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古殿,春芽初露的银杏,微凉的初春,静默在寂寥的清晨里,与世无争。

    观口两个香火小道士,见这胖子前来,也不询问阻拦,径自放他入观。

    彼时的金殿,还不若今日这般规模恢弘,除了那雄伟的主殿,周遭隔三差五参差不齐落了几排宿屋。

    一条小路蜿蜒,从西边的屋后延伸向远方后山,这胡姓的微胖中年人,入了道观,更是加急步伐,急匆匆往后山寻去。

    深山幽谷,静雅清灵,几声鸟语,恍若天音。

    兜兜转转几个圈子,胡姓中年人终于下到一处山谷。

    此地背靠凤鸣主山,谷内有一片不大的空地。几茬新田,刚刚开垦,土壤陈新,显然是播种不久。三间茅屋,一条明媚的小溪,自山谷西北尽处穿出,绿水环绕,去往东极低处流淌。

    清澈见底的溪水一侧,有个人影,忙忙碌碌,在搓洗衣物。

    胡姓胖子距他还相隔甚远,那人好似背后长了眼睛,朗声说道:

    “胡铁嘴,大清早,你又有什么麻烦事啦?”

    其声金玉交鸣,中气十足,摸黑赶路而来的胡铁嘴,顿时精神一爽。

    原来来人就是当年那个瘦弱猥琐的胡铁嘴,此时见他,面泛红光,身形发福,一副十足的员外打扮,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铁口神算行走江湖的落魄样?

    “嘿,小祖宗呐,修为又进步啦,这我还没说,你就知道是麻烦事?”

    那身影听闻此言,起立转身,只见他:长身玉立,高约五尺三四的样(大约1米78左右),两道剑眉异常的粗浓,斜飞入鬓,面若满月,鼻垂悬胆,双唇丰厚,睛似点漆,开合之间偶有神光闪过。

    一身水绿长衫,此刻挽了袖子,露出看着并不健硕的双臂。

    清气环绕,约莫二十上下。

    胡铁嘴看在眼里,觉得明明这人就在眼前,却好似与自己隔了一个世界,触摸不到。

    心下暗叹一声,人与人真是不能比。

    那青年睁着大眼睛,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

    “以你这些年的惫懒,若无大事,怎会大清早亲自上门前来?”

    “嘿嘿,小祖宗呐,全凭你的点拨提拔,才会有胡某今日呐,现如今,滇南地界,铁口神算胡清,那可是无人不晓啦!”

    说完不免有些得意。

    青年好似早已习惯了他这厚脸皮,笑骂:

    “你这泼皮,我教你的五千言你可有好好研习了?所谓功成名遂,身退。若你还不知急流勇退,在下保证不日必有麻烦。”

    胡铁嘴听完此言,顿时耷拉下老脸,说:

    “小祖宗,还真让你说中了,不用等,现在就有大麻烦了!”

    青年听他一口一个小祖宗,还是有些介意,说:

    “你先莫忙说事儿,这称呼你倒是改还是不改,这都快十年了,每每见过,一口一个小祖宗,折寿啊!唤我简担就好。”

    此人,正是长大之后的简担。

    “嘿嘿,小祖……小宗主,神通莫测,姓胡的哪敢直呼其名。那叫你小宗主罢。”

    简担无奈,摇了摇头,说:

    “随我来。”

    径自走向中间那所稍大的茅屋。

    进得屋内,烧了热水,倒与胡铁嘴,暖了暖肠胃。

    两人相对坐下。

    胡铁嘴也不啰嗦,直入主题。

    他小心翼翼的问:

    “小宗主,若要说明此事,还容胡某问个问题?”

    简担一脸平静,点了点头。

    “观内那位老道长,可是当年名噪一时的‘玉手张’?”

    简担听他这样一说,这些年以这胡铁嘴的手段,知晓这桩密事,也不惊讶,答:是。

    “嗯……那小宗主可知这位玉手张道长,早些年还有一个名号,叫做‘千手’?”

    “哦?此事你如何知晓?”

    简担听他这样一说,心下大疑。观内这位,当年自己得父亲指引,拿了信物才寻得此处,知道其人千手,就是当年讲武堂强请来的高人玉手张,常人要知道他“玉手张”的身份,花些心思总是可以,可这“千手”的身份,却非一般人所能知晓。

    面色微肃,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胡铁嘴。

    胡铁嘴给他盯得一阵心虚,连忙说道:

    “小宗主听我慢慢道来……”

    原来,当年简担自讲武堂出走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简母见儿子回来,先是欣喜,后惋惜甚至大骂,询问简担若不上学,以后走哪条出路?简担一开始也不敢对母亲明言,只说是跟了一位厉害的手艺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千说万说,才让母亲稍稍放了心,也不算欺骗,顶多是一个隐瞒的罪名。

    倒是父亲那边,简担直截了当,简父也没有言,就说去罢。只是神色间一片无奈,也不知道在惋惜什么。

    简实只知道哥哥不去当兵了, 反而很开心,按他的说法,当兵多危险的,万一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哥哥啦!

