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绯玥果然是个有福的,入门刚过两月便查出了喜事。仔细算来,居然是刚入门的时候怀上的。因为,姜濯只有在她刚嫁入侯府后去了兰蝶轩两天,接下来便一直宿在揽轩阁中。

    姜老夫人也不能逼得儿子太紧,毕竟来日方长。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好消息居然来得那么快。

    那日,莫昔妤和秦绯玥正在姜老夫人屋中陪她说话。丫鬟送来一碗羊奶羹,闻到味道,秦绯玥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用帕子掩口作呕起来。

    姜老夫人作为生过两个孩子的过来人,见此情形哪能不明白,连声唤嬷嬷道:“快,快去请大夫!”

    莫昔妤已回过神,她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婆婆的意思。忙阻止道:“娘,先别急,让儿媳来为绯玥把脉试试。我虽不甚精通医术,但对喜脉的把握还是挺准的,从前在娘家时,也为妇人把过脉。”

    “对,对!快,昔妤。”

    莫昔妤仔细为秦绯玥把了脉。感觉指腹之下,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她嘴角上扬道:“恭喜母亲,恭喜绯玥,是喜脉,且看脉象,已有约莫两月了。”

    “真的?”姜老夫人大喜,秦绯玥也有点吃惊,自己居然这么快就怀上了?回过神来,她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尚未有任何感觉的小腹。

    姜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她的动作,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我姜家终于有后了!我老婆子以后即使去了,也有脸面见姜家列祖列宗了!绯玥,娘真高兴,真是太感谢你了,这么快就能给我们侯府带来好消息,可见你是个有福的。今日起,你得好好保重身子,为我姜家添个大胖小子。”

    “娘,我也很高兴,能这么快就有喜……”秦绯玥红着脸道。

    “呵呵……好,好!得赶快把这个消息通知濯儿!”

    姜老夫人与秦绯玥说得正开心,忽略了一旁的莫昔妤。莫昔妤虽也为秦绯玥有喜感到高兴,不知怎地,心底却有些苦涩。她很快便抛去这不愉快的念头,参与到她们的喜悦之中。

    很快地,姜濯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刚下朝尚未走出宫门,便见到自家小厮在门口等待。他颇觉奇怪,一问才知,那名被他忽略了多天的妾室,居然怀了他的孩子。姜老夫人为保险起见,又请了一名大夫前来诊脉,确认了秦绯玥确已有孕两月。

    姜濯闻言,也感觉一阵喜悦。孩子娘虽不是他喜爱的,但孩子却是他的亲生骨肉。他就要当爹了,他也有后了,怎会不开心?高兴的同时,他还有些遗憾,如果这个孩子是昔妤为他怀上的,该有多好啊?如果她能摒除那些该死的固执己见的话,如今他们的孩子早已能满地奔跑了吧。

    他这样想,虽然对为他承受怀胎之苦的那名女子有些不公平。但是,自古多情总为无情苦,他堂堂一个男子,经历过战场厮杀,不想却栽在了“情”之一字上。

    他摇头,挥去脑海中不该有的想法,毕竟他即将为人父,他不能再随性而为了。定了下心神,他大踏步向家的方向走去,步履坚定……

    ***

    四年后。

    如今的浔阳侯府,已不同于几年前的清冷,只因这几年前,浔阳侯姜濯多了一双子女。

    长女俪姐儿,长子俨哥儿,两人皆为他的侧室秦绯玥所出。

    当年秦绯玥第一胎是个女儿,姜老夫人虽有些失望,却仍然很疼爱孙女,每日都要让秦绯玥把孩子抱去她屋中。不过,她渴望抱男孙的念头依旧强烈,在俪姐儿满了一岁之际,暗示姜濯赶紧再接再厉,与秦绯玥再添个儿子。毕竟,这几年间,姜濯的正室莫昔妤仍然无所出,令对她尚存一丝希望的姜老夫人也彻底失望,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秦绯玥身上。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姜濯虽一心扑在莫昔妤身上,但迟迟得不到回应后,他那颗并非铁打的心脏,也会感觉疼痛;他努力了那么久,也会觉得累。原本他对秦绯玥只有怜惜,因为对方一开始并不愿嫁他为妾,还跟家里抗争过,最终却被迫嫁入他家。而且,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说难听点,她就是来给他当生育工具的。若是莫昔妤能生,就没她秦绯玥什么事了。

