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原说梅冰之因为上次枯井的事情受到惊吓,并不碍事,只需稍加静养就可痊愈。可是梅冰之近来却越发精神恍惚、心神不宁。江延之十分焦急,每日守在她身边,悉心照料。又大骂那些庸医无能,不知换了多少个大夫。每日梅冰之喝的药江延之都要亲自为她尝一尝,以确保无事。

    面对江延之如此无微不至的照顾,梅冰之心中痛苦不堪。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不见好。她心里一直记挂着方怀瑾。上次听说方怀瑾劫了江延之运回关内的金银,不知江延之到底怎么处理这件事。她很想打听一下,可是江延之每日在她身边守着她,她找不到一点机会去打听。直接问江延之,她可不敢冒这个险。看到这段日子江延之为她做的一切,她相信江延之可能是真心喜欢她。可正因为江延之对她的真心她更不能在他面前提起方怀瑾,不能让江延之觉察到自己心中正时时刻刻牵挂着方怀瑾。否则这个偏执又手握大权的人不知道会采取什么方式报复方怀瑾。

    更让梅冰之忐忑不安的是她发觉自己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厌恶江延之了。这段时间江延之对她的温柔悉心让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讨厌他,冷漠地回应他。江延之对她说了许多话,让她发现自己以前似乎误会江延之了。有时江延之说了个什么笑话逗她开心,她居然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偶尔不小心瞥见江延之忘我凝望她的眼神,她会不自觉地心跳加快,脸色泛红。更可怕的是,偶尔江延之有公务缠身,晚来看望她,她居然会有些盼望他。梅冰之为她对待江延之的态度的改变而害怕,自责,仿佛她不再讨厌江延之,不再对他冷漠就意味着自己对方怀瑾的背叛一样。可是自己怎么能背叛瑾哥哥呢?自己曾发誓一生一世只爱瑾哥哥一人。

    在这两种强烈的情感折磨下,梅冰之日渐憔悴了。她小心翼翼地掩饰着她心中的煎熬,让江延之和下人们误以为她还没有从上次枯井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一天,梅冰之走到屋外散心。她望见前面高大的楼阁,那是江延之的书房。她想到自己搬到这里居住后便时刻处于江延之的监视之下了。听说江延之除了来她的房间里看望她而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书房里。以前他还到前院的议事厅处理公务,接见下属,自从梅冰之搬到此处后,江延之便把许多公务也拿到书房处理,下属也都到书房来见他,因为在他的书房里,走到窗边就能看到梅冰之住的地方,下楼转个弯,一会儿就能走到梅冰之的住处。他真是一时一刻也不想远离梅冰之。

    这时江延之正好又来临窗俯瞰梅冰之的住处,正好看见梅冰之在回廊上仰望他伫立的窗子。梅冰之和江延之对望一眼,立刻羞红了脸,转身走回屋子里去了。“她居然出屋子了!”江延之十分兴奋,看起来她今天精神不错。江延之便飞快地下楼,跑到梅冰之的住处。

    “你怎么一看见我就转身躲回屋了?”江延之一见梅冰之就迫不及待地问。

    梅冰之羞愧难当,否认说:“我哪有看见你就躲回屋子里?我是突然想起我的手帕子忘在屋子里了,回屋来拿我的手帕子的。”

    江延之见梅冰之羞得双颊绯红,找借口来搪塞他,心中大喜,她总算肯和我说笑了。“难得今日你精神好些了,天气又好,我陪你出去走动走动,对你的身子大有好处。”江延之温柔地说。

    梅冰之本想拒绝他,可是看见他那一脸的温柔怜惜和满心期待,便找不出话来回绝他。只好楞在原地。江延之见她不动,便上来牵她的手。梅冰之急忙把手缩回来,慌乱地说:“我跟你出去。”好像以此作为交换条件,让江延之不能牵她的手一样。江延之也不介意。梅冰之跟在江延之身后出门。走到门口,江延之突然转过身俯到梅冰之耳边说:“别忘了你的手帕子。”梅冰之一听这打趣她的话,原本恢复平日苍白的脸立刻又红起来。她感觉异样,原来江延之也会这样温柔又诙谐地打趣取笑她,并且这种感觉和当年方怀瑾打趣取笑她惊人地相像。

