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重淮并没有因为落魄的样子为人所见而表现出丝毫怯懦,面对卢伊人时依然很坦然。他属于那种打落牙齿和血吞,下一秒就让伤他的人死无葬身的无敌英雄。他有一个财大气粗却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的父亲,自生下起就注定了并非孬种。

    只不过天长日久,他对卢伊人的好奇心越来越重了。

    卢伊人是班里全能型的运动健将,包括铅球在内的各项成绩都非常优异,曾经为校争光,拿下了市级的奖项,可自从和何清混在一起,体育老师就对她极其不满,看她的眼光也有种看恃才放旷的狂徒。

    快要中考了,天天都要跑八百米,谁都知道体育成绩有黑幕,稍有背景的大小姐都不愿训练。

    这桩事之前就曝光过,替跑是明令禁止的,但是最后的成绩是多少是能找人改的。

    一个人的成绩改高了,没有打点过的人成绩就会降低,这事儿曾经轰动一时,学校的招生也受到的了影响,三令五申让体育老师严加管理。

    何清娇每回都用生理期回避,半个月后体育老师忍无可忍,气势汹汹地问:“你为什么不跑?”

    她又找了其他借口,“老师我有哮喘病,跑下来会牺牲的。”

    体育老师有气没处发,虎视眈眈地看向卢伊人,“那你呢?什么原因?”

    卢伊人漫不经心的,“我等着埋她。”

    后果可想而知,她被罚跑十圈,逞强把何清那份也跑掉了。

    陆重淮坐在跑道边的草地上,听着她经过时此起彼伏的喘息声,看着汗滴顺着她的额头、鼻梁、嘴唇、下巴淌下来,喉结动了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纤细的腰身、大腿,直到一次又一次变为背影。

    浓眉大眼,高鼻梁,好身材,卢伊人是那种一眼就能让人惊艳的美人。

    不止男人运动的时候性感,当女人跑步丝毫没有狼狈感的时候汗液会刺激人产生荷尔蒙。

    那一瞬,一见钟情。

    几番摩擦后,陆重淮几乎使出浑身解数才抱得美人归,但卢伊人声称自己是美少女,不愿意俗气地晒男友,所以一直没有机会把他搬上台面,始终把他定为地下情人。

    她属于离群索居取酒独倾的那类女孩,圈子都是单机版的。

    她喜欢和陌生人聊天,喜欢互惠互利,也乐于助人,但不喜欢交朋友。少数朋友只不过是因为相处的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形成的,比如冯星辰。

    这姑娘从小就会玩,平时花钱也大手大脚的,根本没有金钱概念。相反,大家都很乐意和这样的姑娘打交道,她胸无城府也不懂算计,就算周围的女生暗地里骂她缺心眼,明面上还是会装作好朋友和她搞好关系,因为出去花的都是她的钱啊,蹭一顿饭能省掉一笔不小的开销。

    因此星辰姑娘身边总簇拥着一群拜金女孩,她们不是出于真心信服而追随,而是像傍大款一样图她的钱和眼前的利益。

    她何尝不知道其中底里,她不过在用钱买陪伴。这像是她们这类得天独厚的公主应有尽有的象征。

    一天冯星辰约了她吃饭,她空闲之余就应了请,谁知道那天冯姑娘是呼朋引伴出来的,桌子边上围了一群女生在玩桌游,正中心正横着一个玻璃瓶子,被她们转着玩真心话大冒险,卢伊人和这群女生聊不到一块去,跟陆重淮发了条短信。

    她不开口,并不代表嗅觉灵敏的广大女生朋友对她不好奇。

    她们希望卢伊人是和她们一样生活在衣食饱暖问题里却向往上流社会的姑娘,巴不得她是一只丑小鸭,在她们的追问下原形毕露,好让她们得到一种不可理喻的心理满足。

    就在这时,陆重淮掀开校门口小店的帘子,拍拍衣服上的水,把伞上的水沥干放在角落里,在众目睽睽下朝卢伊人走过来,附耳跟她说了几句话,坐在旁边玩手机。

    这个年纪的女生总是忠诚于打听男女之间的八卦消息,菜刚上齐就七嘴八舌地探听有关卢伊人的隐私,顺便时不时目光虚浮地瞥两眼陆重淮,好像和她多熟似的套近乎,“这是你男朋友吧?”

    陆重淮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并没有出声。

    卢伊人慢条斯理地剥着虾壳否认,“不是的。”

    女生暗自窃喜,却撇撇嘴一副虚伪的样子,“人都来了还不承认。”

    卢伊人笑着看他一眼,“他是来蹭饭的。”

    女生看出猫腻,有点不高兴,“人家可是冒雨来的,还非说人家来蹭饭的。”

    卢伊人歪头问陆重淮,“这菜不错吧?”

    “好吃。”

    “值得蹭吧?”

