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宁虽然不认得那两人究竟是谁。但是看罗慎远的表情,她估计他是知道的。

    她跟在罗慎远身后,透过竹叶间的缝隙就能看到程琅。

    宜宁听到程琅轻柔和缓,意味深长的声音:“四舅说过,必须得把那个人带回去。你们却告诉我他不见了?”

    那护卫低声道:“二公子,是属下办事不利。您说陪了那和尚下棋,就在胡同里。但我们去那里找的时候的确是已经人去楼空了……”

    他还没有说完,就突然被程琅抬手打了一巴掌。

    巴掌声音十分响亮,打得护卫都偏过了头去,脸迅速红肿起来。

    程琅冷冰冰地说:“谁教你找借口的!人不见了不会去找吗。”

    宜宁也被这一巴掌吓到了。

    她看着那个长身玉立,风姿出众的程琅。又想起罗宜玉眼中的哀求,几乎有种屏息的感觉。

    其中一个护卫认错下去了。程琅才回过头,脸上一片森冷。

    宜宁看到他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荷苞字条上的那些字,想到了程琅对罗宜玉的若即若离。

    她突然觉得有种莫名的钝痛,在心里渐渐弥漫开。当年那个孩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个陌生的程琅,和那个趴在她肩头,抓蜻蜓给她看的孩子是同一个人吗。

    怎么她一点都不认识了呢。

    一阵微风拂过,地上竹影婆娑,宜宁腰间系的绦带也随之拂动。

    那边另一个护卫却立刻警觉地抬起头,看向了竹林丛:“是谁在那里?”

    宜宁听到之后下意识地一看自己,这才看到地上有绦带的影子在动。一眼就能看出这里藏着人,她小声说:“三哥,对不起。我不知道……”

    罗慎远低头看了宜宁的绦带一眼,叹了口气。“无事,这里是罗府,他们不敢造次。你站在这里不要出去。”他说完之后自己走了出去,对程琅微笑着道,“程二公子不是一向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竟然也有掌掴下人的时候。”

    程琅先看了一眼竹林。

    那里还有一个人,但是罗慎远却藏着她。

    程琅对罗慎远有些好奇,他知道这个人身上有很多秘密。但是奇怪的是,罗府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奇特之处。甚至他的父亲祖母等人也对他并不重视。他那两个嫡兄提起他的时候,语气也是毫无掩饰的不在意。

    他收回目光,淡淡一笑:“原来罗三公子还有听人墙角的习惯,罗三公子真要是想听,大可跟我说,我一五一十地讲给你听就是了。”

    “罗某是没有这个习惯的。不过是看到程二公子在处置下人,所以没有打扰罢了。”罗慎远语气和缓,嘴角带着淡淡微笑,对答如流。“再者程二公子不也有跟踪别人的嗜好,彼此而已。”

    程琅看着他,没有说话。

    “打扰程二公子了,还请继续。”罗慎远微一颔首,退了回去。

    程琅示意身边的护卫悄悄跟上去:“不必靠近,看他带着的是谁就行了。”

    他站在树荫下背手等着,一会儿之后护卫回来了,跟他说:“罗慎远带着的是他的妹妹,罗府的七小姐。二公子,您是不是想……”

    程琅还记得这个七小姐,与她一样同唤名‘宜宁’。

    他看着湖面长的几朵荷花,似乎是在想什么,顿了顿道:“既然是个孩子,那便算了。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明日回程。”

    他摩挲着掌心的玉佩,突然想起幼时在宁远侯府时的夏天。槅扇开着,凉快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屋子里点了一炉鹅梨香,味道甜丝丝的。他坐在她的膝上,努力抬高小脑袋,看着宜宁细白的手指指着书上的字,一句句地教他念:“……余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琅哥儿,这几句你记住了吗?你日后要做一个如莲的君子。”

    幼时的他乖巧地说:“琅哥儿知道,舅母说的话我都记得。”

    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当年他是答应过她的。也许她死前就已经料到了陆家和程家日后的荒谬吧……但是他身在权势中,如何能出淤泥而不染呢。

    程琅握紧了玉佩,半晌闭了闭眼睛。

    罗慎远送宜宁回罗老太太那里,路上宜宁仍然在想程琅的事。

    宜宁知道自己不该和他再有接触,就算她心痛自己养大的孩子,为他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而惊心。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已经这么大了,她也不再是原来那个宁远侯府的罗宜宁了。

