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开口问道:“这……你说他是什么星君?”听上去像又是什么天庭的神仙,仙界在人间到底安插了多少人啊。

    王煜踱着步子,冷笑道:“小兔你有所不知,这天权星君便是天上文曲星,擅能口吐莲花,下笔更是能扫千军,当年也是天蓬元帅座下一大功臣。”

    我对着吴先生前前后后看了看,这年头指不定遇见谁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不能小觑啊。

    “当年北斗七星,在天蓬元帅座下,共同拱卫北极。天权为北斗第四星,虽不能武,却是一等一的才思敏捷、能言善辩之人,元帅出征也常带着他。千年前地府一役,元帅派他前去劝降那鬼王,没想到劝降不成,反被那鬼王威逼利诱,贪生怕死竟致倒戈,间接害死了天猷元帅。鬼王之役后,天蓬元帅本欲诛杀这天权星,奈何当时的天……天庭一时心软,这天权星君侥幸逃得命来,被天庭贬下了界。却没料到千年过后,当年的文曲星竟成了个说书先生,在这儿肆意编排故人。文曲星可真是不屈才啊。”王煜说完,正踱到那天权星君面前,冷冷地看着他。

    那天权星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只冷冷道:“公子倒是个编故事的好手,在下自愧不如。”

    王煜怒道:“编故事?当年元帅军中从上到下,包括我!有哪个不想把你千刀万剐、大卸八块!若不是你软弱投敌,虚报军情,天猷元帅又怎会孤军犯险,竟致与鬼王同归于尽!”

    我从未见他如此恼怒,不由得一颗心怦怦直跳。

    天权星君茫然神思了半晌,喃喃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王煜一怔,突然将手中羽扇临空一挥,那天权星君就像被谁提着脖颈子吊在了半空,尚自挣扎道:“这是干什么!”

    有店中的小二听见动静想要进来观瞧,被王煜隔空一指便晕了过去。

    王煜抬头看着天权星君,眼中闪过一丝哀伤:“这究竟是为什么?你我往日在军中志趣相投、情分匪浅,眨眼间却让我敌友难辨,如今竟更变成了一只缩头乌龟,连承认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只会在自己的口舌、书里争强好胜,却又有何用!”

    天权星君皱眉咬了咬牙,便又神色如常:“我只是一个说书先生,姓吴,名承恩。这位神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着,竟双眼一闭,显是准备引颈就戮。

    王煜脸上的神色由惊转悲,由悲转怒,手中羽扇微微颤抖着。我突然只觉这内堂的空气变得如此焦灼,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堂中悄然无声,只有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

    突然一阵狂风起,王煜一声怒斥,手中羽扇直指天权星君便刺去。将军一怒冲冠!眼见天权星君已是必死无疑!

    我突然跳了出来,挡在天权星君和王煜中间。

    王煜一惊,羽扇急收,我只觉一股逼人真气贴着我的脑门就划了过去,气势直压得我跌倒在地。

    啪嗒,羽扇萎顿落在地上。

    天权星君也跟着落下,却正落在我的身后,抬起一双惊疑的眼睛看着我们。

    王煜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怒道:“小兔,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身后的天权星君竟伸手在我腰间扶了一把。我连忙站起,鄙夷地看看他,回头对王煜说:“我……我只是在想,他也许真的不记得了。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王煜抬了抬眉毛,低头看着天权星君,双眉便又紧锁。

    “据你们说,我也是被贬下天庭,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那个地方没有一丝一毫的记忆,也许他……”我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天权星君,“也许他跟我一样,过往的一切,不管是善举还是恶行,我们都不记得了。那已是一千年以前的事,不应该再惩罚在现在的他身上。就像天篷……”我顿了顿,说道,“你们说是我害他五百年前被贬下天庭,可是到现在……至少现在,他还没有要杀我的意思……”我摇了摇脑袋,我在说什么,我被他害了五百世,五百世啊。

    天权星君惊讶地看着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王煜黯然一笑:“主上……怎会杀你……”

    我愣了愣,又道:“那你能不能不杀天权星君?”

    王煜将手一挥,羽扇已回到了手中,他轻轻抚了抚扇子,叹了口气道:“我本就未想取他性命……”天权星君闻言,眼波闪了闪,方从地上坐起来。

    却听王煜继续说道:“只怒他今时今日还在文墨上诋毁主上,想小惩大诫罢了。”说着,将羽扇直朝天权星君面门上一拂。那天权星君甫一站起,完全没有防备,惊疑间,口中“啊啊”几声,却竟说不出话来。

    王煜冷笑道:“我已封了你的言语,二十年之内你再也说不了话了。”

    我一怔,这一招他曾经在地府也用在我身上过,只是我还魂之后就已被他解了,没想到今日竟又用在这天权星君身上,一封就是二十年。我看了看王煜,只觉他冷冷的眼波竟有些神似天蓬,没错……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王煜将我的手一拉:“我们走吧。”

    踏出内堂的时候,地上还躺着好几个店小二。王煜羽扇一拂,众人纷纷醒转。其中一人起身疑道:“我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呦,二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王煜拉着我头也不回地出了这客栈。

    回程路上,王煜便不再驾云,竟叫了辆马车,缓缓而行。他一路神色自若地查看着刚买的药材,猛一抬眼,见我愣愣的,不禁笑道:“小兔这是怎么了,从客栈出来这半日,变这么安静。”

    我低了头,并不答言。

    他将眉毛一挑,说道:“可是觉得我下手太狠?”

