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都不仅仅出名在大部分江湖门派落脚于此,同样出名在一条不可违逆的规矩。

    一入郁都,君子解剑。

    不管来客在其他地方权势有多滔天、名气有多响亮,只要人在郁都,便不可动武。

    这条规定流传了多年,渊源已很难追溯。可即使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违背了会有怎样的后果,多年来也没有人敢挑战郁都的权威。

    前郁都城主弋尘有两个徒弟。第一个便是步千执。

    江湖上提起“公子”,大都指他一人。二十一岁习得《焚心》出师,二十二岁接替弋尘郁都城主之位,后来不知何故隐退江湖,没留下一丝线索供人们度测。可即使公子三年前毫无前兆地悄然退隐,郁都之内并无城主坐镇,那不可动武的规矩却依然无人敢破。

    至于弋尘另一个徒弟,神秘至极。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甚至有说法称根本不存在这个人。可若不存在这个人,弋尘另一部《天命决》又是传给了谁?

    此番群雄齐聚,行踪神秘难测的弋尘是否会在郁都守城内安定?之前江湖上公子重现的传言又是否属实?如果属实,他是否会借此机会露面?

    离傅言阙赠令之日只余三天。

    集贤山庄聚客楼。很多平时难见一面的人都在这里出现。听闻今日傅言阙会在楼内暗中选定赠令之人。

    此刻聚客楼一片人声鼎沸,格外热闹。

    “喂!程屑!你前些日不是和人结仇了么,还敢出现在这里?”甫一进来就看到了熟人,林皓之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那不修边幅的汉子一看见来人,不由翻了个白眼:“我在郁都,谁敢动我?倒是你,不怕那一向喜欢你的绥玉娘子追来?”

    林皓之本来在给自己倒酒,听他这么一说,手一抖差点没洒出来:“她不会来的吧……别吓我……她对九曲归尘令又没什么兴趣……”

    旁边那桌的人嗤笑了一声,道:“九曲归尘令?有什么鬼用?大家来郁都不就是难得能聚在一起,图个好玩儿么。”

    程屑深以为然:“我看这里凑热闹的居多,真正想要得到九曲归尘令的倒没几个。以绥玉娘子爱热闹的性子……”他停了停,幸灾乐祸道:“所以你还是别操心我了,自求多福吧。”

    卧槽!林皓之越想越不对劲,如果那疯女人真的来了郁都……他霍地站起来,连个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便一溜烟跑不见了。

    程屑摇摇头,慢悠悠地将林皓之那壶酒顺了过来,自语道:“绥玉娘子前段时间便去了塞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傻不傻。”

    靠窗的少女,静静地斟上一杯茶。听到另一桌的对话时,她的动作稍稍慢了下来。

    “诶,你们说,傅言阙闹这么大动静,有没有可能会把宵千醉引来?”

    本来正在拭剑的手一顿,黑衣男子看了提问的人一眼,笑了:“不是可能,是一定会。”

    提问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那桌唯一的女子娇笑出声:“子和,你还是阅历太浅。就算宵千醉出现在这里,你可知道他是谁么?既然不知道他是谁,又何必害怕?”

    好像……是这个理。“那……九曲归尘令?”

    女子微微挑眉,笑应:“有命拿,没命用。”

    子和又怔在那里。

    拭剑的黑衣男子闲闲道:“放心,轮不到你的。”

    子和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不远处有人哼了一声,“宵千醉有什么好怕的?”

    此言一出,几乎是整个聚客楼都静了下来。

    楼上,妖艳女子手指绕着秀发,瞥了那说话的少年一眼:“哟,还有个不怕死的。你可真确定这话不会被宵千醉听见。”

    面对齐刷刷的目光,那少年涨红了脸,却强撑着坚持道:“他本来就丧尽天良,醉风尘做尽了坏事,还容不得别人说了?”

    独坐窗边的少女,浅浅抬眸。

    子和旁边的那女子戳了戳他,忍不住笑了:“子和,居然有个阅历比你还浅的诶。”

    闻言,那说话的少年回望,刚想反驳什么,却瞥见了窗边那个少女的目光。

    在所有人或探究或无谓的眼神中,她望过来的视线没有嘲弄,没有轻讽,眸中的情绪很淡很淡,却教他忽然生出了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他转身的动作戛然而止。

    少年定定地看着她,一时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她身上。

    少女却淡淡收回了视线,那一瞬,有人从她眸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寒意。

    聚客楼此时仍然十分寂静。

    而就在这片寂静里,进来了两个人。

    儒衫男子走在前面,他在微有些异样的气氛中从容踏入聚客楼,举手投足似乎并无特别,却雅极。而走在后面的人,一身红衣艳丽无双,此刻他微微勾起唇角,给那张原本就夺目的脸又添了几分妖冶与不羁。

    他的目光闲闲绕过楼内的人,在看到窗边少女的那一刻,脚步似乎是顿了一下。

    那少年看见来人,几步上前阻了他们的去路,咬牙道:“花绮,你还敢来这里?”

