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查在王府里呆的那些个日子里,对她自己“动的那些手脚”,只是她一人自个儿吞在肚子里,并未向他人吐露,故而也没人知晓她的心思。现如今,这甫放出府的头一日,她本人的面色并不是太好,也是之前的几个月里头叫她自己把自己给饿的、折腾的。严妍是不晓得她之前做的那些事,只晓得现在,看在眼里头,这小姑娘的气色不怎么好,根本不若之前与她同一时被发放出来的另几个小姑娘们那般脸颊红扑扑的,不论人家那些个,到底那红润面色是被遣出府这桩事儿给气出来的,还是怎么的,那到底是个正常十五、六岁的姑娘家该有的气血相貌,而眼前这一位,就真的个不太够看,也不明白她是怎么被鸨子给选上送过来的。

    这些都不论,单看这人,确是挺好的。人,也得有个人格,方才她一句“今日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便也知道她与之前那一小撮子人,并不是一路的货。弥查跟严妍相互间问道了对方,也算彼此认识了,她见严妍也是个无去处归依的人,便问她要不要与她们一起找宅子租住,再谋后着。严妍身上连一个子儿都没有,虽不甘叫个才十五的丫头暂且地接挤着自己,却也并无他法,只能应下,说着,一旦找到了活计做上,就将欠下的钱银还予她。她讲道,不急着讲这些个事,日子会好起来的。现在,这弥查又挎着个包袱找板车去了,严妍冷静地琢磨了一下那丫头,觉着就单由她的各中行为举动,便也能瞄出她的人品,绝对是过得去的。也不知这古时的人,是不是比现代的人早熟还是怎的,那丫头就很成熟,想来也是个行事有打算,心胸宽的人,要是搁在现代,十五岁的人办起事情来,计算起人情你我来,哪有她那般的有板眼、有轨迹?

    弥查不多时便找来一个推着板车的大叔,板车上有些竹框篓子,朝里一看,还有些剩余的叶子瓜菜,想必这人是个卖菜的贩子,这会儿功夫,都卖得差不多了,就正好被弥查找来,帮着送一趟人。

    那大叔将板车推到这几人面前,就停下脚,将那些个竹框篓子给撂到了一块儿。然后和几个姑娘家一道将那个正趴着的壮实的濑益烈往板车上摆放,费了不少气力,终于给扶上摆正了。一行人就出发,严妍在板车侧边跟着前行,她得一手扶着那撂竹框,怕车子这么一行走,给一整撂的倒了去街上。

    弥查在大叔旁边走着,向他打听附近的便宜落脚点,说是要安全便宜的就可以了。大叔就讲,让她们一行跟着他去,他直接给领过去便是了,因为不远处的一条内街上就有一家。

    一行人到了后,弥查按之前讲好的价,要给这大叔几枚铜钱。不想这大叔倒不肯收了。其实这大叔之前是要收钱的,毕竟是个钱力交易,也没想着白做,可一到了这几个人跟前,三个姑娘,再加一个趴在地上、裤上溅血的男人,心中对这些人就有些怜惜,想是哪家大户里的犯了错的下人被主子家刑过后给扔了出来了,这大户人家里头,哪有事是分得清是非的,也无从有黑白,犯了错的也不见得就是真有错,只能心道是可怜人,与自己这种过着底层日子的小民劳苦人是一个圈圈里头的。于是,便也扯不下这个脸,再收小姑娘家的铜钱。

    可弥查也是个较理儿的人,一开始说了收了,就得收的。所以将那几个铜子儿硬往人大叔手里塞去,一翻推就,那大叔便也收下了,只是关照她们几个日后好好过活,尽力照顾好那个受了伤的,还说了离这处不远的转街处有个药铺,可以上那儿去买点伤药回来给伤者敷一敷。她们连连道谢,说好的。

    弥查她们还请了客栈的小二帮着一起将人架上了在二层楼的厢房里,打赏了小二,请人送入了一些简单饭食,她们三个女人就简便地对付了一顿,还给濑益烈喂送下去了一些米水。

    用完了这顿极简的膳食,弥查把有银钱的包袱留给了严妍她们,让她们看护着,自己便去了街上那处药坊,买了些创药。回了来,就给了纠里,让她帮她哥敷。虽是哥哥,这,得解开裤子露出伤臀敷药的事,也是不太合理,纠里可为难了。可是,就她们几人只身在外,还是不要讲求太多的礼数教条了罢。于是,小节便也不拘泥了,纠里给她哥浅浅地褪了裤子,之后就轻轻地将创药往上洒。

    而另两人就别过头去,不望向那处。这四人现在住一间大厢房,这样对于她们来说是最节省开销的。而对于店家,毕竟这茶水饭食、澡水开支等用度是另计的,便也没什么不能答应的,怪就是怪了点,可她们要这么个安排,就由她们这么个安排法儿罢。

    可到了晚上,这三个姑娘家要洗澡时,才发现,这么住还真不是个事儿。所幸问了这客栈掌柜的,二楼还有一间单间厢房,小是小了点,住一个大男人的话,不讲求的倒是也正好。于是这濑益烈便被送往了那间小房,就是不太方便时刻照顾着他。不过,濑益烈在晚膳时分被人喂饭时,就有转醒过来,他下昼时分昏沉地睡了一长觉,转醒时似是已回复了些精神头了,一餐饭食下了肚,感觉面色就这么端看着就像是已恢复了不少,可能到底是壮实,底子好是真的。

