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楼之前拐到小区超市买了个柚子。我回去晚了,商羽最讨厌别人迟到,我应该买些东西哄他开心。毕竟矫情的男人真的很难伺候,比如黎欢,比如洛川,比如江淮,比如商羽。想想生活里统共认识几个人,还个个是极品,简直生无可恋。要说还有几个正常人,樱庭彦和织香算是,程萧算是,庄恒算是。比例对半,还是应该好好活下去的。

    “我遇到抢劫的了。”我提着柚子被商羽堵到门口。他穿着米色的针织衫,印着农行logo的绿色围裙显得有几分怪异。“抢了人家多少?”他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的汤勺上还粘着米粒。阵阵香味从厨房传来,我似乎还闻见板栗鸡块的味道“抢了个柚子。”我晃晃手里的袋子一脸讨好。“看在柚子和板栗鸡块的份儿上,下不为例。”商羽还想说什么,但我提醒他板栗鸡块的香味里掺了一股糊味,他应该去看看锅里的粥是不是变成了锅巴。

    饭桌上商羽有些心不在焉,我吃的欢乐也没注意,只当他大姨夫来了心情不好,他以前也动不动心不在焉,通常是在遇见麻烦事的时候。商羽这人很奇怪,越说有麻烦事他就越心不在焉,我见他愁的用筷子喝汤就好心帮他疏导情绪。我原来在一本杂志上看过的,很多心理医生都或多或少的有些心理问题。商羽是我和煤球的饭票兼房东,我不知道还要躲多久,在那之前我希望商羽健康茁壮的像一头小母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钱。

    “说吧,摊上啥事了。”我擦擦嘴自觉的帮他收拾碗筷。商羽手上粘着洗洁精的泡沫,半截手臂泡在水池里,袖子挽起来露出我之前送他的袖扣。“那个……。”商羽显得有些局促,借着冲洗盘子的功夫背对着我。“今天的话,我不是有意的。”商羽诚恳的说“你别往心里去。你的事我不该过问的,其实不管你和他们怎样,我们俩的交情还是在的。得了,你也别在这浪费水了,洗洗睡吧,煤球我送宠物店了。”我以为他要跟我讲些什么重要的事,比如沈清把我的辞退信寄到了他家,我也想不出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欢喜令人愁的事了。“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我踮着脚揽着商羽的脖子,作出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咱哥俩谁跟谁,别为一点小事伤感情。沈清也好,沈瓷也罢,咱们哥俩的交情才是真的。”我伸着胳膊勾了下商羽的下巴,“商先生什么时候变得娘们兮兮的?”商羽厌恶的打掉我的手,用清水冲洗掉下巴上沾的泡沫。“能不能像个正常女孩,你这些坏毛病都是跟谁学的,臭流氓。二流子。”商羽这种冰清玉洁的高岭之花,骂来骂去也就那几个词。配上那抹可疑的酡红,就跟被糟蹋了的大姑娘似的。我竟有些小小的罪恶感,或是邪恶感。

    “我都二十好几了能不能别女孩女孩,我是知性女人。你难道没有感到我浑身充满着知性女人的优雅光芒吗?”我拿着水果刀对着柚子比划来比划去,心里有些五味陈杂。商羽那样高不可攀的白莲花竟然会因为对我说错了一句话而发愁。他那些绯闻小女友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时候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个。仔细想想,我还蛮罪过的。我和他交情说深不算太深,说浅也浅不到那里去,我试着用一个词或是一个比喻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想来想去也没找到合适的。硬要加上一个,应该算是恋人未满友人至上。很矫情的一句话,但勉强适合我和商羽。我们比朋友更要好,但永远做不成恋人。为什么是永远,大概是所有事情都有个期限,我和他做不成恋人的期限就是永远。

    织香见过商羽,对他印象不错。试探几次确认我对商羽没兴趣以后,委婉的向我表达她想和商羽多认识认识。织香是比较传统的日本女孩,温柔贤惠,含蓄可人。我觉得商羽有时候太过高冷,很需要这样温婉娇小的女孩温暖他那颗万年不化的冰山心,所以就把商羽的联系方式给了她,顺便安排了几次见面。商羽起初还不耐烦的应付,后来就各种推托。织香是个聪慧的女孩,之后也不在主动和商羽联系,现在和新来的樱庭彦打的一片火热。织香问我“我不是非商羽不可,还可以是樱庭彦。你已经熬了这么多年,什么结果都没有,为什么不换个人呢?”她说的话北佳也不止一遍的跟我叨逼叨,只不过她说的是换棵树吊吊试试。我也想换棵树吊吊看,但实在挪不动脚步。我已经在那两棵树下站的太久了,脚下生根,走不了了。我也希望有个人能拔掉我脚下那些和他们交缠在一起的根,然后带我去别的什么地方过别的什么生活。这个人可以是黎欢,可以是江淮,可以是任何人,哪怕是洛川都可以。我想去别的感情里看看,我想知道是不是所有爱情都那样凄苦煎熬。我很羡慕北佳和程萧,他们爱上了一个可以有结果的人,实实在在在身边的人。沈清的挂在天上的皎洁月光,沈瓷是浮在水面的明亮倒影。他们美好而虚幻,而我再等一场终年不化的大雪。掩埋我,掩埋我的知觉,我的感情,我的爱。