    他就算再怎么荒谬,那都是他的事了。

    罗老太太见罗慎远送她回来了,留罗慎远吃了午饭。

    老太太似乎对罗慎远的学业并不着急,反倒说:“离秋闱只有月余了,你大哥二哥整日读书,如临大敌,我都怕他们憋坏了。今日你就留在这里陪宜宁看书吧,清闲一些也好。”

    罗慎远并没有什么意见,应了罗老太太的话。当真拿了本书在旁侧陪她看,也不说话。

    宜宁也就陪罗慎远看了一下午的书,直到罗慎远看她面露苦色,盯着书页简直是苦大仇深。才收了书问她:“看够了?”

    宜宁点头,罗慎远才起身去向罗老太太告辞。

    宜宁躺在书房的贵妃椅上,看到她三哥走出庑廊了,才轻吐了口气。笑着跟罗慎远说了声再见。

    雪枝拿着一套斗彩的茶具走进来,笑盈盈地说:“您歇会儿吧,我让翠枝做了玫瑰糕给您。”

    松枝果然端着糕点上来,白玉盘子里搁着几块半透明的玫瑰糕。这是小宜宁的点心丫头翠枝特有的手艺,玫瑰汁子捣烂,用糯米粉、熟红豆揉了,再用模子扣成小小的叶片形。蒸好之后再用井水镇,搁在玉盘上,还要撒一层糖霜,十分的精致。

    宜宁吃了两块,想起猪蹄汤的事,跟雪枝说:“以后让小厨房给三哥送补汤当做夜宵。他读书辛苦。”

    雪枝笑着给她倒了杯茶:“您放心,奴婢省得。”

    宜宁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她望着高几上养着的一盆石斛,突然问道:“雪枝,我上次听祖母说起伺候母亲的郑妈妈,听说母亲死之后她就离开了罗家。”雪枝在给她打扇,宜宁趴在贵妃椅上,望着她继续说,“她为什么走呢?”

    雪枝一愣,摇扇子的手僵了僵。她看着年幼的宜宁,叹了口气说:“那时候奴婢也还小,在大小姐那里不过是个小丫头。只听说是郑妈妈提出要走的。”

    “老太太挽留过她,郑妈妈却执意离开。您那个时候半岁多,在老太太怀里直哭。老太太又伤心又怒,便对郑妈妈说‘既然走了,以后就不要回来’。”

    宜宁皱了皱眉。她记得当时祖母说过,郑妈妈是对罗家有怨所以才走的。

    她又继续问:“雪枝,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真的是因为生产我伤了身子吗?”

    雪枝也不知道,她望着乖乖靠在贵妃椅上的小宜宁,她稚嫩的脸,和当年的太太的确是有五分相似的。便柔和了声音说:“奴婢也不知道,但是太太是非常舍不得姐儿的。她走的时候,嘱托老太太一定要照顾好您,大小姐跪在床旁边,哭得都喘不过气来……”

    宜宁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她点了点头,又呷了一口茶水。

    雪枝哄她午睡,宜宁看书也实在是看累了,便躺到了罗汉床上去。但还睁着眼,一会儿想着程琅的小脸,一会儿想着那位素未谋面的长姐。才渐渐闭上了眼睛。

    雪枝放下了帐子,嘱咐刚来的小丫头走路要轻轻的,不要吵着了宜宁午睡。

    宜宁其实并没有睡着,半梦半醒的,她还能听到外面婆子轻声呵斥做错了事情的小丫头。甚至还有乌龟在陶瓷缸里翻动的声音。一个翻身,又一个翻身。还有风吹动外头树的沙沙声。

    突然有个人急促地跑进屋子里,声音压得很低:“小姐可睡了?”

    宜宁听出是松枝的声音。

    雪枝答道:“正睡着呢,你也轻声些,她陪三少爷看了许久的书,难得睡一会儿。”

    松枝的声音有种压制不住的紧张:“快叫姐儿起来吧,出事了。”

    雪枝片刻没有说话,再听到时声音也是一紧:“究竟是什么事?你这么着急忙慌的。左不过还有老太太在,叫姐儿有什么用?”

    “是四小姐……”松枝继续说,“四小姐的事情败露了!不知道是谁说到了老太太这里,老太太已经把四小姐和大太太都叫过来了。姐儿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咱们得赶紧把姐儿叫起来!”

    宜宁听到这里,心里一个激灵。

    她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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