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修澜道:“方才我们还在破题,不曾睡了,快些送进去罢。”

    天冬应了一声就往里头走,佘青也要抬脚跟上,却见那卢修澜与他见礼,一边道:“学生修澜,不知兄台尊名?”

    佘青只好回了他一礼:“佘青,我是傅容他东家的护院的表弟。”

    卢修澜听得一笑,朝里屋示意:“佘兄必然是来探望傅兄的了,里边请。”

    佘青也不客气,大步就朝里头走去,瞧见床上躺了个瘦削模样的人,形容憔悴,面有金纸之色,顿时大喜,一个好字险些喊出了口。

    天冬劝那人吃药:“傅管事在后头熬了有一个多时辰,公子你好歹喝一口。”

    傅成到底不忍白费了弟弟的心血,就着天冬送来的勺子才喝了三四口,便压不住胃里的翻腾,侧过头去全吐在了一旁的痰盂里。

    天冬瞧着心焦,只是不敢露在面上,放下了药碗去给他抚背顺气,一边又道:“那大夫说了这药是有些伤胃,只不过能多喝一口也是好的。”

    傅成呕得面色潮红,揪着榻上衾被的指节发白,好不容易等顺过了气,他坐直了身子,瞧了瞧那药碗,依旧示意天冬来喂。

    佘青一把握住了天冬的手腕,将他扯到一旁:“什么庸医的方子,别拿来害人了。”

    天冬被他拉得忙不迭地护着药碗,一边道:“保荣堂的坐堂大夫,二钱银子一副药呢!”

    佘青嗤笑了一声:“连病都不曾看得准,还开什么药。他这模样难道像是积了热毒中了暑气?这是去年冬天得的病,压了一春,到这会儿才发了出来。”

    说着往屋里一瞧,见正主儿不在,就问道:“你家管事呢?”

    天冬赶紧地去将傅容喊了来,傅容因着昨日的事情,对佘青恭敬非常,见面便作揖道了声佘公子。待又听天冬说了他之前的话,却难免犹豫起来:“这药煎了也有五六副,真正吃了下去的,怕是连半副也无。原就想再请了大夫来看看,只是霞浦城里,比保荣堂中的大夫更好的怕是没有了。”

    佘青道:“这点子病,请三请四地那些庸医,抬举了他们。我给你一张方子,去抓了药来,两副下去就能吃下饭去。”

    傅容还在那处犹豫不决,傅成已经虚着声儿喊天冬去备笔墨。好在书房里头这些俱是有的,不多时佘青便写出了一张潦草方子来。

    傅容瞧他那字直是魂飞天外,便更加拿不得主意了。

    佘青瞧他那模样,便晓得此乃时命,并不再多说,就让天冬送了他出去了。

    傅成却已经定了心思:“那药我是不吃的了,也不用再喊那大夫来看。”

    一旁的卢修澜开口道:“借来一观。”便从傅容的手上接过了那方子,看了半晌才说了句:“确有妙处。”

    他不可再多说,一旁的傅成听见了,便朝傅容示意:“可听见了,去抓药来罢。”

    傅容叹了口气:“好歹让我誊一份出来,这般方子拿去,抓错了也未知。”说罢就去了外屋里头誊抄。

    屋里头卢修澜便朝着傅成道:“傅兄对那佘公子倒是好观感。”

    傅成嗯了一声,瞥了外头弟弟一眼,压低着声音道:“他这个年纪,在个年轻寡妇家里头做管事,我哪里能够放得下心来。”

    卢修澜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看那边府里过来的丫鬟小厮们,俱是□□有方,想是规矩识礼的人家。”

    傅成面色不变:“再怎么规矩识礼,总是情之一字防不住的。不过见了佘公子便放心了,那般人才相貌,想来就算是有那防不住的由头,也轮不到这傻小子头上。”

    卢修澜便笑,不复多言。

    待佘青回去府上,便见那熊瞎子好不容易从里头床上挪了下来,正在榻上抱着个精巧巧小铜盆儿,一勺一勺吃着里头白绵绵的玩意儿。

    佘青立时凑上去看了眼:“在吃什么?”瞧着是盆盖了浇头的绵冰,便兴致缺缺地往一旁去了。

    桌上已经放了个空着的盆子,想是有人送了两份来。佘青不爱那寒凉之物,因而也不曾多说什么,在榻的另一侧坐下了,喊门口的小子们去倒茶。

    宗邯舔着勺子看他:“你倒回来得快。”

    佘青便道:“不过留个方子罢了,费什么功夫。”

    宗邯道:“不曾看得他们去抓了煎了?”

    佘青道:“不用白费那功夫,治得了病,治不得命。”

    宗邯道:“你既晓得,便连方子都不该留,白白沾惹些因果。”

    佘青道:“你晓得什么,多少是我将人赶了去的,傅成病了下来,我早就沾上那因缘,现下不过去了解罢了。”

    宗邯又吃了一勺冰:“那道士那边要如何?”

    佘青道:“不如何,我又不曾和他牵扯上什么。这会儿他也不来寻我了,我只将玉娘搪塞过去便是。”

    宗邯一盆绵冰吃得见底,很是不舍地刮了刮,又捧起盆来,将里头化出的甜水俱都饮了,然后才说:“也不是甚大事,你还不若应了他,也省得他有个由头几次三番地来寻玉娘。”

    佘青便冷笑:“没了这个由头难道便不来了?你方才说了因缘二字,岂不知他到底是个凡人,且那个样儿,一旦沾上了哪里还甩得脱。”

    宗邯恋恋地将盆放回桌上,不甚在意道:“终是你的事情,莫要牵连玉娘了就是。”

    及至晚上掌灯时分,傅容才匆匆由那边过来,瞧见了佘青便要拉着他作揖致谢。原来下午他们去抓了副药回来吃了,及到晚饭时分,傅容已然坐得起来了,还喝了一小碗粥。

    佘青便背着袖子受了他的礼,说了两句话,就提起了他空着的那间屋子。傅容哪里有不应的,只道那边一应物什皆新,便是今天就要睡过去也使得。佘青甚是欢喜,又跟他说了些这类事便不用说给夫人听,便朝着新屋去了。

    傅容又去内院回过了夫人,当真不曾提起佘青之事,只道下午新抓了副药吃了,瞧着已经好了一些。

    秦云便不再多问,听着卢修澜念着同窗情在那边陪了傅成一日倒是一笑。心想原先傅成若也曾有过此桩,因他弟兄境况窘迫不能延医求药而误了秋试的话,倒说得过如何在原文中从不曾见了他的名姓。若是这会儿叫他也考上了,那明年往京里头去倒是更加便利了些。

    念及此她便又宽了傅容两日的假。隔日傅成又吃了两副药,都能够下床走动了,傅容便放下了心,赶忙回了这边府里料理了之前落下的事物。过了几日那萧主簿的管事又来了一趟,这回秦云不曾再去见,不过叫傅容又包了五十两银子,替她传了些话儿。

    又几日后傅容往牢里去了一趟,出来时手中捏着张摁了鲜红手印儿的纸笺,拿着那个便去户籍处将他们哥俩儿从族中分了出来。一应料理停当了,他方才回去说给了哥哥听。傅成听毕叹了口气,未致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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