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飞到空中,方想起住这洞府许久,我还没去过天蓬的逍遥殿,正不知方向,却见陶总管自我身后驾着云出来,口中说道:“姑娘请跟我来。”

    我边小心跟上边问:“这北极驱邪院是什么地方?那个什么上师是干嘛的?”

    陶总管笑道:“北极驱邪院啊……如今是天上紫微大帝的住处,要说从前哪……唉……早就说了不提从前了,怎么又忘了,我真是老了。”说着摇摇头捻捻长眉。

    “这紫微大帝又是谁?”

    “紫微大帝嘛……就是中天紫微北极大帝,为众星之主,万象宗师,执掌天地经纬,号令普天星斗,节制鬼神雷霆。上统诸星,中御万法,下治酆都,乃诸天星宿之主也。”

    我砸了咂舌:“这么厉害?!岂不是比玉帝还厉害?”

    陶总管连忙摆手:“这话可不敢乱说啊。”

    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突又想到什么,说道:“下治酆都?他若下治酆都,那酆都大帝又管什么?”

    “姑娘有所不知,这酆都大帝便是紫薇大帝在地府的幻象。当年鬼王在地府作乱,玉帝派紫微大帝和天蓬元帅统神将天兵,驱荡氛邪,救护兆庶。消灭鬼王之后,紫薇大帝便在地府造一幻象,号酆都大帝,统辖鬼域,得保地府千年太平。”他说得神采斐然,眉飞色舞的,突然间一拍大腿,“哎哟!我怎么又说从前的事了!”

    我笑道:“你陶元帅是不是也曾征战地府,参与此辉煌一役?”

    他用手指了指紧闭的嘴巴,示意我再也不说了。

    我哭笑不得道:“那这上师是何人,你总可以告诉我吧?”

    他想了想,似乎确认不会涉及从前的事,方点头道:“千沫上师是西天菩提祖师座下首徒,通晓经文,法力无边,她奉师命自西天上天庭辅佐君王,一直跟在紫微大帝身边。”

    我奇道:“辅佐君王……既是辅佐君王,不是应该跟随玉帝么,为何跟着紫薇大帝?”

    陶总管一愣,似乎自觉失言,忙闭口不答。

    我自言自语道:“还以为是什么人……原来是个和尚……”

    他又一愣:“上师尊贵无比,姑娘怎的……再说……也不是……起码也是……尼姑……”

    我对他看看,心想,原来上师是个女的,那你不早说,你说的可不比我说的好听……

    逍遥殿盘踞在逍遥洞府的最中心,气势恢宏,是天蓬日常起居之所。还未踏进正殿,我的兔子耳朵便早早听见了人声,立马拉得长长的。

    “王将军既不在府中,不知元帅可愿亲自上一趟天庭?”一个清柔的声音说道。

    “我已逍遥惯了,天庭我怕是回不去了。”还是那一贯冷冷的声音。

    “北极驱邪院是元帅你曾经的府邸,又有故人在,都过去五百年了,元帅竟仍不愿再踏足?”

    正要听下去,身边的陶总管却一把推开了殿门,拉着我便入了殿。

    我猝不及防间,抬眼便看见殿中站着一女子,头顶盘髻,长发如云,秀脸罥烟眉,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她手执拂尘,身着黄衫,仙风道骨,俏立殿中。我暗暗叹一口气,如果这世间真的有仙子,那么就应该是这样的吧,甚至比那佑宁公主还多了几分脱俗之仙气,刚刚是谁在说和尚尼姑的,简直要打脸。

    我忙低头下拜道:“见……见过上师。”

    刚低下头,却只听面前这千沫上师一声惊呼:“星河?是你吗?”说着,就有一双手,将我拉起身来。这双手纤若无骨,却冷若寒冰。

    我抬头一看,千沫上师正执了我手,定睛注视着我,脸上闪过几分惊讶,几分犹疑,几分失望之后又迅速暗淡了下去。她放开我的手道:“不……这位姑娘是谁?”