    花绮的目光淡淡转到他身上,并没有说话。

    “一个月前,劫走简氏镖局送往南城的玄机楼货资,你可承认?”

    四起的惊疑声中,那少年朗声道:“一个月前的那场惨案,在场各位应该也有耳闻。当时押镖的镖队全都死在花绮独有的暗器手法中。”他死死盯着对面看不出情绪的人:“你还有何话说?”

    花绮依然没有开口,妖孽的眸子染上细碎的光,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似笑非笑。

    在他身旁的儒衫男子,语气很淡:“烦请阁下让路。”

    少年这才重新注意起这个举手投足间雅韵天成的男子。萧霁月名传江湖,却并不常在江湖,他大部分时间隐居萧城,鲜有人见过他的面容,是以那少年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只道:“观君之品貌,皆为上佳。与这等无耻之徒走在一起,不怕被人耻笑?”

    四周俱静。

    萧霁月眸光一点一点变冷。

    靠窗的位置,传来少女清冷的声音:“你自诩正道,却又常常自以为是地做出错误的判断,岂非也是无耻之徒?”

    她闲闲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在众人的注视中抬眸,凝视那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少年,眸中是不符合年龄的彻骨冷意。

    少年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我听闻你不怕宵千醉。”少女唇边现出极浅的弧度,似是笑了:“那你又为何怕我?”

    那少年一时答不上话。

    “如果不是在郁都,如果不是周围有这么多人,你可还敢拦住他们的去路么?”她面上浮现轻嘲,更像是在说所有人:“承认自己的卑劣,有多难?”

    少年抿了抿唇,半晌才道:“好!就算我卑劣,那么,花绮杀过那么多人就可以既往不咎了么?”

    “不是他做的。”少女淡道:“你说的那个时间,我和花绮他们在一起。”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明明是空口无凭,可没有几个人会想着去怀疑这少女,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她明明是在帮花绮说话,语气却又极冷淡。花绮和萧霁月并不看她,仿佛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所以几人看上去不像朋友,反而像——宿敌?

    “你可以不信。如果你以为花绮是怕了你的质疑——”她淡淡勾唇:“我很乐意你去送死。”

    樱樱在角落看着那个再次吸引了全场目光的少女。好强大的气场——和那次单独见面时完全不同。那时的她温柔娴静,可卸下了那一层柔婉,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几个凝眸便可教人生起敬畏之心。樱樱不由疑惑了起来。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此刻,聚客楼外,传来极其悦耳的声音:“鸿远,别丢人了罢。”

    伴随着轻微嗔怪的语气,一个美妇走入众人视线。她并不看四周的人,甚至也不看面露惭色的少年,只淡笑着向那少女打招呼道:“命姑娘,别来无恙。”

    少女站起身,向她一礼。

    来人正是曾在玄机楼告诉她曳焚香下落的安姨。

    “不知我可否坐在命姑娘对面?”

    初裳做了个请的手势。

    安姨这才转眸对那少年道:“你便先回韶歌吧。”淡然温婉的语气,却让人生不出丝毫违逆之心。说罢她微微欠身:“鸿远初入江湖,难免处事不妥,还请各位见谅。”

    花绮轻轻扯了一下嘴角,与她错身而过。萧霁月还了个礼节,然后沉默着跟上他的脚步,向楼上走去。

    初裳垂下了眸子。

    鸿远目光紧跟着就要走上楼的两人,咬了咬唇,然后下定决心似地大声道:“对不起!”

    初裳觉得,这少年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一场风波渐渐平静了下来。

    谈天的人继续谈天,拭剑的人继续拭剑,饮酒的人继续饮酒。只是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地往这靠窗的一桌瞄上几眼。少女正在和安姨谈话,唇畔带着浅浅的笑,与刚才气势逼人的那个她判若两人。

    啧啧。江湖辈有才人出。看年龄判断实力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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