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谐明和杜局长的关照指向明确,清仁也意识到,再那样下去即使躲躲藏藏,也非出事不可,清仁心里阴着开不起笑脸,随后几天木清连打清仁几次电话,清仁都一直躲着,不是推说同学聚会,就是推说在外面帮单位办事。到了星期五,清仁干脆上火车回家。但回家后心还吊着,总觉得魂已出窍,整天昏昏噩噩的。帮老婆洗碗打烂一叠饭碗。和老婆逛街,心神不定,东一句西一句,讲话不着边际。打两场麻将每一场都输掉五六千块。

    精神不行,运气也不行。

    星期一再回到省城,心情不仅没有放松,而且还更加难受。喜庆来接站时告诉他,市里建办公大楼的事,经过方方面面的努力,已得到省里的答复,改天再请他吃饭。喜庆还说,这样的大好事本应该和他好好地分享一下,但临时有安排,只好改天,喜庆还一再表示他的遗憾。清仁明白喜庆的难处,旧事完成,新的任务必然又到。只对喜庆淡淡地说道:“事情办成就好。”弄得喜庆自己觉得自己好象忘恩负义一般。

    回到宿舍,空调还在转着,他猜想杜局长还没有起床,就蹑手蹑脚地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里。其时已是7点多钟,虽是阴天,没有阳光,但光线已透过薄薄的细花窗帘,把房间映得通亮。杜局长早就醒了,只是碍着时间还早,懒在床上罢了。听到清仁的脚步声,他翻转身,面对清仁坐起来说道:“回来了。”

    清仁心烦意乱,只“嗯”地应一声。

    “情绪怎么不高?还没调整过来?”杜局长取下放在床头柜上的香烟递给清仁,然后自己靠在床边巴巴地抽起烟来。

    清仁点了烟,把包放在桌上,屁股靠在桌边,目光则盯着急速抽烟的杜局长,欲言又止。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挨过这一段就好了。”看见清仁不做声,杜局长胡乱地抽了几口,把烟按灭,对清仁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前天你前脚刚走,谭书记就来校视察。你猜谭书记来是干什么的?”

    “不会就为我们二班那点事吧?”清仁说完,觉得嘴巴苦,把刚抽了两口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进卫生间洗脸。

    “你还别说,他老人家就是为这事搞调研来的。吃饭的时候,他还点了郑谐明、我和你的名,要我们陪驾。但你不在,谭书记眉宇间好象感到有点遗憾。不是少一个平常人那种遗憾,而是象少了一个老朋友那种遗憾。我猜,你和他关系一定非同凡响。”

    杜局长这么点破,清仁才想起自己在车上接到老爷子的那个电话,电话里老爷子只说两句话,清仁记得一清二楚。老爷子问:“家里还好吧?”他回答:“很好的。”老爷子说道:“哪就好。回去代我向你老人家问好。”他回答:“好的。”还没等他的问候,老爷子就挂了电话。没想到竟是吃饭作陪这么一点小事。

    进了卫生间,清仁在想,好不容易才把前因后果想透:杜局长这些人个个都本事不小,对人事的“调研”工作尤其到位,自己想瞒天过海那绝对不能,自己说出来显得对朋友坦城,况且自己和木清那点事还得他们继续罩着。洗潄完毕,清仁还没有走出卫生间的门,就坦然对杜局长说道:“你杜局长什么人,这点事还瞒得了你。你我都是同室操戈,关系非同一般,我就对你老实交待,我和他儿子谭河是大学同学,玩得很好的朋友。”

    杜局长答道:“原来如此。”

    清仁听了好象既不象是顺口而出,更不象有什么惊异。杜局长继续说道:“哪天有空你带我们去见一见谭书记,也好让我们沾沾你的光。”

    清仁一听,才知道杜局长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包含着深意,更确信郑谐明和杜鹏程的关照除了同学情之外,更有深层的含义。但不便明说,于是信誓旦旦地说道:“只要兄弟需要,赴汤蹈火再所不辞,何况这点小事。”

    杜局长喜形于色,说道:“够弟兄。”说完在床上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这难度可不小,可见杜局长身体素质非同一般。

