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去西市打听了一番,赶在晌午前回了宅中。先恭恭敬敬地送了罐蜜去宗邯的屋里,结果没瞧见人,就给他留在了桌上。

    这会儿厨房里热得火炉一般,傅容朝内跨了三次,都没走得进门去。一旁游廊上红玉窈窈而来,身后还跟着个小丫鬟。她年岁比紫烟小些,曾在同知府中做过粗使丫鬟,多少是知些事儿的。见得傅容站在那处,便赶忙来行礼道:“傅管事,这般热的天,哪儿能进得了厨房,您要什么喊他们一声就是。”

    傅容笑了笑:“不妨事,你来取夫人的午膳?”

    红玉点头道:“紫烟姐姐差我来的,夫人说了中午想吃鲜笋汤。”

    傅容便思忖着该趁着这时候去回个话,不然等用了饭后就该歇晌儿了,于是便别过了红玉,径直朝着内院去了。

    待他走过湖心亭,荷香凉意沁得浑身的汗都收了,到了夫人院子里只等了等通报,便让青墨推开纱门撩起珠帘迎了进去。

    傅容半抬头看了眼,见夫人正半靠在榻上,便走过去见了礼。

    秦云看了看他便道:“坐罢。”然后朝边上的紫烟道,“方才送来的梅汤,加上两大勺的石蜜,盛一碗来。”

    紫烟应下去了,傅容道:“夫人费心了。”

    秦云将手中的书放了下来:“没什么,我不畏暑,你们在外头跑动倒要小心些。”

    傅容便道:“这院中借着荷塘凉意,倒是无甚暑气。”

    秦云今日亦未曾出门,并不想提荷塘的话,便喝了口茶。

    傅容道:“我方才去西市问了雄黄的价,这会儿比端午前要便宜三分,药铺里剩了半石左右,夫人看院子中用得了多少?”

    秦云倒一时不记得一石是多少,便道:“按翠羽的性子,那必定是多多益善,半石院子里可埋得下?”

    傅容只当这是大户人家行事,笑道:“自然埋得下,不过此物三分毒性,若埋了院子里,那一池的莲蓬怕就吃不得了。”

    原本这会儿也吃不得。秦云只道:“那便如是罢,要吃莲蓬从外面买就是,银子依旧去翠羽那里取就是。”

    傅容应下。

    紫烟端了个巴掌大的脂白小碗过来,小心地放在几上。秦云待他饮下了,才又开口道:“先前提过一句,说你哥哥在考功名,可是今年八月?”

    八月秋闱考的是乡试,傅容见夫人对那举制熟稔得很,便赶紧应道:“正是,原本去年就可下场了,给他书院里的先生拦了一拦,就拖到了这会儿。”

    秦云好笑地看他:“春闱左右是明年二月,拖了一年又怎得。”罢了不给他时间回话,又接着道,“是在麋山书院?”

    “正是。”

    秦云在地图上看了看:“倒离这儿不远,今日大暑,回头消暑的汤水煮出来了,你让门上的小子往书院里送一份罢。”

    傅容赶忙站起来一揖:“谢夫人体恤。”

    秦云看他那模样笑了笑:“一碗汤水罢了,府上左右就这些人,多双筷子多张口,又能吃了什么。”

    傅容又一揖谢过,晓得夫人这会儿谈及的不只那一碗汤水,还允了他往后的便利。

    秦云喝了口茶,却觉得比方才凉了些,便朝紫烟看去。紫烟立时上来将茶盏撤了下去,拎了拎一旁的铜壶,便叫青墨上侧屋里烧水去。

    秦云的手指在桌上点了几点,又开口问道:“县外可有些田庄之类的,能产些蔬果米粮?”

