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芜当时没看这些信息就赶去了机场,她一秒钟也不想再在这里多呆。

    她大伯母追出来骂她一家人都没良心,说家里还有个老太婆要养,骂她们从来都不管。

    她姑汤钰和姑父把她大伯母给拦了下来,姑父让汤芜一家赶紧去赶飞机

    。

    庄时泽在混乱中只顾得上护着汤芜不被那个疯婆子抓伤。

    汤伟鹏给汤钰留了信——陵镇中学的宿舍给我妈,宿舍是惠敏买下的,她愿意住多久就多久,叫她也别掂记着我了,让她当做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就像从前一样。

    老太婆看到这封信哭得唏哩哗啦。

    然而哭完了,什么都没说,收拾收拾就搬去她二儿子的宿舍住了,那里总比老人院好。

    她大媳妇不待见她,她大儿子又进去了,如果她继续留在那儿,只会整天跟大媳妇吵架,她身板受不住天天这么冲击,她自己知道。

    而且她三女儿也答应了,每隔几天会去看看她,她收拾东西的时候只是喃喃地说着“糊涂啊糊涂……”

    却没说什么糊涂。

    汤芜刚下机就听到她姑在电话里这么说,心里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汤钰说:“她这是糊涂了一辈子!当时我问她去不去旁听,她本来说去,出了门口又说不去了,自己拿把凳子在家门口坐着,说等我回来跟她说,我回来跟她一说,她就自己上楼收拾东西去了,特别痛快。”

    汤芜说:“小姑,以后就麻烦你了。”

    汤钰说:“没什么麻烦不麻烦,就尽尽抚养责任,法官这么判,我就这么做,你们那部分抚养费,没有就不用先出,给我二哥看病要紧。陵镇消费低,老太婆花不了多少钱。”

    话是这么说,但是汤芜还是打算每月寄一千五回去,其他的她就不管了。别怪她冷血,这只是她剩的最后一点血性了。

    她要是不寄,她怕她爸会良心过不去,这点钱,只是为了让她爸心里舒服,并不是可怜那老太婆。

    跟汤钰通完电话后,汤芜才开始翻信息来看。

    有很多条信息的发信人是一长串号码的,内容大意都是要采访她,或者邀请她做个美食杂志专访之类的。

    其中还有很多条是陈立然的信息,内容只有一句:求汤芜女神把独家专访留给我!

    一想到陈立然那人前谦谦君子,人后贱气侧漏的样子,汤芜翻了个白眼。

    陈立然几乎是以刷屏的气势霸占了汤芜的短信信箱,庄时泽在旁边“不小心”地看到了,挺直了身,时不时偷看一下汤芜,想从她脸上看出点儿情绪来。

    几分钟后,少年失望地发现,他看不出来。

    汤芜继续往下翻信息,意外地,发现了一条赵子贵的信息——

    我会送你一份特别的开张礼物,希望你喜欢,赵亦勋。

    不知道为什么,汤芫一看到这条信息就感觉一阵凉意。

    对于陵镇人来说,鱼是最补身的,虽然医生建议身上有伤口的时候是不能吃鱼的,但是一但伤口好了,陵镇人会加倍地吃鱼。

    “鱼管血,你有伤口的时候不敢吃,现在没事,多吃点,对身体好。”赵子贵一刀把砧板上的鱼拍晕了,他心情特别好,“我今儿给你做顿豆腐鱼头汤,这鱼是海鱼,不是饲料鱼。”

    赵亦勋全身裹在玉色的弹力衣里,僵硬地立在厨房门口,像一条被刮净鱼鳞剥掉皮的鱼,吊着一口气在岸上垂死挣扎。

    赵亦勋说:“爸,你把汤芫的菜谱还给人家

    。”

    赵子贵这两天都听了不下一百遍,全当他在放屁,没管他就在鱼肚拉道口子。

    赵亦勋说:“人家店开张了,你把人家菜谱给送回去。”

    赵子贵说:“哟!这鱼鲜得呀!刚才还活蹦乱跳!这汤保管甜!”

    他没几下就把鱼处理干净,丢进锅里煎,赵子贵习惯用的猪油煎,用猪油煎过的鱼,待会儿煮的汤会特别香。

    猪油是提前榨好的,他榨了满满一碗,等猪油晾凉了,放着还可以炒其他菜。

    赵亦勋的嘴一张一合,鼻孔迅速地收缩扩张,似乎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说:“爸,你听到我说啥没有?”

    赵子贵脸上的表情僵了僵,没理会他,挤出一个夸张的笑:“勋子!爸爸加水喽!来看爸加水不……”

    “爸!”赵亦勋忽然提高了音量。

    赵子贵加好了水,把锅盖狠狠地往锅上一扣,“咣”的一声震得父子两人的耳膜都痛了痛。

    赵子贵压着怒气,试着讲道理,尽管他已经很多年没跟儿子讲道理了,以前他是一觉得儿子做错就先是一顿打,打服气了再讲。

    可是现在儿子不能打,他只能讲。

    他脸上的皱褶都气生动了:“你倒是讲讲,为什么这两天总念着把菜谱还给人家的事儿!”

