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慕之离开了。

    自然,她是无缘见到他的告别的。毕竟‘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只是楚汐觉得他很诡异,来的诡异,去的诡异。

    所以在她看来,口味怪异的慕容放同样也很诡异。

    她现在居住的,是慕容山庄在祈都买下的屋宅。要命的是,这个屋宅原先是楚国公府的别苑。

    楚府败落了,国公夺爵,楚氏一族被贬为庶人,永不得回都,所有楚氏一族的屋宅全都充公。所有的府邸,只要爵位相符,出得起价格就可以买走。若不是慕容山庄蒙先辈之荫,享用的礼制与子爵同等,只能买上这个别苑,否则,她完全相信慕容放会把楚国公府都给买下来的。

    祈都大宅那么多,怎么可能是凑巧!慕容放定是存心来刺激她的。若是楚府对她有一丝真情,她或者还能触景生情感怀一番,然,她如今沦落到这一地步,全然是楚府的算计,楚府以她为饵为替罪羊,全然不在乎她的生死与前途,她也无法对楚府再有什么感情。再回到楚府的宅院,只觉得浑身都难受。

    这个别苑,她是不常来,但也不是不来。每逢寒冬酷夏,母亲的身子总会不舒爽,楚国公府来客众多,也不利静养,母亲便会带着正房女眷居于此府。此府与她母族曾氏一府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也方便外祖母来探望她们。自她十四岁入宫后,常伴长公主身边,才来的少了。

    所以若是单单就这个宅子的问题,她还可以忍一忍。但当她一进入院门,见到所见之景,就气的差点儿背过气去。这个庭院的每一处,无一不是仿着她在楚国公府的庭院建的,就连闺房里的摆设都相差无几,若不是首饰盒里的首饰不同,她简直怀疑她还是在楚国公府。

    于是,她当即就抓着武七的刀跑去与慕容放对质去了。

    当她见到慕容放时,他正倚着廊柱望天沉思,一副追忆似水年华的模样。她也是一愣,手里的刀险些砸到自己。慕容放询问她时,她反倒讪讪了起来,还安慰了他几句。见他脸上皆是不愿提起往事的尴尬,她几乎就要转身走了,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

    “慕容放。”楚汐一脸沉郁地问道:“你为何知我闺房摆设?”

    慕容放本以为逃过一劫,正暗自松了口气,听到此问,回屋的脚步都没踩稳。他复又倚着廊柱,一脸茫然道:“什么摆设?”

    她本欲学着武威将军般将大刀往那柱上一砍,扬扬威风,不想那刀太沉,她一路拖着已是费力,更别说提起来,东倒西歪地,差点伤了自己,武七寻了空隙便将刀夺了回去。她怒瞪武七一眼,又转过身子看着慕容放,道:“你这个登徒子莫装了,我那小院、闺房、甚至连我床头挂的小布娃娃都与我在楚府时别无二致。你说,你是不是什么时候偷闯进我闺房了!”

    慕容放脸上的颜色可谓错综复杂,一阵青又一阵红,见四周的仆人都瞄着这处偷笑,他咳了咳,正色道:“楚姑娘此言也太过了,在下堂堂慕容山庄庄主,闯女子闺房何为?姑娘的庭院摆设,皆是嘱了下人向楚府旧人问来的,能细致若此,倒也不枉这些气力。只是还望姑娘口下慎言,莫伤了颜面。”

    楚汐自说出那些话就开始后悔了,双脸通红,如今更是听得一愣一愣地,良久才错愕道:“不是你啊……”

    “……”

    她低着头,一脸窘相,深吸一口气,看着他,双眼诚恳道:“慕容公子,是楚某口不择言,未经查证就污蔑了公子,是楚某之过,楚某失礼。今日令公子受辱,责于我身。楚某认错,公子想怎么罚,楚某皆愿担。”

    接着,就见她行了个礼,双膝微曲,就要跪下了,慕容放忙前屈身子将她扶住。他脸上皆是讶色,正要说话却被打断了。

    “在下一来就看到这般场面,也算不枉此行啊!”

    一男子身穿深蓝锦衣,做工精细的发冠上镶嵌一颗蓝色宝石,腰间是包金镶玉的银带勾,坠着一块剔透的玉牌,款款而来。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楚汐神情一窒。

    她装作不认识的模样,低头行了个礼,便屈着身子欲离开,又被慕容放不动声色地拦住。

    慕容放同向来人一拱手,那人随意地让他去了礼数,便与他一同进了正堂。

    慕容放此行,原来为的是太子。

    见二人熟稔的模样,她方意识到,先前她在景王府见到慕容放时,他便是与微服的太子同行而来。只是她当时的注意力都被柴府那丫头引去了,未作细想。既然如此,慕容放更没可能是来帮她洗刷冤屈。他有自己的盘算。