    我不知所措地望了望天蓬,说道:“我是这府上的……婢女,名叫沉星。”

    “沉星……”她默念道。

    天蓬突然问道:“上师刚才所说之人……是谁?”

    千沫似乎还未从思虑间回过神来,摇着头喃喃道:“不是她,她早已……不在这世间。”

    “千沫……”天蓬待要再问,那千沫却摇头道:“元帅莫问了,只是个故人而已。倒是大帝之心病,我看还需元帅这帖心药来医。”

    天蓬闻言,叹了口气道:“我与他相见,于他有害而无益,上师又何必执着?王煜早就备下了治大帝头疼的药,就让杀童跟你回驱邪院待上几日照顾他吧。”说完,他闭目坐定,不再开口。

    陶总管拱手道:“既然主上主意已定,还请上师莫要勉强。在下这就去准备药丸,让黑杀元帅与上师同回天庭。上师,请。”

    千沫将手中拂尘一挥,向天蓬稽首道:"是千沫冒昧了。元帅之心已不在方外,倒比我这出家人更洒脱。元帅之意既已决,那千沫告辞。谢元帅赐药。"说完,回身而去。

    离开逍遥殿时,她竟回头又看了我两眼,那清澈如水的眼神中含的是爱是恨是愁是怨,我已分不清。却突然让我灵光一现,走到天蓬身边试探着说:“我能不能……”

    没想到我话还没说完,天蓬眼都没睁便说:“不行。”

    “你都没听我说的是什么就说不行?”

    “你无非是想问我能不能让你跟她上天庭,是也不是?”

    “我……”我竟无语反驳,“你法力这么高强,不如将我变作王煜的样子,让我跟着千沫上师去一次天庭,我保证……送了药就回来。”

    “送了药就回来?”他睁开眼睛,冷冷道,“那又怎么见得到你想见之人?”他突然定睛瞧着我,缓缓道:“沉星,你想见之人……究竟是谁?”

    我一惊,脑海中那个面如润玉,软语轻声之人瞬间就浮现在我的眼前。恍惚间,他在那月中独立,他始终盈盈浅笑,但那玄青色的衣衫上竟布满了斑斑血迹。我的心中一痛,我想见的人何曾远在天边,他每时每刻都在我的身体发肤,供我自怨自责。

    天蓬默默地看着我,半晌说道:"你若真的想走,我可以送你一程。但你若只是想冒险一试,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了念头。凭你凡人之体,天庭岂是能随意出入之地,届时只怕不但害己,更要害了救你之人。"边说边缓步朝殿外走去。

    我听得真切,心中明白若真的能肆意重返天庭,那傲月和凌希也不用费尽心思将我安置人间。明知他说得都对,却不免心中酸楚,踟蹰不语。

    这时天蓬已走出了殿外,只听他淡淡说道:"天庭寒凉,月宫清冷,惟愿逍遥人间。"一阵风吹过,那语声随满殿清风一起飘散了。

    我正呆立无语,突从殿外飞进来一个东西朝我扑面而来,我忙伸手接过,发现竟是一本书册。只听天蓬的声音远远传来:"这是王煜昔日编撰的药典,遍载了世间名药名方,你若不走了,便好好研习研习,于你自己的凡体有利。你若要以身犯险……我劝你更要好好看看。"

    这些日子我竟真的手不释卷,书中所载各色药材药方我看得甘之如饴,竟有似曾相识又相见恨晚之感。这一日正看到针灸疗心绞之术,细看与那日王煜为我施针护那堕仙剑时的手法有颇多相似之处,突然心中一动,王煜曾说他为天蓬制那冷心丸,却不知是何用处?我忙粗粗翻遍药典,却失望地发现全无冷心丸三个字。