    他心里觉得特别悲凉,儿子不向着他,他是知道的。

    他难过的只是,自己在儿子烧伤后这么照顾他,他还是这么不识好歹!

    他忽然就努喝起来:“你妈跟我没日没夜地陪着你!你就这么对我跟你妈的?!就是条狗养这么久都养熟了!你特么良心被狗吃了!”

    赵亦勋的脸几乎没怎么烧伤,但是因为药物,他全身都肿了好几圈,脸也肿得看不出原来的五官。

    他的表情看不出悲喜,声音也是一惯的不紧不慢,他说:“你不就是当我是条看门狗么,高兴的时候给顿吃的,不高兴的时候拳打脚踢。”

    正在气头上的赵子贵就蔫了,像一盆烧旺的炭兜头扣了一盆冰块。

    赵子贵吸了口气,一言不发地跟儿子对视,直到锅盖边喷出白烟,鱼的鲜香从被蒸气顶的锅盖缝里冲出来。

    赵亦勋看了眼锅,说:“汤煮开了,你不放豆腐么?”

    赵子贵涌上喉咙的话又吞了回去,转过身去,打开盖。

    大团大团的水蒸汽升腾而起,赵子贵往后微微仰仰头,他眼神不好,被蒸汽一熏,眼泪就给熏了出来。

    他心想,这是我儿子,这特么是我儿子!我儿子惦记着让我给人还东西!

    特么真不是个东西!

    蒸汽没散,赵子贵突然就感觉后脑勺一痛,他震惊地捂着头回头,看到手里举着扳手的儿子。

    他儿子依然是不紧不慢地跟他说:“你把菜谱还给人家,我叫了快递,待会儿给汤芫寄过去。”

    赵子贵抬起手想给扇过去,手却一软,跟着整个人也软在了灶台边。

    赵亦勋走过去,艰难地弯下腰,从赵子贵的上衣口袋里把卷成筒的菜谱抽出来

    。

    蓝色的菜谱面上,半版成了墨蓝色。

    “脏了。”赵亦勋伸手擦了擦,抹了一手心的红。

    他眼里放着异常的光,对躺在地上的赵子贵说:“爸,你不出声,我就当你答应还给汤芫了。”

    赵亦勋心里很高兴,他觉得汤芫肯给他做菜,肯定是心里喜欢他的,不然不会给他做菜吃。

    汤芫对他这么好,他替她把菜谱还回去,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赵亦勋拿着笔,在纸上写——等我完全好了,我一定会让你做我女朋友!你等我!

    白色的纸上,是赵亦勋歪歪曲曲的字,还有那触目惊心的血迹。

    事实上,赵亦勋连拿笔也特别吃力,他看着纸上的血迹,皱着眉,喃喃地说:“这笔漏墨了。”

    他把笔扔掉,去洗了个手,回来把信叠好,放在菜谱面上,装进一只牛皮纸袋里。

    快递很快就来了,赵亦勋门都没开,隔着铁门把信和钱还有填好的单都递出去,交代说:“麻烦发快点儿,她都开张好几天了。”

    快递一天都不知道要收发多少件,没力气搭理赵亦勋,收了件就走了。

    赵亦勋看着快递员把他的件收进袋子里,心满意足地关门。

    他高兴地说:“得去把我爸叫醒,鱼汤该快好了。”

    那一下只是让赵子贵晕了过去,他现在已经慢慢醒了过来。

    他摸着灶边爬起来,赵亦勋刚好走了进来。

    赵亦勋笑了:“爸,你醒啦!汤芫的菜谱我给她寄了!”

    赵子贵半张脸都是血,他眼珠暴突,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喊:“勋子!我是你爸!我是你爸!你……你……”

    赵亦勋向他走过去,他吓得向后退,他感觉自己使不上力气,死死地扶着灶沿撑着身子,一步步向旁边挪……

    他的手就这么打翻了那碗猪油。

    猪油泼向还在燃着的汽灶。

    火一下子蹿了起来!

    他全身向前扑去:“勋……子……走……”

    赵亦勋的眼珠里映着跳跃的火焰,他兴奋地喊起来:“爸!火!当时家里的火也是这么烧的!”

    火,越烧越大……

    汤芫的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赵亦勋那条短信——

    我会送你一份特别的开张礼物,希望你喜欢,赵亦勋。

    远处传来一阵阵消防车的嗡呜。

    司机把塞停了好一会儿的车子熄了火。

    有乘客喊:“哎!怎么熄火了?!车子坏了?”

    司机说:“没见着前面好几辆消防车过去了么,前面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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