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丘处机与刘涣等人促膝长论,期间酒水喝完,不知麻烦兄弟几个跑了多少来回。

    他丘处机一生以来,仗义行侠,嫉恶如仇,但遇不平之事,拔剑而起,挺身而斗。听着他走南闯北,灭贪官、杀金人、扶危济困、传道授艺的经历,好不快哉。那涣哥儿听得如痴如醉,暗叹此等人生,才叫一个快意恩仇!

    魏伯是老江湖,很少提及自己过往,但此间遇得“同道中人”,尽一改常态,滔滔不绝,讲得是吐沫横飞,满面酡红。不知是酒醉了,还是人醉了?

    魏伯再饮一碗,叹道:“嘿!日他个八辈先人,这金狗南侵以来,百姓再没好日过了。朝廷指望不上,偏非民间市井,尽有许多人将期望寄托在你我这等匹夫身上,可笑、可叹、可悲!”

    丘处机也是“哎”的一生叹息,右手成掌,“啪”地一拍,将一个酒壶击碎,他道:“前辈道的是,若四海安宁,天下太平,百姓乐业,哪还有我这等用武之地?哼,而今这世道,早把人儿弄得人模狗样了。真是苍天无眼!”

    这两人纵论古今,忽地感伤时局,枉自嗟叹起来。不过一想也对,毕竟是些寻常武夫,虽被世人冠以“大侠”称号,但这一个侠字,不要也罢。若真是客观条件允许,哪个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偏非要去做那放火杀人的勾当?

    刘涣兀自点头,心底暗暗感慨,“是了,茫茫众生,到头来寻的都是一个‘安逸’罢了,真若有吃有喝,或许谁也不愿意折腾。”

    丘处机忽地再吃一碗,哈哈大笑:“魏大侠、涣哥儿、诸位兄弟,你们且说这习武何用?读书何用?上不能抗暴权,下不能扶贫弱,外不能安天下,内不能治家国,当真半点逑用也没有的。甚么狗屁大侠、狗屁居士,庙堂相公也好、边关雄才也罢,到头来,还不是为了五斗米奔波……”

    魏伯道:“正是!他奶奶的,这青天广宇,朗朗乾坤,偏非连一个安逸的地方都没有,天下寒士,四海学者,纵是伤透了心,也是望洋兴叹!真是个狗屁的大侠,老子便从来不以侠义自居!羞煞个人了!”

    刘涣见得“热火朝天”,正是“煽风点火”之际,他突地问道:“丘道长,说是你们修道之人,要讲一个清心寡欲,道法自然的。怎地你却嫉恶如仇,大块吃肉,大口喝酒?遇得贼子,更是拔剑便杀?”

    丘处机面带酡红,微微三分醉意。而今已是傍晚时分,夏天时的夜里蚊虫最多,饶得人心神不宁。好在美酒相伴,英雄相陪,一时间倒也适得其所。

    他微微定了定神,朝涣哥儿答道:“哎,涣哥儿有所不知,我本在山东等地传教授业,按师父遗训,正是要教人清心寡欲的,奈何老子看不惯金人恶行。偏把龙门派往抗金的路上引,但到头来金人势大,我龙门派被严令追杀,老子在一众弟子护佑之下,南行而来,本要去襄阳府等地,看准时机,东山再起……却不曾想遇到你们,真是造化弄人。邱某人是吃酒吃肉,是嫉恶如仇,还不是金人害的,有甚么法子了?”

    刘涣听他言及,真是一肚子苦水,这丘处机在前世被金庸先生写得血肉俱全,有魂有魄,不曾想而今亲自结交,见得真人,自另有一番感触。他道:“丘道长,听你言及感怀之事,却多妄自菲薄。你自说是‘没有法子’,难道就是真话?”

    丘处机不明所以,皱眉道:“自然是真话的,涣哥儿有甚么指教?”

    刘涣道:“不敢!但我思来想去,之所以大伙会感怀伤神,时而颓废,究其原因只有几个,其一是金人作祟、其二是朝廷堕落。但归根结底只有一个缘由,便是动荡之中,难寻安身立命之所;覆巢之下,难得完卵之状;国不国,则家不家。家且不完整、且支离破碎,人便是无根浮萍,生死不由自己!不知对否?”

    几人一听,暗暗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国碎家破,家破人亡。

    丘处机道:“魏大侠只说涣哥儿书读得多,果不其然,你所言甚是!”