    “女人和女孩要做的事不一样,需要我教你吗?”商羽剥好柚子抽出纸巾擦手,笑的有几分邪魅的姿色。

    “污。”我评价。“建议你用强力去污的洗洁精好好泡泡你装满不健康思想的脑袋。”“吃人家的还不知道嘴软。”商羽从卧室抱出来枕头被子,大咧咧的脱掉外衣去洗澡。“你还要不要脸!”我虽说吃着柚子骂着他暴露狂,眼睛却没从他的六块腹肌上离开。“看不出来挺有料嘛。”我调侃道。隔着浴室的磨砂玻璃只能隐约的看到轮廓,反而更引人想入非非。“诶,你经常当着女人的面脱衣服吗?”我剥了瓣柚子继续说“虽然你脸挺白,这几块腹肌倒真是货真价实的禁欲诱惑。等哪天不当医生了我介绍你去齐墨的酒吧里跳脱衣舞怎么样?有钱赚还有妞泡,不要太感谢我哈。”商羽没接话,只有引人遐想的水声从浴室传出。我只当商羽没听见,啰嗦了几句就跟笙歌聊了起来。他比原来爱讲话了,冷不丁的还会冒出几句冷笑话。虽然很冷,但对他来说已经很难得了。感觉他心情不错,我趁热就又提了见面会的事,我挺想他参加的,不仅是因为工作,主要是想他能多见一些人从自闭症里走出来。笙歌犹豫了很久没回话,他原来很久不回话,就是真的不打算回话和继续这个话题了。我估摸着他不会再回消息,打算干点别的事,比如偷看商羽洗澡。

    “好。”笙歌回复道。我还以为看错了或是他发错了就又确定了一遍。“你陪我一起我就去。”笙歌说“我没有参加过,你带我。”我心想,反正是无限期长假,还能见见笙歌长什么样,稳赚不赔没理由拒绝,就满心欢喜答应了他。同时还跟樱庭彦报告了这个好消息,顺便提一提奖金的事。笙歌签约三年,头一次参加见面会还是我促成的,怎么着也得有奖金吧。我觉得有点厚脸皮,但上个月的不合理消费加上这个月和下个月,也有可能加上下下个月的不带薪假期,实在缺钱。虽然商羽不收住宿费伙食费但总赖在人家家里不给钱总是过意不去的。“诶?商羽?”我叫了好几声,想跟他商量商量我以工抵债的事。我走到浴室外拍门。浴室的水汽模糊了磨砂玻璃,热水哗啦哗啦的砸在地板上,扰的人心烦。我看不清里面,只得不停的喊着商羽的名字用力拍门。莫名的不安心,我拧着门锁,听不见商羽一点声音。我不喜欢叫别人的名字,是因为害怕没人回答,尤其怕那人是商羽。我习惯性的把商羽当做无所不能的神助攻,当做退路。很难想象有一天连商羽都不在回我的话,谁还能听见我的声音?如果连声音都听不见,谁还能知道我的存在?我拍着门,只想商羽回我一句话,哪怕是个语气词。磨砂玻璃门划分成两个世界,我在一半阴影里等待商羽用短短的一句回话救赎,商羽在一半暖光里模糊不清。水声哗哗,我砸门的声音没有得到商羽的回应,我慌乱的不知所措。门铃响起我像是抓到了救命的浮木,总觉得不管来的是谁动能帮我砸开阻隔我和商羽的门。我拽着还未来得及开口的男人冲到浴室门口。“砸开。”我说。我迅速的扫了一眼有些呆愣愣的陌生男人,暗色的睡袍,格子拖鞋,睡眼惺忪,显然是被砸门声吵醒的。一米八几,有胸肌有腹肌,看起来挺有力气的。“用手?”睡袍男人反应过来说“我也不是绿巨人钢铁侠啊。”“挑个可手的快点砸开,他要是出什么事我把你灌到水泥柱里。”我递给他商羽用来摆放饰品的小凳子,用我能想到最有分量的话威胁。听说日本黑道经常把不友好的人灌进水泥柱子里。

    那哥们大概是以为里面有人自杀,不再啰嗦抄起凳子就砸,我一脚踹开他大叫“小心点,玻璃渣子划到也是会死人的。”睡袍哥们紧了紧快要松开的带子,任打任骂,本着救人为先,收了点力度,从边角砸了几分钟终于砸开了玻璃。

    “商羽?”我拍拍商羽的脸。他安静的闭着眼,没有毒舌,也没有睁开看透人心的眼睛。他半倚在浅黄色的瓷砖上,只凌乱的裹着白色的浴袍,热水浸透了浴袍贴在他被灯光照的异常白皙的皮肤上。睫毛湿润,黑发滴着水滴被长浴袍裹着的修长双腿如同鱼尾。我把他拦在怀里不知所措的抽泣,仿佛他是为我深海而来的人鱼,他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就快要化成泡沫消失了。

    我的人鱼,商羽他是实现我愿望的人鱼。然而他却忽然间要化成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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