    但是逐渐地,他慢慢发现了这个女子的好。

    她话不多,他话也不多,往往在一起时会有些冷场。每次去她的兰蝶轩,她总是静静坐在一边,不主动与他搭话。经常是他问,她轻声细语地答。有时,她在旁边做女红,或在他兴致一来,准备练字绘画时,为他磨墨;有时,她用那双柔软的手为他按摩。她的按摩技术很好,总能缓解他的疲累。

    他有次好奇地问,她如何习得这手按摩之术?她不好意思地说,她的母亲当年病倒后卧床了一段时间,大夫说,按摩可以预防肢体僵硬,于是自己向大夫请教后,经常为母亲按摩四肢。

    她并不像莫昔妤那样喜爱书本,且涉猎颇广。她说,自家爹爹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肯为她请夫子,于是她只能偷偷跟着弟弟的夫子,才学了一些。若要让她吟诗作对,那是万万不行的。

    他莞尔道,他也只是个武将,自己并非学富五车,从未奢望娶得一个才女。

    两人的相处总是这样平淡如水,他有时会恍惚地想,其实这样的生活也不错。他的年少激情,早已在为父兄报仇,沙场拼搏过后;在娶得心爱女子,却一直求而不得时,一点一滴,消耗得差不多了。

    如今平静美好的生活,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他低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女红很出色,绣出来的东西栩栩如生。她正聚精会神绣着一件小褂,那是给他刚半岁的儿子俨哥儿的。这一双儿女真是幸福,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他们娘亲自动手缝制的。当然,也少不了他和母亲的衣物,甚至她还会做给莫昔妤。

    这个女子,难怪当年母亲一眼便相中了她。她虽为妾,却安于本分,从不做有违身份的事情,对母亲和昔妤恭恭敬敬;她还让两个孩子按照礼法只称呼自己为姨娘,却被昔妤否决了,她说,自己是孩子们的嫡母,而她是孩子们的亲生母亲,两个孩子可以同时称呼她们为娘亲。

    然而,秦绯玥却坚持让孩子们只唤昔妤为母亲。向来柔顺的她,第一次反驳昔妤道:“夫人,礼不可废。两个孩子虽是我生的,但他们的母亲却是夫人。我不能让侯府的名声受到外界诟病,也不能让侯爷被人说成宠妾灭妻。我并不介意孩子们怎么称呼我,一个称谓并不能改变什么。我只希望孩子们平平安安长大,做个有用之人,将来孝敬老夫人,也孝敬侯爷和夫人,这样我便心满意足了。”

    ……

    这么好的一个女子,只可惜,他心底不爱她。若非入了他的家门,她也许能找到一个,一心疼爱她的夫君吧,而不是自己这样,心思不在她身上的男子。虽然他知道,她喜欢自己,他从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流露出那种熟悉的倾慕中,推断了出来。他感动于她的心意,却不能回应她的感情,因为他心底,始终有着另一个人。

    他又很怜惜她,因为从她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对自己求而不得,自己对那个人,又何尝不是?既然无法爱她,便只能从其他地方弥补了。

    当时绯玥生下俪姐儿后,他即使来到兰蝶轩过夜,也一直没有再与她同房,绯玥对此毫无怨言,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她照常每日尽心伺候母亲,照顾孩子,也很尊敬昔妤,她们二人相处得就像姐妹般融洽,这让他不可思议,毕竟他身在朝中,不是没听过名门世家那些宠妾灭妻的例子,时不时便有言官参上那些当事者几本。

    他家中这一妻一妾却如此和谐。

    于是某一天,他到了她房中,看着这个人淡如菊的恬静女子,哼着小曲把女儿哄睡后,他情不自禁地上前揽住了她的纤腰……

    之后,他又一连在她那里宿了三日。于是,继俪姐儿刚满一岁过后,绯玥又怀上了第二个孩子。这次是个健康的男孩,哭声响亮,小手小脚特别有力。母亲乐得合不拢嘴,每日都要将孙子抱去她房中逗弄一番。他自然也喜欢这个儿子,当他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懵懂地看着自己时,他的心不由得柔软成一片。

