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沧东起身,缓步行至沈正夫妇面前,面上略有沉吟,似是有什么要紧的话想说。

    倒是沈正先瞧出了一二:“洛仙长有话不防直说。”

    “是不是我们采薇她...”刮骨之痛至心里,沈夫人已泣不成声,一语未必,只剩哽咽。

    洛沧东触景伤怀,不免也被沈夫人感染的心里一阵感伤,但他深知此刻沈夫人实为错解了他的意,便又说道:“夫人误会了,她的命自然有办法可救,只是要看沈夫人和沈将军舍得不舍得了!”

    “仙长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是我将军府有的一定满足仙长。”

    沈正虽如此说,却也不由得暗自思忖,这神仙愿来也是喜欢钱财的,更何况眼前是位如画里走出来一般的仙人。

    “若要治好她,需让她跟我回去,从此入我仙门。”

    入仙门?一入仙门,断此尘缘,入了仙门她还能回她们沈家吗?

    要她去修仙,去一个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得一面的地方,这比要了他的将军府更让他舍不得。

    荣华富贵皆是身外物,沈正宁愿洛沧东要了他的将军府!

    沈望平更是不舍,只因当今公主便是在一年前入了仙门,此事虽是隐秘之事,只有皇室至亲才知,但因与当今大皇子是好友,所以也略知一二,自公主一年前入仙门后,他至今也未曾再见过她,一并连消息也没有半分,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沈夫人终于哭出了声,与她朝夕相处了六年,乖巧伶俐的女儿突然之间要被别人带走,换做任何一个母亲都会难以割舍。

    悲痛之下,沈夫人跪在了洛沧东的脚边,声泪俱下,一旁的沈正并未扶她,也一同跪在了地上,沈望平与一旁的李管家见此情行,也都跪了下来,一时间,不过眨眼工夫,屋中站着的只剩洛沧东一人。

    沈夫人哭着说:“仙长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是我们有的我们决不怜惜,哪怕是我的命,仙长也一并拿去,只求仙长不要带走她。”

    这一走,只怕今生再难相见。

    洛沧东并不急着将他们扶起,即便他亲手扶,底下那几个人也不见的能立刻站起,免不了又是一番厮缠,索性,洛沧东便俯首看着众人缓缓讲出实情。

    “沈将军应该知道,她的病绝不同于一般的病,怕是人间再无第二个了。”

    沈正蓦然无语,他派下人多年来四处走访求医,皇宫内廷排行一二位的御医,山野乡间隐姓埋名多年的隐士,一并蜀山峨眉武当的修道之人也被请来的不少,这么多各门各派的来了竟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甚至连算命先生也请了,更是一无所获,到最后,沈正于绝望中幡然了悟,他年逾不惑,半生戎马,手上惨死亡灵已数不清究竟有多少,采薇的病,莫不是,莫不是他杀戮太重,遭上天惩罚怪罪?

    因此,自那以后,沈正每日晨昏十分,必要跪在新设的佛堂里日日诵经夜夜祈福,一年三百六十余天,从不间断。

    洛沧东眼底一抹深远:“她前世本是我的徒儿,名唤青绫,她十九岁那年,正是六百年前那场仙魔之战,在仙界不敌魔界之时,是她不顾自身生死趁我同众仙与魔君混战之际吸走了魔君的一半魔灵,才让仙界有了机会战胜魔界,她那时才是半仙之躯,根本无法抵抗魔灵的力量,反遭魔灵蚀心,片刻便粉身碎骨,我只强行留住了她一丝魂魄,却飘飘荡荡六百余年后才投胎于此。”

    “若那一日不是她舍身相助,只怕六界早已落入魔界之手,人间也必将生灵涂炭。”

    洛沧东一席话若放在沈正驰骋沙场的从前,是断然不会信的,但如今他已被采薇的疾病折磨了七八个年头不得善终,今日听洛沧东这样的人如此说,他便也没怎么在心里深思便径直信了。

