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冰之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小帐篷里,身下铺满了柔软的松枝。她动了一下,浑身疼痛难忍,不由得“啊”了一声。这时帐篷外传来一个声音:“你醒了?”

    梅冰之忍着痛走出帐篷。刚出帐篷她就看见满天繁星,璀璨闪烁,仿佛她一伸手就能摘下一颗来。皎洁的月光洒遍大地,万物置身于如水月华,显现出一个朦胧不真实的世界。帐篷外生着一堆火,围着火堆坐着一个人,不远处站着一匹枣红骏马。梅冰之看清他就是马贼的大哥,一下子紧张戒备起来。

    大哥说:“你过来。”声音依然是不怒而威。

    梅冰之默然不动。

    大哥平静地说:“我被哈里木中伤十一处,从他手中抢走了你。你现在是我的了。我叫过来,你便乖乖过来。”

    梅冰之万分不情愿,可是双脚却不听她使唤一般,慢慢移到大哥身边。梅冰之还未站定,他一把把梅冰之拉进怀里,梅冰之惊慌失措。他捏开她的嘴,她正欲挣扎,他又放开了她。梅冰之立刻起身后退几步,站到一旁,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说:“我只是很好奇你的牙齿到底长成什么样。”

    梅冰之默然不语。她唯一的武器便是沉默。他也不说话了,专心烤着一块看起来已经香喷喷的肉。两人沉默着,最终梅冰之终于忍不住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说:“我从哈里木手里抢走了你,为了缓和一下我和哈里木的关系,我便主动带着你避开了。”

    梅冰之听说哈里木不在这里,不由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是想到自己又落入了马贼大哥之手,一下子又紧张起来。问:“你到底想对我怎样?”

    他专心烤着那块肉,头也不抬地说:“不想怎样。很多年前我的妹妹丢了,看到你就想起了我的妹妹,将心比心,不想眼看着你受伤害,如此而已。”

    梅冰之听他如此说,便放下心来。她相信他的话,虽然她不断地提醒自己,他是马贼的大哥,一定是坏人,可是自己却又忍不住地想要信赖依靠他。或许只是因为他嘲讽他的马贼兄弟的那句话:“樱儿不像别的狗,喜欢欺凌弱小。”自己便从心底忍不住地觉得他和其他马贼是不一样的。

    梅冰之想起他说自己被哈里木中伤十一处,可是他看起来却依然那样谈笑风生,一点不像受伤的样子。她不由得好奇地问:“你的伤怎样了?”

    大哥说:“本来还有些痛,不过被你刚才这么一问,现在倒不痛了。”

    梅冰之的脸瞬间羞得绯红。她埋下头去,不敢看他,可是又忍不住想看看他。于是她偷偷抬眼瞄了一眼,不料正对上他直直盯着自己的目光。梅冰之羞得脸更加红了。她很好奇,为什么这个男人调笑她时也是这样泰然自若,非但不让人觉得猥琐厌恶,反而还有种心痒痒的感觉。

    “我叫梅冰之,你叫什么?”梅冰之羞涩地问。她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又问他的名字,这便意味着她已经将他看做信任的人。

    他笑说:“许多人都在问我的名字,因为他们要抓捕我。而我有许许多多的名字,不知你要问哪一个?”

    梅冰之觉得自己的信任被他这句玩笑话伤害了。她低声说:“我并不想抓捕你,只是想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而已。”

    他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后突然严肃地说:“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说不定我很快就会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情。”

    梅冰之被他的嘲笑和他那威胁的话深深刺伤了。她沉默不语。她第一次主动告诉别人她的名字,他漠不关心;她第一次问起别人的名字,他拒绝回答。

    大哥看着梅冰之沉默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伤害了一颗真诚的心。不知为何,有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他说:“我有许多名字,多得我自己也记不清了。不过大部分人都叫我半天云。”

    “半天云?”梅冰之重复,“我也曾读过百家姓,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人姓半。”

    “现在你不就听说了。”半天云说,并把那块烤好的肉递给梅冰之,“吃吧,肯定饿坏了。”

    梅冰之接过烤肉吃起来,她确实饿坏了。那块肉香极了,不只是因为太饿了还是那块肉本来就很好吃,梅冰之觉得她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的肉。

    看着梅冰之津津有味地吃肉的样子,半天云觉得很窝心,他忍不住想和她谈话。他说:“别人叫我半天云,他们觉得我就像那飘在半天的云一样飘忽不定,变换无踪,自由自在,欺压良善的官兵永远抓不到我。其实我并不没有那样厉害,我也经常身陷绝境,只是运气好每次都能侥幸逃脱。我也并不是自由自在,我经常也会被牵绊束缚。”

    梅冰之问:“那你自本来的名字是什么?”