    我缓缓说道:“他既是说书先生,口舌便是他立命之本,你封了他的喉舌二十年,便断了他的生路。”

    王煜听了,笑道:“若不能说话便活不下去,小兔未免太小看了这文曲星了。你也太过心慈了。”说完,他神色一凛,望着马车外的风景,悠悠道,“我却只怕,今日放过了他,会成为后患……”

    我愣了愣,刚想开口,却听他说道:“到了,下车吧。”

    我们刚一下车,却听见隐约有乐声自门内传来。王煜一怔,说道:“怎么府中会有乐声……糟糕!莫非主上竟回来了!”

    我对他看看,见他神色惊惶,全然没有了适才在客栈中面对天权星君的傲然之色,心想你还真是见天蓬有如老鼠见了猫,他回来就回来了,有必要怕成这样么。

    他却压根没看见我的眼神,便焦急推门入了逍遥洞府。

    乐声竟是从暖阁中传来。我们二人立在暖阁外,只觉阁中各种酒香菜香扑鼻,只听各种“某某贤兄喝!”“某某贤弟请”劝酒声音不绝,里面竟似又在摆宴。

    王煜不知为何在门外踌躇半天,神色紧张道:“小兔,不如……我们分开进去,如何?”

    我狐疑道:“为何?”

    王煜急得抓耳挠腮,刚想开口。我突然只听有人冷冷地说了一句:“怎么还不进来。”语声虽不大,却就在耳畔,吓得我几乎一下子跳起来,这冷若冰霜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正是天蓬。我忙往身边一看,却并无人影。正想开口问王煜,却见他一张本来白净的脸此刻更是惨白得面无人色。我忙悄声问:“你是不是也听见了……”

    他无奈地点点头,挥手示意我与他一同进去。

    刚一进暖阁中,我便看见了上首端坐的天蓬,无他,只是他惯穿的红色太过醒目。此刻,他正浅笑着端着一杯酒,淡定自若地欣赏阁中舞姬的表演,看上去就像并没有察觉到暖阁中多了我们两个人。他身边坐着一人却看起来心情不太好,鼓着腮帮子,独自喝着闷酒,竟是那佑宁公主。

    我往他们下首一瞧,果然好不热闹。只见各处几案上都坐着锦衣华服之人,均怀抱着衣着清凉的舞姬,案上摆放着各色金碗玉碟、瓜果小菜,阁中酒香四溢。那大黑汉杀童、陶总管也均在席中,只不见了甘若。

    座上有一黄衣公子,最是喝得起劲,身边环绕着三四个美女,觥筹交错不绝。美女们同举杯敬他,他一时腿软,竟从座上跌倒,口中笑道:“别……别急!美人……咱们一个……一个来!”说着复又坐起。

    他跌倒的瞬间,我却看见他黄袍之下,竟伸出了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待他坐起,尾巴便又消失不见。我大惊失色,一把抓住身前的王煜,便往他背后藏,恨不得跳将起来躲在他身上,口中惊叫道:“妖……妖精!”

    王煜愣了愣,忙抬头看了看天蓬,见他正朝我们的方向看过来,忙叫道:“小兔,快放开我!”说着就想拽开我抓着他的手。奈何我抓得实在太紧,他竟然一时挣脱不得。

    我仍兀自喊道:“有妖精!”

    这时阁中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只觉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我,看得我浑身发毛,只能慢慢从王煜身后探出身子来观瞧。

    却见那黄衣“公子”油嘴滑舌地笑着对王煜说道:“王兄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小娘子哟!”

    说得我抓住王煜的手又紧了紧,往他身后又躲了躲。却只觉有一束目光冷冷地盯着我,我抬头一看,正是天蓬。我微微一愣,王煜却趁机身形一转,轻轻挣脱了我,径自下拜道:“见过主上,见过各位洞主!”

    天蓬面色微寒,轻轻摆了摆手。阁中一时丝竹又起,众人继续觥筹交错起来,一派喜气洋洋。

    我望了望天蓬和王煜的神色,看不出一丝喜气洋洋。

    那黄衣“公子”竟似乎对我很感兴趣,撇了身边一众舞姬,端着酒杯歪歪扭扭地就朝我走来。我吓得禁不住又往王煜身边靠了过去,却只听有个声音道:“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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