    刘涣道:“区区闲谈,倒是扰了大家心神。可小子却不明白了,既晓得因果,为何不有所作为呢?难不成堂堂男儿,便要眼看家国沦丧不顾,堕落于苟安岁月之中么?”

    丘处机道:“说的是!可……邱某自‘行侠以来’,屡屡失败,便是先师在世时,也奈何不了金人的。涣哥儿有甚么好法子?”

    刘涣道:“嘿!这名不正,则言不顺。依我看来,而今大宋虽然苟安,但天道正气尚存,我等匡扶社稷,举义安边,得寻一个法子才是的!光靠一腔热血,胡打胡闹,怕是成不了气候。”

    哪晓得丘处机一听不乐意了,反驳道:“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苍生黎民,何尝不是把期望觊觎在朝廷身上,可到头来呢?哼!到头来还不是不了了之。却不见而今朝廷又有甚么举动了?这没有举动且不论,关键是贪官横行,污吏遍野,老子看这赵家王朝,天不来灭,早晚自灭!”

    刘涣也不怪他言语激动和出格,轻笑一声道:“丘道长,但凡做人做事,是要讲求方法的。就如武学一道,靠得一厢情愿,满身蛮力,能成功么?”

    丘处机道:“你这意思是说,我等为图忠义,赤诚抗金,扫清寰宇的举动还做错了不成?”

    刘涣道:“不敢!忠肝义胆是对的,可付诸的实践却不对头。”

    丘处机不服,问道:“哪里不对头?”

    刘涣道:“丘道长行侠仗义,我可不敢妄加评论,但有一言不吐不快,还请大家听听对与不对?”

    丘处机道:“你请说!”

    刘涣道:“但凡做一件事情,要想几个问题,其一是为何要做?其二是此事为何事?其三是怎么做?其四是做成以后如何?做不成以后又如何?就拿抗金一事来说,身为宋人,之所以抗金,是缘于金人蛮横作祟,占我河山,杀我父老,辱我家国,我等对之有恨有仇,自然要反抗。此为抗金的第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是,但凡世间苍生,寻求的莫不是一个安逸,而今安逸不得,被金人扰了去,故而更要抗金;

    但这抗金到底是甚么事情,抗金自然是杀人放火、取敌首级、驱除敌众、光复河山的事情,大到朝廷层面,民族层面,小道家园层面,个人层面;

    至于怎么抗金,可又有说道了。是想,金人势大,单论人头而言,不下万数,若以个人能力,便是人家金人洗好头颅等你去砍,你砍得完么?所以抗金的方法,说的俗套一些,就是打群架,要把普天下散乱的个人力量集中起来,讲谋略、将策论、讲士气、讲城府、讲兵器、讲战法、讲钱财……打的是群架,损耗的却是大宋金钱和普天儿郎的性命与鲜血;

    若抗金成功,金狗被驱逐出境,我大宋河山自然得以光复,肥田沃土回到百姓手中,羊群马儿归于自家圈内,妻儿不散,老有所养,幼有所学,民有所食,出有衣着,卧有被褥……才得安逸,才得幸福;

    若抗金不成,势必家国沦丧,支离破碎,满目疮痍,从此举国做了奴隶,再无自由可论,再无家园可论,再无妻儿可论,再无安逸可论,再无幸福可论……”

    他滔滔不绝说了许多,众人一时间兀自沉吟,说不出话来。

    刘涣见状又道:“可有话说么?若没有,小子还有再论,君且细听!即是如小子适才所言,搞清一个来龙去脉,而今到了痛定思痛的时刻了。不如今夜就乘着这朗朗繁星做伴,来个‘隆中对’算逑!

    丘道长,按你所言,你屡次举义,为何失败?是怎样做的?做的方法是否妥当呢?想必你心中有数,小子不敢遑论。但我等来谈谈朝廷举动吧,便在太上皇赵构时期,就已然失败了。君不见多少忠臣良将含恨而亡,譬如岳元帅……又说而今赵昚时期,那北伐失败才多久时间,张俊的尸骨还未寒呢……”

    魏伯听闻要说话了,他骂道:“去他妈的,那岳元帅含恨而终,赵构时期的抗金失败,还不是拜奸臣所赐,拜贪身怕死的主和派所赐?前些年赵昚北伐化为泡影,一是张俊指挥不当,主将副将不和,二是朝中史浩等人作祟,怎能不失败?”