    但信了之后,便是回头望着床上闭目沉睡不行的自己的幼女,她的前一世若真是这样一种为天下苍生舍身取义的一个人,他沈正又有何德何能成为她今世的父亲。

    “那她今世会如何?”沈正问。

    “她虽转过一世,身体里魔灵却并未消失,所以才会受极寒之苦,如今魔灵已与她融为一体,且她现在是肉体凡胎,根本抵御不了魔灵的力量,若她还留在人间,只怕撑不了多时,且魔界仍有残余势力,若她体内的魔灵被魔界得到,只怕今后还会有一场浩劫。”

    “要她修仙,也是为了让她能与她体内的魔灵抗衡,她前世之所以难以抵抗魔灵之力,也怪我对她太溺爱,并未要求她精习仙术,只得了半仙之躯,若她修为高些也不至于死于魔灵蚀心之下。”

    他曾想,她有师父有师兄,有大家疼她爱她宠她,即便她仙术不精,遇到危险也总会有人保护她,却从未想过有一天那个总是围着别人撒娇的小女孩儿却救了他们和整个苍生的性命。

    “仙长今日带她去,沈某不求她能造福苍生,只求她能平平安安的度过此生。”沈正跪地朝洛沧东深深的磕了一个头,如此大礼,他曾经也只在皇帝面前行过。

    洛沧东方才将他们一一扶起:“她前世虽是我徒儿,可与我却情同父女,今日我带她去,必是跟从前一样,沈将军与沈夫人大可放心。”

    沈正道:“有劳仙长了。”

    “此番路程遥远,不能再耽搁,我也该带她走了。”

    “让我给她换件新衣裳吧!”

    洛沧东无言,只静静等候。

    沈夫人走到一旁的柜子前,打开柜门,细致挑选一番后,取出一件红色小袄和一件大红披风,小袄上面绣着十分精致的花纹。

    她眼里含着泪,心里纵使有万般不舍,却也不能不顾她的性命。

    “这是今年给她新做的衣裳,本是等她好了给她穿的,这上面的花都是我一针一线亲手绣的,若仙长山中用不上这袄,也请仙长将它好生放着,这好歹是我这做娘的一点心意。”

    沈夫人边说边给沈采薇穿衣服,洛沧东看出她手上动作已有些颤抖,沈采薇已失去了意识,四肢皆不能动,她便一点一点的将衣服往她身上穿,触及她身体的冰凉,不免又落下了泪。

    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沈正便过去抱起了沈采薇,缓步朝一旁等候的洛沧东走去,距离不远,但每一步都仿佛有千金重,每一步都仿佛将他父女拉扯的更远。

    终于走至洛沧东面前,洛沧东伸出双手轻轻接过依然昏睡不醒的沈采薇。

    好轻,轻的像根羽毛一样,仿佛一不留神稍未抓紧,便会被风吹走。

    今生,无论如何,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一旁的沈夫人压制不住心中的巨大悲痛,嘤嘤的哭了起来,心中伤心欲绝。

    洛沧东安慰道:“莫要伤心,他日有缘定会再相见。”

    匆匆话别之后,洛沧东抱着沈采薇,口中默念仙咒化作一束银光瞬间消失在屋子里。

    余下之人的心痛,不舍,还有深深的期望,似炉子里熊熊燃烧的炭火,愈演愈烈。

    突然,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沈望平忽然说道:“雪燕公主也是去了青桐山修仙,今日妹妹也去了,想必雪燕公主定会与她相见,公主待她如亲妹妹一般,也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沈夫人脸上徒然一丝惊喜生出,急忙问道:“公主去青桐山修仙一事当真?”