    他被喂了饭菜之后,就一直醒着了,没再睡去。之后,被移去那间小房后,只对这三个姑娘家讲:“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我,我身体好,一宿两宿的,精神就能上来了。你们回房去吧。”

    他妹妹抚了抚他的额,见没有发烫,他哥的气色也算是正常,只是有些伤后的虚弱,就没有什么其它病弱恶化的迹象,就和另两人对视了几眼,跟着,就出了这小间的厢房。

    三人再回了自己那厢房内后,相互见就讲了讲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弥查说自己眼下是有一笔“卖身钱”,但是还是想找个活计做,否则这些钱财花得了二、三十年,之后,就没有入账来源。她讲她自己苦就苦在无一技之长,被亲戚家卖掉之前,自己就只帮着务过些家里地头的家事农事,而被卖后的头几年,做的是端茶倒水、伺候“小姐”的活儿,再之后的,就是被那家馆子里的鸨母逼着学了些操琴练曲的技艺,但也是学得匆忙,根本不精。所以,她也是十分的浑沌,并不晓得自己现在能做什么,现在都已年过十五,也从未学过半点针黹女红,要是有这一样就好了,还能给人做点散活,也算是门谋生的行当。

    诉完了自己这头心事想法,弥查转而问另两个天涯沦落人,问她们有无想法打算。严妍,讲实在的,这时不得不开口,讲道:“弥查,我自己倒是有门技能,只是,在这时这处,我也不晓得成不成事。我……弥查,拉不下脸我也想问一句,你能借些银两予我吗?我想开始,也得要点钱银过渡一下。”

    “哦?可以是可以的。你有什么谋生的门路?”

    “我……弥查,能先不要问吗?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成事,我想等做得下去了再跟你们细讲。”严妍多数时候并不善言词,能不用说明的事她就会尽量地省去言语。

    “好吧。你要多少?”

    “我对这里的钱币没有什么概念。”

    “这,我们辽国用银子和铜子,与我们南边儿的宋朝是一样的。只是铸铜子用的金是不同的。一两银子值四贯铜钱,一贯铜钱是一千个子儿。”

    辽与宋都用银锭与铜币做流通的钱。宋国铸银锭,亦铸铜币。而辽较少铸银锭,多数还是铸铜钱,因为自宋国上一个皇帝真宗与他们国定立下澶渊之盟以来,每年,辽可得宋呈上的岁币——白银十万两,以及绢二十万匹。这些白银,数目不少,入了辽之后,辽国掌铸币的司就几乎是不需再铸什么银锭了,只是,有些年头里,时间,资源宽裕时,便会将宋国送来的银锭熔了后,重铸成辽国银锭的形状,但也不会全部重熔重铸。因此,在辽境流通的银锭倒是有两种形状,不过这个没有所谓,只要是足两的便可。

    两国亦都用铜钱,只是铸造铜钱用的金属在成份、比例上有不同罢了。且,两国内银锭与铜钱的兑换数目不尽相同,于辽内,一锭银可换四贯铜钱,而于宋地,一锭银可换两贯铜钱。于两地,每贯皆是有1000个铜子儿的。

    这些个信息,这般具体的,都是严妍于日后知晓的。这日于那间大厢房内,她也仅是大概齐地弄清楚了在这块地界花什么钱、如何换算。

    三个姑娘家,就只分出一人,也就是纠里,留着在这客栈里看护着她哥哥,另两个,弥查与严妍就出了去,四处寻宅。

    最后还是问了人,人说去这城里的伢档那处入个档,帮着寻,会快不少。那些个伢档都是在这城里的募户行里当差的小官吏,募户行是个小小的政府机构旁支,专管这城中的屋宅买卖与短租长租的。这个机构设置本来于辽地内是没有的,这也是学了宋制,像西京道这般汉化重的地方,大到官衙设置,小到宅院构建,都有着浓浓的汉地文化色彩。想来这辽人也挺怪,一边欺着宋国,叫人纳银子纳物资的,一边还仿学着人家,由某一种程度上讲,是有点儿自相矛盾。

    有了伢档的帮助,毕竟他们那儿资料信息全,严妍她们一行人不出两日便觅得一处宅子。这西京是个富贵繁华地,处处方寸处处金,也没有哪个区块是穷地界儿,想找处便宜的宅子租着,还实是不易。好在叫她们终于找到了处相对是最便宜的,于这城的北区觅见一处处于静街尾的宅,不大,也有些许残破,不过倒也安静、干净。四人首租了半年,租银是弥查给一次结清了的,收好了租住的那张契纸,四人就要往里搬了。

    四人其实也没什么要搬的,只要人走进去便成。几个人中只弥查一人有个包袱,权当是行装,其他的人,连个随身带的物件儿都没有。

    这四人成行那日,濑益烈算是已好了个大半,能走能动了,只是仍像是有些不便的样子,行路上来,有些慢也有些扭捏。大伙儿考虑到他的不便,就就着他,都是慢慢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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