    刘涣没有答复魏伯,而是转身问丘处机,道:“丘道长,你且说来看看?”

    丘处机道:“魏大侠所言甚是,你所讲的,便是朝廷层面的抗金吧,邱某山野痞夫,可不敢苟论。但要说到鄙人失败,想来也只有一个原因了,便是你说的抗金是打群架,老子龙门派才多少人,怎可能打得过金狗?”

    刘涣道:“我先论师父所言,其一要讲,师父所论完全在理,可不尽全面。奸臣当道,主和派作祟是一回事,当局者赵构糊涂是另外一回事。究其主要原因是赵构时期的大宋实力,与金人稍有悬殊。是想,那时宋室凋零,靖康二帝被俘,民不聊生,群盗遍野,吃穿且成了问题,朝野上下又出幺蛾子,抗金一事自然难上加难。岳元帅等名将固然忠义,都是千古难寻的奇才,要是一鼓作气,说不得能成功,可就算怎能一鼓作气,到底能不能成功呢?说句打脸的话,不好讲啊……再说而今赵昚时期,历经几度春秋的休养生息,大宋实力渐长,举全国之力与金人一战,是有希望的,偏偏有恢复之君,而无肱骨之臣,那张俊算甚么东西,早些年追随岳元帅之时,不也是个贪婪的凡夫俗子么?让他去打仗,让他去北伐,不失败才怪了!且不说这等卵话,可诸君想想,便是任何一个朝廷人才辈出之时,要打赢一个胜仗且不容易,赵昚那时满朝能用之将,也不过一二人,怎么能行?”

    几人听得糊涂,这涣哥儿忽东忽西,侍思维太快了,当下搞得一个模棱两可,不知从何说起?

    丘处机道:“涣哥儿且高论一番,可有甚么好主意了?”

    刘涣道:“嘿!我且论过了,打仗到底是打群架,拼的是武器、人才、金钱……说到底,打的是一个国家的综合实力。我讲这‘综合实力’,不知诸君是否懂得?”

    刘三等人长期受他“教化”,自然有所理解,魏伯不屑一顾,兀不多言。

    丘处机一听之下,暗暗思索片刻,道:“综合实力?比如……比如一个习武之人的刀法、剑法、腿法、掌法、轻功、内劲等等加在一起的力量么?”

    刘涣笑道:“丘道长果然是人中龙凤,你这说法恰当得很的。小子正是这个意思!”

    丘处机得到肯定,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鄙人省得了。涣哥儿真是高论,区区通俗辞藻,尽这般深奥!”

    魏伯却抢道:“休得夸他。你听他说了这许多大道理,可又有什么解决的良策了?”

    丘处机闻言看向刘涣,道:“对了,还请涣哥儿指教呢?”

    刘涣道:“那还不简单么?综合实力不够,便想方设法提高就是了。恰如丘道长所言,我们刀法不行,便苦练刀法,腿法不行,便苦练腿法,轻功不行,便苦练轻功。战法谋略不对,便广纳人才,取长补短,三个臭皮匠且赛过一个诸葛亮呢。”

    丘处机道:“这……是这个理!但是战法谋略不对,却靠人才就能弥补了?”

    刘涣道:“非靠人才不可!”

    丘处机道:“如何讲?”

    刘涣道:“这也简单,我打一个比方就成,兵书有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道理固然再好不过了,可千百年来,实际操弄之人,又有几个懂得灵活变通的?还不是没有人才,误解乱用了先辈谋略。哎……说也说不清楚,丘道长若想明白,小子倒有一个提议。”

    丘处机道:“好啊,这以身试法的门道最好不过,还请涣哥儿直言!”

    刘涣道:“若道长有胆识,不如明日我等深入北边敌营,杀几个贼首来玩玩。也好施展一套擒贼先擒王的门道给你看看,到时请多多指教才是!”

    丘处机心底暗叹,赞道:“天了,看你小小年纪,却是个浑身是胆的汉子。但你且不怕,邱某就怕了么?你只说千百年来的人不会灵活变通,我倒要看看,你涣哥儿是如何作的?”

    刘涣道:“哈哈,到时你便知道了,这法门被我修改了,有一个新名儿。”

    丘处机道:“甚么名儿?”

    刘涣道:“斩首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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