    简担总觉得父亲隐瞒了些什么,他不说,却也不好开口询问。

    兰珍听说简担回来了,还悄悄跑来探望过,却没碰上,盖因他实在不好在家一直面对母亲的质疑,再老成的人,面对慈母的絮叨,总会有些不忍,索性就早早启程回昆了。

    回来昆城之后,也不担心金大钻的前程,想来那杨凡不敢再造次。

    一切处理完事,他就跟随胡铁嘴身边,把自身所学实践了许多,也展示诸多神奇,让胡铁嘴惊为天人,跟着简担学了不少本事,他也渐渐明白了,那少年口中的“死鬼叔叔”或许只是他杜撰出来的借口罢。

    直至那年立春前几日,才告辞胡铁嘴,说日后有事,可去金殿寻我。

    胡铁嘴本有些天赋,又有简担这个靠山,这些年名声大噪,简担一向低调,所有事务,都是胡铁嘴出面解决。

    故而铁口神算胡清,这个名号,近几年响遍滇南。

    他还专门置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庄子,取名“古月庄”,专为人作占卜闻名,转运求吉之事,偶尔有人中了邪闯了鬼,也可出手帮忙。

    事业可谓蒸蒸日上。

    人说的好,树大招风啊。胡铁嘴这棵大树,却也没招来什么风。却招来了一个人,一个可怜人。

    那是前几日清早,老胡一如既往起了个早,在他庄子里踢踢腿,伸伸腰,看着自己的产业,如花的丫鬟,不禁暗自得意当年眼光毒辣,跟对了人。

    就在此时,下人禀报,说有信客求见。

    到得正厅,来人是个青年军官,一身军统打扮,见面就拜倒,

    “胡仙师,当年你救我一命,如今母亲有难,你再大发慈悲,救救她罢!”

    老胡见过不少崇拜者,身穿军服还如此恭敬的,却是第一例。且听闻他说自己以前救过他?实在没印象呐。

    那青年见老胡有些困惑,解释道:

    “当年小子跟了换人,与人赌博想发歪财,误入歧途,入室伤人,险些犯了死罪,母亲担忧我的安危,找到先生,指点迷津,后按先生所言,果然有贵人相助,小子也就此从军,立了些微末功劳,混了个小头领的职务,全靠先生神机妙算!一直忙于军务,没能上门道谢,请先生勿怪。只是先生一定要救救我母亲!”

    胡铁嘴听他这么一说,乐了!

    嘿!这不是初遇简担那天批的那个败家子嘛,如今还真当了个军官了。

    “哈哈,好说好说,贤侄请起,不知令母出了何事?”

    那青年一脸刚毅,想来是常年从军的效果,此刻神态疲惫,说:

    “我母亲月前忽然病倒,尽说胡话,四处就医,均是无效。有岐黄高手又略通阴阳的,说母亲当是中了外邪,最好请高人作法祛除。也请了几个道长和尚,都像模像样作了法师,可是都是无效,还有两人反被母亲伤了身子,实在头疼。”

    “哦?你母亲有本事伤人?”

    “母亲本是普通女子,实在是不知哪里来的神通力气,那些道士和尚,均不是她一合之敌。不过她也不伤害人,只是怕光,时常胡言乱语,却又听不明白。”

    青年说道此处,眼中泛起泪光。

    胡铁嘴一听,有些头大,当年那妇人找到自己,所出难题实在超出自己业务能力,如今因果轮回,那败家子找到自己,所出难题也是超出自己业务能力——按他的说法,怕真是厉鬼上身了。

    这一家子怎么跟自己如此有缘,造孽!

    不过人既然相信自己找上门来,也不方便推脱,好歹自己这些年也有些进步,就去看看再作打算吧!

    约了时间,带了家伙,开坛作法。

    过程鬼气森森自不用说,那物不等胡铁嘴召唤,自行显出身形,一片模糊,只是对他恶狠狠的说:

    “终于来了个正主。你且听好,某不想伤人性命,你去凤鸣山太和观让那千手杂毛提头来见,某便饶了这妇人性命,否则,七日过后,这昆城上下,鸡犬不宁!”

    说完径自消失,眼前的妇人傻兮兮望着他,直流口水,弄得胡铁嘴有些狼狈。

    借口推脱此物太过厉害,不过今日胡某已然作法压制住,只需过上几天,再来行事,就可彻底祛除云云。

    那一家子自然感恩戴德不在话下。

    可是老胡不轻松啊,什么千手?凤鸣山太和观?不正是那小祖宗隐居的地方吗?

    “事情便是如此,老胡我多方打听,确定那老观主就是当年的玉手张,或许也正是那鬼物口中的千手也说不定。”

    胡铁嘴一口气讲完,大汗淋漓。

    “一个鬼物居然知道老张当年的名号?”

    简担皱了皱眉头,低头沉思。

    老张这些年于他,亦师亦友,而且自己在他地盘修行,如今这事儿找上他,以他的年纪,怕是不好应付了。说不得要管上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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