    一时意兴阑珊,随手摸出早就扔在一旁的那小"金"叶子,它黯淡地躺在那里,如一片枯叶失了生机,枉存了昔日脉络聊以□□。我将它往药典中一夹,做个书签倒正合适。

    我手捧着书卷在暖阁中乱转,这些日子天蓬竟也不来找我修习道法,虽然少了皮肉之苦修行之乏,但也着实无聊得紧。我望着窗外湖水,恰有一行白鹭临水而过,突发其想,这么多天窝在洞府中,简直要发霉,何不去附近的市镇转转,说不定还能碰上那天权星君,问问他这小金叶的用处。就算天蓬问起来,也可说我看了这许多日子药典,只觉纸上得来终觉浅,要去那药材铺实地查看查看。细思那日王煜带我出门,虽然去的时候吓得不敢睁眼,但回来的时候用的马车,大致的方向都还记得。况且如今已学会了驾云,找个市镇却有何难?我不禁拍手暗道这想法实在太妙。

    主意已定,我将那药典往袖中一塞,口中念着纵云咒,人便飞身出了暖阁。

    入了城不一会儿,我便遥遥望见了那座小客栈。我快步上前,却隐隐觉得不对劲。待走到切近,我才发现是大大的不对劲。

    原本熙熙攘攘的客栈如今大门紧锁,台阶落灰,全无人声。我退后两步看看蒙了灰的店招,没记错啊,就是这里,怎么没多少日子人去楼空?我刚想踏上台阶从门缝里观瞧,却猛然间被人拉住,害得我几乎一个趔趄。

    “姑娘,阳关大道不走,你净往这鬼屋里瞧什么?”

    我回头一看,见是一个白衣老者手执一面卦幡,正向我连连摆手,看样子竟是个算命先生。

    我问道:“鬼屋?这里不是个客栈吗?”

    “没闹鬼它当然是个客栈,可闹了鬼了,不就是鬼屋了吗!”那老者指指门内道,“这儿闹小儿鬼,可不是闹着玩的,听我算卦的一句,速速离去,切莫逗留。”

    “何为小儿鬼?”

    老者将卦幡往地上一戳说道:“有那小儿小小年纪便成了孤魂野鬼,哪一个能是好好的善终?死了化为厉鬼,专食人心,唤作小儿鬼。老头我本在这客栈门口摆个卦摊,生意那叫一个好。自打出了这小儿鬼,害死了几条人命,这儿哪还有什么人敢来?别说到晚上了,就是这青天白日的,这城里的人也都绕路走。唉,也就我胆大,还敢打这儿过,偏偏遇上你,也算与你有缘。那老头我再送你一卦,”他仔仔细细朝我脸上瞅了瞅,说道,“我见你印堂发黑,元神涣散,恐有血光之灾。我看啊,咱们还是早些离了此地,各回各家吧。”说完,不停地啧啧摇头。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危言耸听的,我听得云里雾里,又问道:“那这里原来有个说书的吴先生,可知去了哪儿?”

    那老者一愣,仰着头似在努力回忆:“你问他?自出了小儿鬼,店里的人死的死,散的散,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我皱了皱眉,这天权星君怎么说也是个下凡的神仙,曾随着天蓬各处征战过的,再不济也不至于被个小儿鬼给吓跑了,这其中必有什么缘故。

    那老者见我愣着还不走,摇头道:“姑娘却还在想什么?莫非等天黑透了,被那小儿鬼挖了心肝不成!”

    我望了望天,再过几个时辰这天可真的要黑了。我低头思索半晌,已是有了主意,便抬头对那老者笑道:“我这便走了。多谢老伯活命之恩。”说完,我飘然而去。

    那老者在我身后说道:“这才对嘛。小心血光之灾啊……”

    我在城中药材铺里好不容易捱了半日,一轮红日猛地跃进了群山,便消失不见。不一会儿,一弯新月便遥遥地勾在了夜空。我出了门,吸了吸鼻子,便往客栈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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