    傅容重又坐下:“自然是有的,前任知州置下的那个田庄,除了四季瓜果之外,时兴的鲜枝嫩条都卖得钱,还养着一些珍禽异兽以供时节。打理的人手不少,当年那个庄头爱来我们酒楼吃酒,吃醉了就说扯些大话,道他一年能在庄子上抠出来的银子就有百多两。这自然是信不得的,不过那进项必然颇丰,知州前些年回京述职那庄子也没舍得卖,在京中留了一年多,可能到底是管不得了,才来了人将那庄子出手,给蒋员外郎接下了。”

    秦云嗯了一声,傅容又道:“夫人可是想着再置一处产业?这不比府宅,不能一时便都得了。像知州那个庄子出手,除了将庄头一家带走了,余数人手届同田庄一道发卖,这类倒是接下来便即刻就能上手,不然还得再一一去买寻,便是买回来了,一时半刻也都上不得手。”

    “倒用不得那么大的庄子,能有些时兴的花果,或有些山野景致皆可。并不指着这个盘出银子来,平日里能够多出个去处也是好的。”

    傅容点头应下:“早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卖庄子的人多些,这会子不知有哪些挂出来了,容仆下先去打探打探。”

    秦云点点头,方才要说什么,就听着外面噗嗵一声响,紧接着就是小丫鬟们的叫声。她侧了侧头朝纱门那儿看了眼,又看向紫烟道:“有人落水里了?”

    紫烟打发了青墨出去看,一边道:“什么人落水里能有这么大动静,游廊那边立着块太湖石,别是给哪个不长眼的给推下去了。”

    傅容一听这话就赶紧站了起来:“我去看看。”见得夫人一点头,就大步从屋里走了出去。

    那太湖石甚瘦甚透甚漏,当时来看园子时还给人特特提起了几句,说是当年好些银子从外边买回来的,摔坏了把那些小子打包卖了都不够赔的。

    傅容一路步履如风,瞧着湖心亭那儿聚了几个小丫鬟,叽叽喳喳地指莲打水,推推搡搡地没个样子。他一路绕到游廊外侧,瞧见那太湖石稳稳坐在架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着一波绿浪抚叶分花而来,待靠及岸边才露出个乌黑头顶,然后伸出手抓着游廊杆,将个庞形的身子从水里一把扯了出来。

    傅容朝后退了半步,还是避之不及给溅湿了鞋。他看着面前水津津的人不大确定地问道:“宗郎?你刚才落水里了?”

    宗邯抖了抖身上的水,含混地嗯了一声也不看他,就光问道:“玉……夫人在后面院子里?”

    傅容应了一声,瞧着他拔腿就要往后边走,连忙道:“你不换件衣服再去?”

    宗邯只道:“无事,一会子就干了。”

    傅容哪里是因为担心他穿着湿衣裳,只是还不等他再说什么,那大个子就已经走出去了二三丈,转身就过了游廊。

    他站在那里呆呆地看了一瞬,只得当作甚事也无地转身朝前院走了。

    宗邯心想玉娘原先就讲究,爱要人伺候,这会儿少不得是一院子的人。他隔着老远就听见了里边的声音,于是绕到院子后边儿,觑见了个空儿,就从格子窗挤了进去。

    秦云听见了响动一回头,瞧着宗邯那水里捞出来的样儿便知道方才是怎么了,冲着紫烟挥了挥手。紫烟什么也没问地转身,把一众的丫鬟都带下去了。

    秦云放下了筷子道:“你这是怎么,翠羽等我不及,喊你下水捉蛇去了?”

    宗邯道:“我屋里热,睡在了书阁边上,一没留神翻下去了。”

    秦云笑了出来:“嫌热就让傅容买冰去,放一盆在屋里就好了。”

    宗邯道:“用不上,你瞧我在湖底摸见了什么。”他说着就从湿淋淋的兜里套出个王八壳,在他手中才不过巴掌大小,等放到了地上就变得脸盆般大。凹下去的地方嵌着把绿淙淙水草似的玩意儿,卷得乱七八糟地塞在里面。

    秦云瞧着想不出这能是什么,如同读了她的心思般,宗邯道:“这是蛇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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