    两人在花园里闲逛了一回,一路上江延之频频说些笑话来逗梅冰之发笑,梅冰之虽然依然很矜持自制,对江延之的笑话反应冷淡,不过她的心情却舒畅了许多,连日来的忧心折磨也暂时抛在了脑后。她看着身边的江延之,有一种既陌生又亲切的感觉,她无法把眼前温柔亲切的江延之和以前对他轻薄专横的江延之联系起来,这完全判若两人。江延之十分高兴,虽然梅冰之对她还是保持着一段距离和戒备,可是现在他们之间是多么和谐,虽然自己的笑话并不能把她逗笑,虽然自己每每有想和她亲近的举动,她都惊慌地躲开,可是他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明显比以前亲近了。他觉得梅冰之确实人如其名,冰冷孤傲,不过此时他却看到了他融化打动她的巨大希望。很快我们就能像梦里那般心心相印了吧!江延之这样想着。他突然想起那幅白绢画像,他猛地拉起梅冰之的手就跑。梅冰之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完全忘记了对此做出反应。她也没办法有所反应,因为江延之细腻修长的手就像镣铐一样紧紧铐在她手上,一点松动的可能也没有。他拉着她飞跑,就像突然心血来潮的孩子一样,完全忘记了考虑她娇弱的身子是否能跟上他的步伐。梅冰之只能跟着他飞跑,无暇询问,不敢停步,以避免摔倒。

    江延之把梅冰之带到他的书房里。终于可以停下了,梅冰之娇喘吁吁,一颗心都要从胸中跳出来了。她靠在一张雕花大椅子上不停喘气。江延之急忙打开他放在桌上的木匣子,取出那幅他视为珍宝的白绢画像,递给梅冰之。梅冰之看着画像便瞬间冰封住了一般,连气也忘了喘。她听到身边的江延之激动无比地对她说话,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但是每个字都无法让她理解明白它的含义。上次江延之曾给她看过这幅白绢,她简直惊呆了。然后江延之有紧急军务便匆匆走了。后来她常常想找机会把这幅白绢从江延之手中要走。她完全想不到她再看到这幅白绢时居然还这样紧张激动,甚至比上次更有失常态。

    江延之说了很多话,他也是语无伦次,梅冰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江延之自己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渐渐地梅冰之终于恢复了常态,江延之也从语无伦次中找回了条理。梅冰之听见江延之说:“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会因为一幅画而爱上你,并且千里迢迢到西域来寻找你。其实当我想起这些事情时我也常常不敢相信。我想这便是缘分,梦中注定的缘分。我从前从不相信天意命运,现在我却笃信不疑,若不是天意命运,我怎么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你?我常常回想我在梅府后花园初遇你的情景。就那么一回头,我就看到了你。你完全不能想象那是怎样一种惊喜。我大失方寸,冲上去抱住你,完全忘记了我对你来说还是个陌生人。我一定把你吓坏了,并且让你一直误会我,导致后来我们之间一直不断加深的误会。曾经许多次我都想把这幅白绢和我三年的梦告诉你,可是总是阴差阳错地错失机会。今天我终于把这些话说出来了,冰之,你相信吗?冰之——”

    梅冰之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幅泛黄的白绢,好像要把它揉进手掌的血肉里。她心乱如麻,她无法思考。她真的不敢相信江延之所说的,方怀瑾为她画的画像居然会辗转几千里来到江延之的手上,并且让江延之因为这幅画便爱上自己,不远千里来寻找自己,费劲心思要娶她。这太荒谬了!

    江延之握住梅冰之的手,把她的手放到自己唇边,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地问她:“你相信吗?冰之——”

    梅冰之手脚冰冷,浑身无力,无暇也无力抽回自己的手。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般说:“这太荒谬了。你根本就不认识我,从来都没见过我,你见到的不过是我的画像。一个人怎么可能爱上一幅画像呢?”

    江延之道:“这确实很荒谬,我知道你一时无法相信,就连我有时回想起来也不敢相信。不过这确实是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们此生注定要相遇。”

    江延之虽然知道梅冰之需要时间来接受他们图画相识梦中结缘的事实,可是他又急躁地想要她立刻就相信并愉快地接受他们的这段缘分,所以他不断地在她耳边劝说鼓吹。梅冰之再也受不了了,她猛地推开江延之,跑出他的书房,往她的住处跑去。江延之立刻追出去。却被不知何时来到门口的江童一把拉住了。江延之设在楼上的书房只有江童能随便上来。江童死死拉住江延之说:“公子稍安勿躁,让冰之小姐一个人静一会儿吧,你现在这样步步紧逼只怕弄巧成拙。公子和冰之小姐这样的奇缘任谁乍然一听都会觉得是天方夜谭的。公子情真意切,用不了多久冰之小姐就会相信的。”江延之在江童的劝说下平静下来,说:“你说得对,是我太性急了。我的性急已经让我和冰之产生了许多误会,这次再不能弄巧成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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