    “是大皇子亲口告诉我的,只是他说此事乃皇族机密,不让我告诉任何人,还有几年后是青桐山仙剑大会,大皇子说过要带我一同去,到时候我便能见着妹妹了。”

    沈望平一席话,令沈正与沈夫人心中宽慰不少。

    出了将军府,洛沧东经直往青桐山飞去,一刻也不敢怠慢,怀中人儿时有时无的气息令他心神不定,他害怕自己想的太过简单,他害怕想要救她却是回天乏术。

    雪,下的纷纷扬扬,却落不到洛沧东的身上,他已在周身设了一层结界,用来阻隔漫天的雪花和寒气。

    但似乎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身体里拥有魔灵的人,无论是人是仙还是魔,最初都要在每年冬至来临时忍受极寒之苦,受得住便能控制魔灵为己所用,受不住便是死。

    这是有魔灵以来就注定了的魔劫,结界阻隔的了风雪,却无论如何阻隔不了存在于天地之间的节气。

    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似乎马上就要感受不到,他把手放在沈采薇的手腕处,去探她的脉搏,却不料她的脉搏在虚弱的挣扎着跳动了几下后终于还是放弃的骤然停止。

    洛沧东心下大感不妙,去往青桐的路至少还需要半个时辰,可她分明连半刻也支持不住了,也许只有集结众人之力才能完全封印她体内的魔灵,只是目前的情况看来等回到青桐只怕早已无力回天。

    他眉头紧锁,接着又舒展开来,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却又似是想通了什么,抱着她缓缓从空中落下,停在了一片空阔的树林里,林中是一片光秃秃的矮桃树,令有几株红梅点缀,倒也为这凄凉的景色增添了几分色彩。

    洛沧东左手一挥,地上的一大片积雪便向四周散去,露出了地上黄色的土地,洛沧东将沈采薇放在那片没有雪的地上,背后是株开的正艳的红梅。

    洛沧东席地而坐,双手于空中挥动,动用全身近两千年的修为结出仙印,那白色的仙印随着他仙力的输出逐渐加深,渐渐变成了金色,仙印散发的光彩将整片树林都染成了金色。

    周围涌动的气流吹起他银色长发,跟着他白衣胜雪的长袍一起跳跃,几株红梅被吹掉了些许花瓣,随着风飞舞许久也不曾落下。

    洛沧东手心朝外,将那已经结好的金色仙印笼罩在沈采薇身上,仙印在她全身停留了片刻,接着便缓缓的朝一个地方汇集,她的心脏,那个早已被魔灵摧残的不成样子的心脏。

    洛沧东手里仍有源源不断的仙气输出,金色仙印的光芒越来越强,在她心脏的地方停下后久久没有移开。

    不远处,身着黑色长袍外披黑色斗篷的人悄然而至。

    凌霄不说话也不做任何动作,只在心中嘲笑洛沧东居然真的要用自身修为封印她体内的魔灵,好个师徒情深啊!

    凌霄朝霜风使了个眼色,霜风点头,悄悄绕至洛沧东身后,双手聚起魔力,用力朝洛沧东背上击去。

    洛沧东一心的注意力只在沈采薇身上,丝毫未察觉周围突然出现的魔气,再加上他所有的仙力皆用在沈采薇身上,自己所剩无几,霜风这突然一袭,显些将他的五脏六腑震碎。

    洛沧东猜到必是有人跟踪他至此,只怪自己太过大意,魔界势力残众正一天天悄然壮大,六百年前仙界联手显些覆灭了整个魔界,这样的大仇他们是迟早要报的,想不到他们来的这么快,还偏偏在此时到来。

    他们要报仇,他洛沧东也要报仇,只是,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

    明知有人偷袭,他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若是现在停下来,必会前功尽弃。

    一分神,洛沧东手中的仙印立刻弱了下来,来不及细想,洛沧东重新汇集起全身的仙力,集中于掌心,仙印立刻恢复成金色。

    再看沈采薇,已不似原先的苍白冰冷,脸上开始慢慢有了血色,身体也逐渐有了温度。

    霜风见他依旧端坐,毫无反击之意,先是困惑,接着重新聚集气魔力,朝洛沧东背上击去,洛沧东依旧纹丝不动。

    再给他一点点时间,他就可以成功了。

    一旁静静观看的凌霄,单薄的嘴角微微上挑,修长的右手轻轻捋着被风送至额前的长发。

    右手放下时,他衣袂飘然,飞至洛沧东身侧。

    一股熟悉的感觉自脑海中袭来,一百年了,距上次感受到这个气息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情。

    难道......