    慕容山庄地处边境之城,山高皇帝远,更是江湖中出名的隐,如今却也有入政之意。

    看这朝堂,一波未平,恐是又见一波。

    她在慕容放的示意下,为二人斟了茶。太子虽是微服,身份却不可逾越,他位于高台上,看了楚汐一眼。

    若不是她容貌尽毁,又配了块布遮面,她都要以为已然被认出来了。

    太子缓缓道:“慕容公子身侧这丫鬟,倒与我一故人极像。”

    她紧咬着下唇,眼里还是镇定之色。

    慕容放挑眉,道:“是吗,这山间里捡来的野丫头,不知是让太子想起了哪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太子勾起嘴角,道:“你我以兄弟相称即可。不过贤弟如此说,为兄也很好奇哪个山里能捡来如此烈性的姑娘,为兄也寻一个在身边,也是不错的。”

    慕容放看她一眼,道:“这丫头,是在下从鹿奢归国的路上遇见的,也不知是哪座山间村野的童养媳,私逃了出来,却遇上了野狗大熊的,伤得一个体无完肤。巧的是在下那时正于车中读信,母上日前惊梦,托信嘱我多积功德,在下见此女子也是有缘,本只是想替她寻个僻静处葬了,不想……”

    那太子凝神听了许久,慕容放又是刻意絮絮叨叨的一番,他本就是个急性子,此刻便也不想再听,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过是山间农妇,亏得你能絮叨这么多。你这毛病还当改改,你我二人的交情,不需拘于那些琐碎之事。贤弟这一路可好?”

    关于太子的事,她了解的恐怕压根就不少于太子所了解的。最起码,她知道他笨。

    北雀国建国千年有余,此前原只是服于周王室的一小诸国,周氏昏庸而覆,北雀国□□神武,一力平了北雀境内的动乱,显露出几代君王筹谋已久的军力财力,为平乱而封为帝,却仍尊着只余了牌位的周氏。此后,北雀国便成为五川大陆上唯一一个可称的上正统的国家,遵周礼而立,无论是礼还是力皆是高于其余四国。后五国初定,各国皆不愿背上叛乱周氏的罪名,齐齐将周王室那段历史抹去了,可北雀国却留了个心眼,无史载却有口传,那牌位和周王室留下的建筑一个都没扔。四国虽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北雀国凭着这些,成为了五川大陆上的强国,其余四国就算是有国力,若是觊觎北雀国而欲动,都算是背弃了周礼和祖宗,出师无名。

    所以,在她看来,北雀国这一任接着一任的君上,个顶个的人才,哪有一个像这太子一样笨,三言两语就骗了心智,美人在怀就挪不开眼。慕容放从他这下手,不可谓不聪明,因为真好骗,也不可谓聪明,因为太好骗了,反而无用。

    就像是当初她父亲楚老爷,命她去勾搭那太子,无非就是瞧上他有权有势又好骗,骗得着他,上了贼船,君上也就能放过楚府,毕竟若是端了楚府,亲儿子也得去了半条命。上不来贼船,没事,太子傻呀,太子傻,楚汐精,这谁精谁就坏,罪名就栽在谁头上。何况楚汐好表现,先前就在皇后寿宴上出了风光,坐上了长公主侍读的位置,他楚府做账目时提前做做手脚,她这只图荣华的小千金就成了一心图权称帝的妖女,怎么着楚府都能将风险最小化。

    太子此行也不是专门来扯淡的,她在一旁伺候了一会,那二人便将谈话转移到了书房。略有一炷香的功夫,便见太子脸上喜笑颜开之色,府内众人又遵礼送走了他。

    慕容放对她点点头,道:“你今日做的甚好,我带你来此,也是望你能以侍女身份在我左右,辅我之事。像方才那般事也莫再有了,我虽于都,但仍是武林中人,姑娘在宫里学得了那些,在我这万万用不得。”

    楚汐道:“方才我是诚心向你道歉的。楚公子,你……能不能恢复正常说话。我觉得,还是山庄里那样说话舒服些。”

    这般语气,她怎么听,都觉得像是宫里的老管事在嘱咐她,听得她脑仁都疼了。

    慕容放一顿,神色尴尬,颔首道:“我也觉得不对劲,每次见完太子都这个模样。”

    二人良久无言,书房里一片沉寂,她打量了四周,猜想着他与太子谈话的模样,不由想笑,却又忍住了。她觉得心里有隐隐的沉郁,道:“慕容公子,可是要出仕了?”

    慕容放面带微笑看她,道:“若是如此,你觉得如何?”

    楚汐怏怏道:“公子之才愿报效朝堂,是北雀国的喜事。只是,公子是要同太子一派?”

    慕容放没有答话。

    楚汐道:“太子虽是东宫之主,一国储君。然而,太子之才实在是……”

    实在是不敌皇后所生的安王和长公主。

    慕容放手中把玩着一块玉牌,问她道:

    “你可还记得那景王爷府中所出的人才,上林丞右卫将军陈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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