭毫无遮挡地落入全力向前的汉军中,尽管陈德已经尽最大可能为军士们提供铠甲防护,但铠甲总无法制成铁罐一般水泼不进,不少箭支插入铠甲的缝隙中,被射中的军士饶自强行跟随着部伍的步伐前进,有的行进着便倒地不起,却少有人发出喊叫。全军推进的速度越来越快。

    董遵诲统率前来的龙卫军、骁武军、通远军、虎捷军等禁军都是久历战阵的老兵,一见汉军这般不为箭矢所动的坚韧架势,就知遇到了劲敌,不少弓弩手一边拉弓,一边已将注意力转移到腰间的横刀和盾牌上面,大部人都意识到一场血腥的短兵肉搏不可避免。中原禁军与河东北汉军角逐多年,对彼此的战力都颇为熟稔,而在这些禁军眼中,只从这漫天箭雨之下的表现,陈德统率这支汉军,坚韧敢战之处,比太原兵更胜一筹。

    “放箭!”“放箭!”“拔刀!”“向前!”三轮箭羽从表面上看似乎并没有对河西军造成实质性的打击,他们冲击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为了避免敌人直接冲进弓弩手中,宋军后阵的刀盾手等不及弓弩手整队退后,急匆匆从后面往前冲上来,来未来得及结成严整的阵势,便与河西军第一线的长矛手撞在了一起。

    中军陈德看得清楚,这些禁军不愧是能够阻挡铁骑冲阵的精锐,面对长矛阵排山倒海一般的冲击力,虎捷军和通远军士卒硬生生用血肉之躯将原本坚不可摧的矛阵扛了下来。有的刀盾手弃了长刀,双手挺盾抵在前面,仍然被四五柄长矛顶得连连后退,有的则弃了合身扑入河西军长矛丛中,不顾后阵长矛手攒刺过来的利刃,拼命用双手揽住大把矛杆,为后面的军士杀入长矛阵中创造机会。而退下去的宋军弓弩手也顾不得收拾弓弩,有的干脆拔刀跟随在刀盾手的身后,前赴后继地朝河西军这边杀过来。南面是河西军长矛手拼命往前冲,北面是禁军刀盾手和拔刀的弓弩手奋力抵挡,两军阵线一时僵持不下。

    见前阵军士死伤甚多,董遵诲眉头皱起,命道:“让党项和吐蕃人出击吧,总不能让咱们的人白白流血。”旗号打出,原本有些逗挠不进的党项骑兵和吐蕃骑兵加快朝河西军两翼杀去。折逋葛支亲自上阵,他头戴着数代相传的六谷部大首领的金盔,身后打着河西节度使的旗号,对身边的吐蕃勇将大声喝道:“报仇的时候来啦,杀陈德啊!”双腿夹马,督促着八千骑兵铺天盖地一般从左侧朝着陈德帅旗冲去。银州刺史李克远则一边率军前进,一边留意着中军的战况,都身边州将唐古道:”约束众校尉,不可进击太速,这不是我们的地方,要出力也应该吐蕃人多出力!”

    虽然两翼的骑兵集团各怀心思,却都给负责保护侧翼的陌刀营造成了极大的压力,陌刀原本是克制骑兵的利器,但众寡悬殊之下,顿时让四个陌刀营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不少陌刀手身旁都有好几个骑兵打着战马跑来跳去,弯刀长矛齐下,左支右拙,难以应付,校尉们唯有指挥陌刀手收紧阵型,肩并肩排列成严密的刀阵,连带着陌刀营所掩护的刀盾营,弓弩营也被紧紧的挤压在一起,吐蕃骑兵趁机饶过大阵,万分危急之时,辛古率领骠骑军发动反冲击,将吐蕃骑兵驱逐了回去,五千党项骑兵尚且虎视眈眈,骠骑军只能力保本阵后路,却无力集中兵力击垮吐蕃骑兵。

    “主公,情势危急,可否让驰猎、白羽两营出击。”李斯见两边陌刀营在优势骑兵的挤压下抵挡越来越艰难,急道。

    左翼的吐蕃骑兵虽然气势汹汹,却明显拿如同刀墙一般的陌刀营防线没有办法,骑兵便如同拍打着海岸的潮头一般,一浪一浪地在撞碎在如岩石一般的陌刀营上面,虽然给左翼的陌刀手造成了很大的压力,短时间内却还能支撑得住。右翼的党项骑兵却有不同,拓跋族自五胡乱华的时候便进入中原相战,多得是对付步军坚阵的法子,银州刺史李克远见陈德大军军阵已经被挤压成宛如薄壳鸡蛋一般的形态,只要突破了两翼防线,便可搅乱阵中弓弩手和刀盾手,进而掩杀前阵,最终将陈德大军全部击溃,终于下定决心,集中了三百铁鹞子,分为三队,往复不停地对右翼的陌刀营进行冲击,而其它党项骑兵则不停地往陌刀营中骑射放箭,虽然大部分箭支都无法穿透陌刀手的重甲,但沉重的破甲箭乒乒乓乓的砸在陌刀手的盔甲上,更有一些射术精湛之辈,专门瞄准头盔遮护不及的眼窝,咽喉等处,不少陌刀手便丧身在这冷箭之下。

    陈德望着聚集在宋军大阵后方的四千铁骑,沉声道:“敌人还有最后一张王牌未出,且再支撑一阵。”说话间,伴随着银州党项集中了三百铁鹞子发起的冲击,右翼陌刀营苦撑的防线终于被冲破了一条口子,人马铠甲严密的铁鹞子,如同钢铁洪流一般涌入了阵中,后排的陌刀手当即掉转方向朝那些突入防线的铁骑砍去,拼命想要堵住缺口,无奈党项骑兵实在太多,那被铁鹞子打开的短短空隙在骑兵的前赴后继之下,越来越大,右翼陌刀营的防线被撕裂成了两半,幸好陌刀便是在混战中也是一件利器,被冲断队形的陌刀手仍然在奋力作战,并未崩溃。

    野利荣民是最初突破汉人陌刀阵的几个铁鹞子之一,真不容易啊,他这一队人冲了三次,十位高贵的党项贵族有三位都倒在了陌刀之下,终于撕开了一条缺口,刀丛之下跃马朝前的生死关头彻底激发了野利荣民的凶性,他几乎是蓄意让浑身重甲的战马铁蹄踏着汉军士卒的尸体踩踏而过,催马径直朝那猬集一团的弓弩手前去,在浑身包裹在铠甲的铁鹞子面前,这些弓弩手,和手无寸铁的姑娘没什么两样。

    凌波营校尉卢钟杰紧紧盯着从缺口中疯狂的奔涌过来来的敌军骑兵,大声喝道:“兄弟们,拔刀!”挺起五尺长的一柄沉重的短戟,当先朝那骑兵涌入之处奔去,“杀啊!”在他身后,凌波营,拔山营,射雁营的弓弩手纷纷起出了精心打造,刻苦练习,在战场上却几乎从来没有用过的防身短兵,板斧,狼牙棒,麻扎刀,这些五花八门却又沉重无比的短兵,在膂力过人的弓弩手手中挥舞得呼呼生风。

    野利荣民刚刚将一个不开眼的盔甲单薄的步卒连脑袋肩膀看成两片,还来不及感到快意,他的战马便被一柄铁锤敲在了脑袋上,同时赶到腰间一痛,那是柄锋利的板斧砍穿了他的铠甲。野利荣民再睁眼时,只见到无数步卒沉重的脚步朝着一个方向用去,呯的一声,一只铁鞋重重地踏在他的头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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