    他给儿子取名,俨。孩子还小,他便已想好,将来要把自己的一身武艺悉数传授给他,就像爹爹当年教导他那样,他也要把俨哥儿培养成顶天立地的男子,让浔阳侯府和爹爹的威名,代代相传下去。

    他又想到了年仅十八,尚未成婚便英年早逝的大哥,他去得太早,未留下一儿半女。于是,他有了一个主意。他对母亲说,想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过继到大哥名下;这样,大哥便也有后了,即使百年之后,仍有后人为他供奉香火。

    姜老夫人听得眼圈泛红,连连点头。她也想起了早逝的长子,想得一阵心痛难捺。若是慷儿还在,他的孩儿,早已能满院奔跑,调皮捣蛋了吧?

    他又询问过一妻一妾,她们都表示无异议。尤其是秦绯玥作为生母,很赞成他的想法;于是他决定,等俨哥儿满了周岁,办完抓周礼后,便请族长开族谱,正式将儿子过继到大哥名下。

    ……

    姜濯是个很称职的爹爹,只要在府中时,便会抽出时间陪伴一双儿女。长女已经会流利地说话,她眉目如画,长得很像自己,又最爱粘着自己;而长子则跟秦绯玥有七八分相像,只能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脾气却还不小。

    想到那双可爱的儿女,他情不自禁地笑了。

    秦绯玥一直在偷偷用余光打量他。见他手捧茶杯,若有所思的模样,突然又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她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却暗自猜测,他是不是正在想……她?

    秦绯玥心里涌起酸涩。她早就察觉了,侯爷心里有人,而那人就是他的正室夫人。说实在的,她有些看不懂侯爷与夫人彼此间的关系。侯爷明明对夫人有情,去夫人那里的次数也比自己这儿多,但是夫人一直没有怀上孩子。看夫人,对侯爷却并不很亲近,反倒有些相敬如宾的感觉。

    也许,侯爷跟自己一样,都是单相思吧!

    是啊,当年自己不愿意嫁进侯府为妾,初见侯爷时,只为他的丰神俊朗感叹,但没有更多感觉,毕竟皮囊只是表象,人品才最为重要。然而与他深入接触后,发觉他虽性子有些冷漠,令人无法捉摸,实则内心柔软,又品行正直,行事作风光明磊落;于是,自己慢慢喜欢上了他。

    那时候,自家父亲找到她,要她跟侯爷提出,为他谋一个好差事。她不愿意,父亲却一再派人打扰。结果侯爷得知后,不声不响便为父亲谋了一份较以前更好的差事。她惊讶地问他,他只淡淡道:“那是你父亲,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我自然能帮则帮。”

    她小弟欲参加童考,他也为小弟引荐了一名颇有声望的夫子。

    更不要说,他平日里对她的包容。她一开始便知道,因为夫人无所出,故侯府纳她进门的原因就是生孩子,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职责。她不报希望侯爷能尊重她,因为她知道,寻常人家,特别是世家贵族,妾室通房就等同于物件一般的存在,连正经主子都算不上。这就是,为什么她宁愿嫁入清贫人家做正妻,也不愿做高门妾的原因。

    然而入门后,这几年来,侯爷待她真的很好,很尊重她,从未粗鲁对待过她。而且,他还会耐心地与自己谈话,声音也很温柔。虽然他是武将,却一点不显得粗鲁,他更像个风度翩翩的读书人,这跟她原先预计的情况不太一样。这样一个男子,很难有女子不动心吧?

    侯爷的正室夫人也很和善,从来没有那些世家贵族里,正室磨蹉妾室的事情发生。自己一进门就接连生下两个孩子,把长子长女的位子都给占去了。她那时还有些忐忑,怕夫人不高兴。然而,夫人显得很开心,对自己的两个孩子也很好,两个孩子如今都很乐意亲近她。她早看出了,夫人是个好女人,要不然,像侯爷那样的人,怎会为她情根深种呢?然而她又不太明白,侯爷这么好,为什么夫人始终对他淡淡的?

    姜老夫人就更不用说了,将两个孩子宠得几乎没边。好在她虽宠爱他们,却不溺爱,俪姐儿和俨哥儿一直都很听话。

    细细想来,除了侯爷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令她偶尔感觉有些失落以外,这门亲事,没有什么可不满了。

    她也生活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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