    “值。”

    陆重淮和她配合得相当默契,卢伊人斯文从容地吃掉虾肉,跟冯星辰那些小姐妹们说:“你们看他就是来蹭饭的。”

    女生们没看到自己期待地觉得扫兴,转移了话题。

    这群初中的孩子不用上晚自习,可卢伊人和陆重淮得回学校,跟冯星辰知会一声后就撤退了。陆重淮在在雨中一手打着伞,一手搂着她意味不明地笑着问:“你一点不担心我被撬走?”

    卢伊人强行抠开他扶在腰上的手,“她们撬是她们的事,你被不被撬走是你的事,我这么信你,你好意思问我这个问题?”

    陆重淮那只被她甩掉的手举起来,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弹,问:“吃饱了吗?”

    “没。”她看向他,“你呢?”

    陆重淮又重新揽回她,“走走吃火锅去。”

    也就是这样时候起,陆重淮养成了一个很差的习惯,总是拿着筷子和她抢食,虽然抢到了还是会放到她碗里。

    ***

    大二的时候各大高校联合组织去贵州山区支教。

    去山上的车是他们租的,越野车的顶棚经过改装,支起来是一顶帐篷,顺着梯子能爬到车顶,还有一辆是面包车拆了后备箱紧邻的那排座椅后改成的房车。

    高速公路两侧是新播种了的田埂,看起来很荒凉,距离路牌一个个一晃而过,明媚的阳光穿过层层云雾,灿烂得有些刺眼。

    过了最后的收费站就是郊区,驶过一段颠簸的小路后就上了盘山公路,随着海拔的增高,卢伊人的耳膜渐渐疼起来,陆重淮伸过手来捏住了她的鼻子,要她用力擤一下,这下同行的学长都知道他们是情侣了。

    他们要去的地方一夜开不到,四周又没有收费站,只能在最近的山头临时住下。

    半山腰上平坦的地方有几户人家,还有大片菜地,地里头种的是烟草,周围还有几棵核桃树。屋外清洌的泉水用管子引过来输进水缸里,清清凉凉的,甘甜可口,他们拿路上喝空的矿泉水瓶装了几瓶放在包里。

    简陋的屋舍筑了门槛,四壁还是水泥墙,几把木制的靠背椅放在大厅两侧,排成整齐的一排,像是专门被客人准备的,桌上摆着几盘水果,他们都很自觉的没有去动。

    后院里那自己系的一根绳上挂着的全是成条的五花肉,熏了以后晒着风干。

    当地民风淳朴,老乡很热情,靠给外地人带路挣点外快,从卧室出来一个年轻体壮的中年男人,背着箩筐拿着镰刀出来,问他们要不要上山,扬手拿镰刀劈了几根树枝给他们当拐杖。

    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斗志昂扬,一点儿没省体力的心,说没见过世面,要上山看看,去了才发现是条没修缮好的山路,跃跃欲试的众人顿时都偃旗息鼓了。

    他们要去的地方,和这儿的环境差不多,都是穷山恶水,教育普及不到的荒村。

    这里的年轻人很少又出山打工的,还未成年的时候就学会刮树脂,将来就以这个为生,但也有局限性,所以他们还会挖些珍贵草药到山脚下卖。

    家里养了牛的人家还要学会辨识毒草,要是割了有毒的草,不但会毒死牛,汁液流到手上也会使皮肤红肿。

    他们面面相觑,为支教地的条件感到担忧,直到他们身临其境。

    这里的水源匮乏,到枯水期的时候要翻山越岭才打得到一桶水,所以孩子们不能经常洗澡,肤色像在泥里滚了一圈一样。

    所谓的教工宿舍只有破烂开裂的四壁,床板很硬很低,睡上去很潮湿,隔壁就是简陋的厕所,如果遇到恶劣天气,或者反潮的时候,晚上会被臭气熏得睡不着。

    晚上没有灯,卢伊人走丢过一次。

    恰逢陆重淮割伤手后的第二天,他自己也惊魂未定,却在深夜打着手电出来找她,厕所的气味实在太大,两人便将就着在外面过夜。他披着军大衣抱着她睡了一宿,护在外面割肉喂鹰一样给她挡蚊子。

    星河浩瀚,他们相依为命。

    这样坚持了一星期后,终于可以回大本营了,可众人却对孩子不舍起来,摸着孩子的头温言软语地告别。

    大二的陆重淮已经挣了一笔不小的钱,不是第一桶金,所以数额还比较大,此行后全捐给了这里的学校,用来建造屋舍和跑道,更换教室设备,而卢伊人则一直资助两个孩子上了大学,并送给了他们一句话。

    不求得到爱慕虚荣的黄金假面,唯愿一穷二白时有眼不识泰山。

    回城的路上,因为山路崎岖,车在路上抛锚,陆重淮联系了人派客车来接,可他们没有水和粮食,在温度极低的云贵高原的夜色里呆了六个小时。

    同行的有几个女大学生,对死亡万分恐惧,抱头泣不成声。

    卢伊人安静地坐在路边,骨骼肌还在因寒冷而颤栗,她目光悠远地望着大山和树木,没有抱怨一声,陆重淮握着她冰凉的手问:“不害怕?”

    她温柔地看向他,“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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