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灵筠认出来,这是浮光山……正在诧异,她便是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拳脚劈头盖脸落在她身上,伴随着嬉笑和叫骂。
    “丑八怪……”
    “长成这副样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怪东西,会不会是魔族?”
    几个人身上是浮光门的服饰……然后鹿灵筠就听到一声鞭响,随后,她就看到了……自己!
    瞬间,她心中的猜想就印证了。
    这竟是容沉的梦境。
    她没想到,这梦境竟然这般清晰,分毫毕现……
    当年发生过的事,她从容沉的角度又重新经历了一遍。
    她拖着容沉的脖子往回时,容沉心里的愤怒她几乎都能感觉到……然后便是治伤,她这才知道,自己当初针灸的本事着实太烂,因为一定很疼。
    她能感觉到容沉的身体似乎在颤抖……
    后来便是容沉成为她的小跟班,跟着她混迹浮光山的画面……
    那些画面开始模糊,直到那日,与几位同门不知因何谈论到一个话题:若是日后修为大成,有朝一日,面临至亲至爱和天下黎民的二选一局面,该作何抉择?
    包括大师兄在内,几位同门都表示,一人之轻,天下人之重……修行者修行便是为除魔卫道,守护黎民百姓,况且,一人的分量,又如何与天下万民相提并论?
    鹿灵筠看到自己不屑的撇撇嘴。
    她记得自己当初说过的话。
    若是她,她定不会如此选择……她的至亲至爱,自然比别的所有人都要重要,天下黎民百姓再多,却不是她的至亲至爱,她不求除魔卫道,只要守护至亲至爱无虞。
    他人道一人之轻,天下人之重,她却觉得,一人之重,天下人之轻!
    “反正我就觉得,自家的一个人比千千万万的旁人都重要,我就是这么自私,怎么啦?”
    红衣少女笑的张扬,冲旁边抬抬下巴:“就比如要是有人说让我用我们阿丑去换千百个旁人的生路,我也是不肯的……旁人有千千万万那又如何,左右与我无关,阿丑却是我家的,我自得护他安然!”
    容沉的记忆中,那一刻的鹿灵筠是从未有过的清晰分明……甚至连她唇边被山风吹来的一缕黑发都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的一些画面,鹿灵筠也的确是按她所说的做的。
    接下来的画面便是她与师兄弟们溜下山游玩的情形……当时的小跟班容沉自然同行,然后他们便遇到了普通人被魔族残害。
    身为修行者,他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然后在打斗中鹿灵筠便遇到了二选一的抉择。
    一边是五六个普通百姓,另一边是小跟班阿丑……同样命在旦夕,甚至连大师兄都喊她去救那几个百姓。
    然而,鹿灵筠想都不想的选择了救她的小跟班阿丑,结果就导致那五六个人被魔族杀死了三人……
    那次回去,鹿灵筠第一次被她父亲罚跪。
    她在戒律堂外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却自始至终都没认错。
    鹿灵筠看着那熟悉的场景,倔强跪在那里的红衣少女,她这才知道,原来当年自己罚跪的时候,那小跟班竟是躲在暗地里偷偷看的。
    容沉远远看着那跪的笔直的少女,不知过了多久,才转身离开。
    他独自坐在山石上看着夜幕繁星,喃喃自语。
    “一人之重……天下人之轻……”
    师父不是这样说的。
    从小到大,师父都告诉他,一人之轻,天下人之重,他生来就是要承担这份责任,继承山海印,成为仙主,或是高高在上过完一生,亦或是在灭世之灾时以己身护佑天下万民……
    可如今却有人告诉他,他一人之重,天下千万人之轻……她是真的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随后便是数不清的玩闹场景。
    鹿灵筠在容沉的记忆中看到了当初的浮光山,看到了他们两人和师兄弟们一起追兔子烤兔肉,一起修炼比试,她发现小跟班有修为后用他喂招,却不敌被打败,然后拉着脸不理他。
    于是等到下次比试的时候,容沉便故意放水,任凭她长鞭舞的虎虎生风,赢得漂亮无比……容沉眼中,红衣少女或喜或怒,或嗔或怨,无一不是生动明艳……
    鹿灵筠这才意识到,当初她时不时感觉到有人看她,可回头后却总是小跟班移开视线时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原来,就是他在偷看。
    随后便是一场争吵。
    她记得,当时是她见容沉修为比她强得多,让容沉潜入父亲的私库中帮她偷东西,可那小跟班太迂腐刻板,竟是怎么都不肯,最后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后来她好几天都没理小跟班。
    然后,她就看到了自己和小天狼星相识的画面。
    她笑着对小天狼星说,她最讨厌刻板无趣的人。
    原来那时,容沉也在,他是来找她和解的。
    不善言辞的小跟班,把想对她说的话前前后后对着水面练习了好多遍,却看到她和小天狼星在一起的画面,小天狼星眼底的爱慕太明显,而她也分明青睐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在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她清楚的感觉到容沉身体猛地一僵,接着便是微颤起来……
    鹿灵筠当初并不知道容沉在那里,听到了那些她气愤时说的气话。
    后来她记得她去找小跟班了,可小跟班却变得比原先还要冷漠,每每让她热脸贴上冷屁股,气人的很……再加上那时小天狼星格外殷勤,不是带她去玩儿就是送她新鲜玩意儿,一来二去,她也就不想去找那只会冷脸的小跟班……
    然后,就在那次下山的时候,容沉就走了。
    他离开了,然后站在暗中看着她拎着长鞭满大街找他……他两手死死握拳,却没有出去。
    她看到容沉回到不周山,整日不发一语,一个人坐在山崖边默不作声雕刻石人。
    雕刻好石人,他施法……将那石人幻化成红衣少女的模样,少女静静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神情呆滞,容沉定定看着,半晌,挥手让石人变回原本模样……
    再后来,容沉得知浮光山被毁山灭门!
    他持剑孤身离开不周山……哪怕师父告诉他,他这一去,即便是死了,不周山也不会出手。
    可他还是去了,然后,就在那处溪水边看到了满身狼狈的鹿灵筠……
    从容沉的眼中鹿灵筠才知道,自己当初竟然这般狼狈!
    她看到容沉不发一语替她煎药,给她煲汤,带她避开琢玉山的耳目,带她奔赴长留……她看到那日她被琢玉山的人追逐离开后,容沉回来找不到她时的满心惊恐,还有哪个带孩子的妇人。
    原来不是她告密,原来,那妇人是想帮她……
    再后来,她看到,在那蛇窟外,容沉持剑将那些琢玉山门人尽数杀死。
    她也知道了,这是承霄剑第一次染上仙门中人的鲜血。
    她甚至能感觉到容沉冲进蛇窟时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再后来,便是抵达长留的画面。
    她笑着拉着容沉的手,让他等等,说她会让小天狼星送上厚礼感谢他。
    原来容沉那时就知道,她所谓的什么浮光山镇山之宝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他原本也不是因为她的许诺……所以,在她说要谢他的时候,他不发一语,只是低头看着她拉着他的手,始终都没有出声。
    她转身上山,容沉一直在后边看着她的背影。
    那一夜,她在山上长留的山门外等了整整半夜……容沉站在山下,一动不动,陪她淋了那场暴雨。
    她孤魂野鬼一般下山的时候,原来容沉起初还以为是他出现了幻觉……
    她在他面前崩溃大哭,她听到容沉对她说:“……我带你回不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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