    半天云被梅冰之问住了,他思索了一下,大家都叫他半天云,久而久之他几乎都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半天云笑着问梅冰之:“我听说你们关内的人最讲究礼仪,男女间不能随便互通姓名。问名是谈婚论嫁时要做的事。我若是告诉你我的名字,便和意味着和你有了某种约定。对一般人,半天云是不会泄露他的本名的。你还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梅冰之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又紧张又羞愧。他刚刚那番话是在向她表明心迹,还是在轻薄调戏她呢?她又要怎么回答呢?她作为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怎么能够背着父母和人约定终身呢?自己答应了他,他又会不会对自己始乱终弃呢?梅冰之心乱如麻,脸色绯红,浑身发烫。她把头深深埋着,她知道他正急切地看着她,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你还想知道我的名字吗?”半天云又问。

    梅冰之想起自己死去的母亲那循规蹈矩却依旧凄惨的一生,想起父亲和梅夫人对自己的虐待,觉得自己那些所谓的亲人只怕没有一个能像眼前这个人待她这样好。即使他对自己只是一时兴起又如何,他总是唯一一个肯为自己受伤的人。梅冰之不知道这是出于报恩还是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总该为自己活一次。她抬起头认真地对他说:“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他笑了,这个笑容瞬间将梅冰之融化。他说:“记住,我叫方怀瑾。”

    “方怀瑾。”梅冰之认真地重复。

    接下来的三个月是梅冰之此生最幸福的时光。方怀瑾带她畅游北疆。他带她去看蝴蝶谷,梅冰之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蝴蝶:一群群成片的蝴蝶出现在空中,在阳光的照耀下像片片流动的彩霞。然后这片片流动的彩霞飞入花丛,浮光掠影,花中有蝶,蝶中有花,花蝶交融在一起,使人无法辨清哪里是花,哪里是蝶。只见眼前一片灿烂,万般美丽。

    梅冰之沉醉其中,方怀瑾轻轻搂着她,在她耳边神情地说起蝴蝶谷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部落的首领有一个独生女儿。公主年轻貌美,聪明善良,被首领视为掌上明珠。有一年夏天,公主进山打猎,遇见一位英俊威武的小伙子,两人一见钟情,倾心相爱。青年向首领求婚,首领提出苛刻的条件刁难他,要他一日之内到雪峰上采回两朵雪莲花。峰高坡陡,险象丛生。但为了得到幸福的爱情,青年毅然向雪峰攀。当他快接近雪峰时,不幸坠落悬崖。消息传到公主耳朵里,她痛不欲生,立即赶到崖前,纵身跳了下去。第二年夏天,山沟里竟然飞舞着两只自由自在的彩色蝴蝶。那是公主和青年的化身,从此这里蝴蝶越来越多,被人们称为蝴蝶谷。

    梅冰之听后感动极了。瑾哥哥总是有许多缠绵动人的传说让她唏嘘感叹。她将头埋到方怀瑾怀里,说:“如果瑾哥哥那天不在了,我也一定会像那个公主一样跳下悬崖,生死相随。”

    方怀瑾却嘲笑她说:“傻姑娘,那不过是个传说。何必当真。”

    梅冰之却说:“瑾哥哥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认真记着。”

    方怀瑾还带她去了五彩城。在沙漠的边缘,梅冰之看到了五彩城。那个梦幻的世界,光怪陆离的色彩从四面八方涌来,那么明快,那么强烈,那么丰富多彩,真让她头晕目眩。她顺着山势举目展望,那些或大或小,错落有致的山岗无不被艳丽的色彩缠裹着,呈现出千姿百态,扑朔迷离的景象。梅冰之觉得她一生所见的色彩毕集于此。而在这些炫目的色彩中,红色尤其惊心动魄,让人觉得一场熄灭了几万年的大火又要被重新点燃。

    方怀瑾问她:“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

    梅冰之摇头。方怀瑾说:“因为你脸红的颜色和这里的红色很像。我想让你看看你脸红的颜色。”

    梅冰之听后刷的一下脸又红了,果真就像那要引动熄灭几万年的大火的红。

    方怀瑾带着她在草原上放风筝。方怀瑾问她:“你想不想像鸟儿一样飞上蓝天?”

    梅冰之说:“想。”

    方怀瑾用羊皮做了一只巨大的风筝,把梅冰之绑到风筝上,然后骑着马乘着草原上的夜风让风筝带着梅冰之飞上蓝天。梅冰之在害怕与刺激中晕眩,她看到满天灿烂的夕阳就在她手边,鸟儿和她并排这翱翔。

    晚上,他们一起躺在草原上看月亮数星星。然后他吻了她。梅冰之既害怕又期待地等待着他进一步的动作,然而他却始终连她的衣服也没有掀动一下。

    三个月后,方怀瑾提出要送梅冰之回去。梅冰之哭着说不愿意离开他。方怀瑾说:“这三个月我是方怀瑾,我很高兴。可是我还是半天云,丝路需要半天云。你若是跟着我会遇到很多危险,会吃很多苦。你还是回庭州去,回到你的家人身边,过安闲的生活。”

    梅冰之默许了方怀瑾的话,她知道他是不想带着她这个累赘,他年亲的血管里汹涌着英雄的热血,他是丝路上的半天云,人们传说的英雄。片刻的儿女情长断然不能长久地困住他。

    临行前方怀瑾用一幅白绢为梅冰之画了一幅肖像。他说,留个念想,就好像她在自己身边一样。梅冰之听后心中凄然:你若愿意,自己便不顾一切地陪在你身边,何苦假惺惺地用一幅画像来寄托情思。

    果真被梅冰之言中。方怀瑾绘制肖像留作念想不过是骗人骗己的装模作样,心中并不太伤感。这幅画像没过多久就在奔波中遗失了。

    方怀瑾把她送回到庭州城外三十里处一个废弃的袄庙。他们在此分别。梅冰之一个人走回庭州,回到梅府。那时大家都认为她已经死了。

    梅冰之从台阶上站起来,望着那一角天空,看着那半天的浮云,心中默问:“你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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