    上午的经济学课,是党校著名的曾一凡教授上的。曾一凡,清仁老早就听说过,他性情耿直,知识渊博,眼光独到。他成名时还只是30岁略过的小青年。那年邓老同志南巡,他就大胆地预言新的改革浪潮又要来到,并在他的课中大胆地进行宣讲,引起了不少领导的关注,保守的领导要他停课,而激进的领导想要他上课却找不到理论和现实依据,最后两派领导一研究,还是把他的课停了。一个月之后,中央以文件形式下发了邓老同志发表的“南巡讲话”,他的课不仅找到理论依据而且找到了现实依据。当初找他商谈停课的领导们来了180度的大转弯,高度肯定他的理论眼光和政治眼光的同时,还充分肯定了他思想的革命性。不仅要求他把课上好,而且还要他担任党校政策经济研究室主任,负责党校政策类、经济类的教学和科研工作。他沉默了好一阵,最后表态,教学可以认真搞,但担任部门负责人确实是水平、能力有限,请领导另择高贤。把领导的脸面搞得红一阵白一阵的。当时领导认为他是在赌气,过一个星期再去找他谈,他还是一样的态度。官不当了,课还能上吗?好心人都为他担一份心、捏一把汗。他的这种举动在当时的环境下,引起社会的普遍关注,有说他哈的,有说他不识时务的,也有说他硬气,说他淡泊官场名利的,一时间社会上各种流言沸沸扬扬、莫衷一是。但正因为社会关注面太大,反响强烈,曾一凡教授不仅保住了饭碗,而且在年末还被评为全省十大杰出青年,破格提拨为副教授。认识曾一凡教授之前,清仁就有些景仰,见到曾一凡教授之后,清仁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曾一凡教授不仅课上得生动、深刻,而且针对时弊写了不少文章,对从政、行政人员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清仁以往听曾一凡教授的课,都百分之百地投入,但这几天心情烦乱,情绪低落,虽做了不少笔记,但曾教授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斜眼瞟了几次木清,木清都沉浸在曾教授滔滔不绝的话语里,这和以往大有不同,以往清仁斜眼看木清时,木清都会心有灵犀地回过头来。这种不同使清仁的心里既感到轻松,又觉得不忍。

    下课的时候,曾教授特意走到清仁座位前问清仁:“怎么一付魂不守舍的样子,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怎么曾教授也看出问题。清仁胡乱猜着,但嘴上的反应却不慢,顺口答道:“家里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到家走了一趟,来来去去地赶车有些累。”

    曾教授冲着清仁很幽默地笑道:“年轻人可要注意身体哟。”说完,夹着小皮包、迈着小方步走出教室。

    吃过晚饭,清仁的心里还是阴着,他躺在床上还是摸不透自己心烦意乱是因为木清而乱还是因为杜局长和郑谐明知道自己和木清的事而乱。他抽着烟,一根接一根地抽。此时杜局长已到学员活动室打乒乓球去了。杜局长走时邀请过他,说,与其在宿舍里闷着,不如一起去打打球散散心。他只淡淡地答道:“你先去吧,我一会就来。”

    杜局长进党校疯了三个星期之后,突然收了心,周一到周四的晚上,都不出去,吃过晚饭,他唯一做的事就是穿上球衣、球裤、球鞋钻进学员活动室和党校广州体院毕业的李老师打乒乓球。杜局长的球打得很好,他左推右攻加弧圈球的打法,和科班出身的李老师居然互有胜负,虽然李老师胜率略高,但李老师对他的球技还是十分佩服的。杜局长曾经洋洋得意对清仁说道,李老师曾经问他在哪里学的球。他说,自己从光盘上学,自己琢磨着练起来的。李老师死不相信,说他一定是经过名师指点过的。他说,要是有名师指点就好了。李老师就对他大加赞叹,说,要是真的未经名师指点,能打到这样的水平,天赋是不得了的,要是当初能被发现,进国家队,说不定也能打出一点名堂来。杜局长很得意,但嘴上却说,这样的水平,隔国家队的水平差远了。清仁和杜局长相处的时间久了,和杜局长进活动室的时间就多了起来。杜局长手把手地教他把球打到一定的水平以后,才私下里告诉他,他的球其实是跟着在省一队打球的老乡学了一年的。要清仁保密。搞得清仁云里雾里,不知杜局长讲的球技是无师自通还是和省一队老乡学一年哪一句才是真话。无师自通固然天赋资质很好,但却没有出处,时下流行的,往往是名师高徒,讲究个出身,有了出身,自身就会高开高走,高贵起来。杜局长是不是想贴一贴名师标签呢?清仁想着,但没有出声,只是应着,放心吧,这样重要的事,我不会让李老师知道的。

    杜局长走后,清仁觉得宿舍空洞洞的。头脑里也是空洞洞的。一丝阳光从没有掩好的两片窗帘布中间斜斜射进来,一直射到杜局长的床上。清仁觉得这太阳出得也太不是时候,整整一天都躲着,临近黄昏才挤出那么一丝笑脸来,有些诡异,所以目光一直盯着这丝光线,一丝一丝地在床上游移,在光线跳出房间,他的目光无所依附的一刻,木清的电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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