    洛沧东终于回头,望向身边不远处的人。

    黑色长袍,黑色长发,如雪般苍白的脸,还有眉宇肩隐隐闪现的紫色莲花印记,都像极了一个人。

    当年仙魔大战时,魔都圣君凌千劫受了重疮,他追至魔都,但除了凌千劫外已空无一人,莫非凌千劫并没有死,可他明明亲手杀了他,连魂魄也被打散,永生永世不得转世投胎。

    “你是凌千劫的儿子?”

    “哼...”凌霄嗤笑一声,笑声里有几许嘲讽,“你猜对了,我就是现在的魔都圣君,凌霄。”

    凌千劫统领魔界三千年,从未听说他有孩子,如果今天不是亲眼所见眼前的这个人与他如此相似,只怕自己也不相信。

    那额头上的紫色莲花印记虽还没有变成黑色,却也证明他的魔力绝非平常妖魔,若在平时,自己一定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但如今,一面要封印沈采薇的魔灵,一面要抵挡背后霜风的一阵阵攻击,如果凌霄在这时出手,他和她必死无疑,若就此停下,也必将前功尽弃,不稍片刻,沈采薇便会因魔灵蚀心全身冰冻而死。

    危难之际,最后一搏,以心传音,若方圆数十里有青桐山弟子,必会觉察到他的处境,若没有,师徒二人便只好结伴上路了。

    霜风抬手,一掌又将朝洛沧东击去。

    突然,凌霄示意霜风停手,他惊讶的是,洛沧东即使处在如此危难的境地,也还是一心要救这个孩子,他们不过只是前世师徒而以。

    也许,他只是怕她的魔灵落入魔界之手,到时魔界壮大,必定要重新掀起血雨腥风,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要将魔灵封印住。

    世间哪里会有真情存在,他没见过,亦不相信有。

    趁着霜风停手,洛沧东连忙分出稍许仙力,用青桐山独有的灵犀术发出求救信号,若方圆数十里有青桐弟子,他们便会在心里感受到同门遭遇危难,灵犀术虽然用很少仙力便能发出,但也只能传数十里。

    这是青桐山入门必修的一门仙术,也是最简单的一门。

    灵犀术只用了很少的仙力,并未影响到封印魔灵,也并未让凌霄和霜风察觉。

    只要一点点时间就可以了。

    凌霄将全身的魔灵集于右掌,掌心瞬间凝聚起一团紫色的火焰,火焰妖娆的在手掌中燃烧着,虽是一团火,实则冰冷刺骨。

    “等了这么久,今天,我终于可以杀你了。”

    “要杀我可以,要取走她体内魔灵也可以,但能不能留她一命,她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你杀我父亲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也有一个孩子,那时我比她还小,才三岁,我放了她,谁放了我。这三百年来,我每天都要背负着报仇和重振魔界的使命,若当初不是你杀了他,我便不用当这魔君,也不用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我并不知这世上有你,即便知道,凌千劫也还是要杀,他杀人无数,罪孽滔天,六界早以容不下他。”

    “哼,你以为你杀得了他,要不是你这女徒弟帮了你一把,你只怕早就已经死了。”

    “即便死,也要杀尽邪魔,除魔为道。”

    “那我就成全你。”

    凌霄举起右手,全力朝洛沧东身上击去。

    看他手中升腾的紫色魔灵,洛沧东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对不起,今生我还是没能救你,但今生你不会一个人走了,黄泉路上,有我给你做伴,你不会寂寞。

    只是今生没能与你相认,若有来生,你还愿意做我女儿吗?

    眼前被光亮弥漫,即使闭着双眼,也能感受到光线在眼前流窜。

    “嘣...”

    空中巨响如惊雷,大地止不住的晃了许久,大雪漫天,肆意狂舞。

    可是,除此之外,身体却并未有过多不适,莫非已魂魄离体?

    洛沧东迅速睁开眼,眼前的小小人儿还在,金色仙印还在,自己也还坐在刚才的位置,洛沧东连忙扭头察看,却看见不远处的地上斜插着一把剑,剑身蓝光闪烁,蓝色剑穗随着剑气不停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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