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

    受朝廷委派,前来夔州及川蜀一代“练兵”的一千名大小将领唱起了这首曲——这便是刘涣在信州时,“抄袭”给辛弃疾的一首小令。他辛幼安才华横溢,硬是结合古曲古调和军旅风气,配编上豪迈大气的调调。唱将出来,豪气冲天,大振军心。凡吼叫之人,无不热血澎湃,仿佛女真族就在眼前,不杀不快!

    而今这伙人全住到了山谷之中,如一只暗箭深藏起来。所谓养兵千日,就等用在一时!

    刘三和射手等人是他们的“老熟客”了,当场久违重逢,一个熊抱,算是见礼。

    “好哥哥们,辛安抚使时常叨念起涣哥儿来,说他不仗义,走便走了,却把你们也给拐跑,碍于情分,他也不好给赵国公打报告呢……”

    “嘿嘿,今日不是再度重逢了么?兄弟们好好练就是,要把你们的绝学传给川蜀大地,到时我等东西合并,跨江北上,杀他金狗一个措手不及!”

    “对的,练了这般久,等的就是血洒疆场那一刻!可是,却闻涣哥儿说起,刚一重逢,哥哥们又要远去,真是造化弄人啊!尽不知此番要去哪里?何时动身?”

    “嘿!休得作这儿女态,涣哥儿说过了,‘离开,是为了更好地回来!’至于去哪里,涣哥儿还未说及,但宜快不宜迟,说不得三天之内就动身!”

    “聚散匆匆常入梦,国不成国,家不算家,也是无法了。来,干一个吧,祝哥哥们一路顺利!”

    “干!”

    这爽朗的交谈声中,陆游吃醋了。他看着早已醉得不成样子得刘涣,心底不解,暗骂道:“这是老子带来的人啊,便算是从信州带来的,可而今也得归老子调度,怎地见了你们,如见亲兄弟一般。还有,那是甚么调调,怎地没有听闻辛幼安唱起?难不成是临安府传来的‘军谣’?可不像,这等豪迈大气之作,确实像他辛弃疾的手笔……”

    王冲更是吃醋,他万万想不明白,这千把人与刘涣等几个,简直如多年未见的挚友一般,把他们夔州兄弟凉在一旁,羞煞个人了……

    当夜无眠,伴着春意阑珊,众人豪迈吼歌、拔剑起舞、摔跤比武、听段子、聊女人、骂金狗……直到清晨的露珠尖尖,就要化成阳光里的相思泪……

    说也怪了,那千把个人明明一夜不眠,却起得比鸡还早,伴着晨风晨露,或列队练武,或登山攀岩,或察山行地势……到得陆游惊愕之际,转眼看了一眼王冲等人,心中好不憋屈,暗道:“他辛弃疾何德何能,尽能带出这等雄兵!这不是一千个人,而是一千个猛兽!不行,等王炎前来,说甚么也不得让他全盘带入蜀地!”

    刘涣等人背着那把怪异的“火枪”,小跑回来,打了一套“军体拳”,诵了一首李太白的“将进酒”。却见陆游站在晨曦之中,仰首长叹,涣哥儿一个不解,只身过去问道:“大人,这般嗟叹为何?”

    陆游低头下来,突然推却道:“这‘大人’二字可当不起,你涣哥儿今朝乡试第一,说不得年关一过,中状元,着红袍,到时官家大袖一挥,点你一个二三品官儿,我还得叫你一声‘大人’呢!还是趁着现在,及早改口的好,免得将来尴尬!”

    刘涣听他说得酸楚,干笑一声道:“我的陆大人,你何必说笑于我?那二三品官儿可不是那般容易做的,便是当年我恩师赵子直,也不过朝廷京官,五品不到呢。而今堪比陆大人而言,也是不相上下!”

    陆游道:“哎,哪里哪里,我哪能和子直想必,他是皇室出身,书读得极好,是堂堂正正的科举入仕,我却不行咯,靠得一把低贱骨头,受了朝廷恩典,才得在这夔州地界苟延残喘。还别说子直,就单单是你涣哥儿,我也是比不上的。”

    刘涣道:“这……昨夜都还好好的,大人今朝怎地忧思起来,忧思且不论,你尽这般妄自菲薄,贬低自己,小子可听不下去了!”

    陆游哈哈一笑,笑得苍凉而寂寞,眼角泛起“疲倦的泪花”来,长叹一声道:“哎,真应了你的那首诗了,而今是天公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我这是欢喜闹的,可不是在妄自菲薄呀……你以为我不晓得么,我之所以能做这夔州知州,莫名其妙越了多少官阶?还不是被你所赐。此番我去了临安府,老友们早把‘真想’告知与我,原来不是市井传言。刘涣啊刘涣,你可知我陆游一生从不欠于他人。我到底何德何能,尽能得你这世间奇才看重?”

    刘涣听他说完,暗道“果然纸包不住火,这厮还是晓得了,真不知临安府的宫廷之中,是谁他妈走漏的风声?”他一时间尽无言以对,沉默下去……

    陆游回身看了他一眼,也不问及,仍是自怨自艾起来,道:“哎,如何才能报答?如何才能报答?怕是报答不了咯?”

    刘涣好不痛快,忽地正色而言:“陆游陆务观,你休得说成这般酸楚,若你真想报答,那也简单,看你做得到不?”

    陆游戏言成真,心底一怔,唐突道:“原凭吩咐!”

    刘涣听他说“吩咐”二字,当刻怒火万丈,索性顺着他的竿子爬,反正不爬白不爬,他干咳一声道:“好啊,既然你陆游有意,老子也不得无情才是。我还嗟叹说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万万没有想到你是这个样子的人,真是看错了你。也罢也罢,今日便要你报答,做成三件大事,若做不成,你自刎谢罪算逑!活着还有甚么意思?”

    陆游听他说得怒气冲冲,好不正经,当下尽觉得自己突然矮人三分、低人九等一般,正色答道:“你请吩咐而来,我陆务观就算流血断脑袋也给你做成咯!”

    刘涣当即哈哈大笑,道:“好啊,妙极妙极!你听好了,其一,给你两年时间,练出一支万众‘奇兵’来,‘单兵素质’不得低于而今的王冲;其二,一年半之中,造成‘火器’无数,要求不出岔子,不准有任何一个‘木疙瘩’质量不过关,同时还要教会这万众人使用方法……”

    陆游打断道:“这……这可不是报答你,这是鄙人公务,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去做的。所谓报答,是单单针对你而言。”

    刘涣笑道:“你莫急呀,我还没说第三条呢,第三便是,给你两天时间,找来十匹宝马良驹,全送给我,也算是报答了对你的推举之恩。哼哼,曾听人说起,说是抗金名将曲端曲前辈原先有一匹宝马,叫做‘铁象’……我也不要求你给予那等千里马了,可质量也当是天下间的上等骂,不说日行千里,起码也得日行八百吧……”

    陆游闻言为难道:“这……这夔州可比不得北方啊,多是用船,用马却少,故而造成马的质量不优……你……你提这要求难免过分了,再说就两天时间,叫我如何做得到?”

    刘涣鄙视一声,道:“你不是不愿欠人恩情么?特别是不愿欠我刘涣的恩情。那你照做就是,适才还信誓旦旦说什么流血断脑壳的鬼话,你陆游啊陆游,莫把牛皮吹破!”

    陆游眼中一惊,怒色陡升,急道:“你……好!你既行激将之法,那陆某人便真算是挖地三尺,也得给你找来十匹良驹,你等着吧。”说完转身就走。

    刘涣见他远去,心中窃喜,脸上挂着久违的幸福笑容……

    刘三跑来问道:“涣哥儿,你……你与人家陆大人说了甚么,他为何这般愤怒?”

    刘涣淡然道:“没甚么,皇帝下了旨了,想见识见识老子的才学,老子得在今年秋季赶赴临安府呢。可三哥你是晓得的,临安府有甚么稀奇,老子想去的是北边!就算要往‘行在’,也得从北边绕到而行……”

    刘三激动道:“好啊好啊,涣哥儿,就去北边吧!耍一把再去临安府。”

    刘涣道:“好是好,可你也明白,这毕竟是圣旨。若从北边绕到而归,到了临安府时,时间不说半年,起码也得四五个月?而今距离秋季省考,不过三月不到,我如何赶得及?”

    刘三听闻,一个落寞,叹道:“也对,毕竟圣意不可违!哎……那还是算了吧……”

    刘涣哈哈一笑道:“三哥勿忧,我看此事有望!我们就是要去北边的,可要是去‘游山玩水’,时间却不够,倘若是去‘走马观花’,杀人放火,一路急行,时间刚刚够用!适才,陆游陆大人已然答应了我,便在两日之内找出十匹千里良驹来,质量要达到天下间的上等货……你说,有了这等好马快马,这北边去得去不得?”

    刘三恍然大悟,笑道:“哦,原来那陆游是被你宰了,才那般幽愤呢……哈哈哈,涣哥儿,妙极妙极。我去告知老三他们……”

    刘涣暗叹道:“那是当然的,越是有原则的刚直之人,只要抓住其‘弱点’,越能大宰一番。要不然,当年的岳武穆也不会被十二道金牌追回,最后含冤含恨含憾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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