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天宇眼前黑暗的世界又再次明朗了。身下一片莽莽的大森林,跟长白山下的那林海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层层叠叠的山脉,直插云霄的山脊,郁郁葱葱的草木,叫声怪异的飞鸟走禽,都体现出一种与长白山截然不同的异域风景。
    林中有一群人正聚集在一处山脚,瞧他们简陋的穿着和粗糙的面孔,应该是土著人。一个老者正站在一个大圆台子上,面对着蓝天默念着什么,身后是百十来匍匐在地的男男女女。那老者大喊道:“万能的朱雀之神啊,请息怒吧!请原谅我们的浅陋无知吧!我们明日将献上一个年轻女子,来作为我们的心意献给您当祭品……”
    “不要再这样了!”人群中站起来一个高大精壮的汉子,冲着老者和大家大喊道,“它只会惩罚人们,却从不赐恩!那个东西不是神,而是魔!”
    匍匐的人群一阵骚动,人们都把眼睛瞪出了血丝看着他,绝大多数是恐慌。
    “你这个孽障!莫要胡言乱语!”台上的那个老者惊恐道,“来人,把它给我关起来!”
    人群之中又站起来四个壮汉子,两个人抓住了他的胳膊,一个人拽着他的头发,另一个人一拳揍在他的脸上。他无力地垂下四肢,然后被架走了。
    天宇的眼前又是黑暗一片。
    “攀羯,你这又是何苦呢?”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不行,再也不能让那个怪物以神的名义祸害人了!”是刚才的那个男人的声音,“况且我不能就这样让你去送死啊!”
    天宇逐渐适应了这黑暗。看到了暗夜之中,那个叫攀羯的男子正蹲在一个大笼子前。笼子里关着一个女子。
    “什么又是神呢?”那个女子像是在自言自语,“强大者就是神吧……”
    “神应该是赐人以恩惠的。是我们自己把那个恶魔捧成了神。”攀羯狠狠说道,“因为部落的人太软弱!我们都害怕自己受到所谓神的惩罚,所以一直在出卖自己人!”
    “可是你有什么力量去跟它斗呢?”女人悲伤地说。
    攀羯抓住她的手说道:“斗不过跟你一起死也好!”
    女人笑着说:“其实我有时候就想,用我自己的生命来换取村民的平安,也是很幸福的。”
    “但又有谁领你的情?”攀羯冷冷地说道,“他们想到的永远都是自己,巴不得把你早些祭献出去换取平安呢!”
    女人从攀羯那里抽回自己的手,叹了口气说道:“算了……”
    这时一个红头发的男人跑了过来,粗里粗气地对攀羯说道:“攀羯,那东西找到了!”
    “好的,砺伧,我们走!”攀羯眼中闪出一丝亮光,立即起身对那女人说道,“算不了,我到时会来救你!”
    此时日头还没出山,南北走向的两座高山夹着的狭窄天空只是微微发亮。祭奠还没开始,攀羯与砺伧此时已潜伏在祭坛旁边的一株大树上。砺伧背着一副角弓,攀羯腰间别着一把短剑。
    “弄不好你会惹全族人愤怒啊……”砺伧小声说道。
    “愤怒又怎样。”攀羯满不在乎地说道,“只是一群懦弱的家伙罢了。”
    砺伧笑道:“果然是你的性格,不枉我跟你混了这么长时间。”
    “等把她救出来后,”攀羯看着砺伧的眼睛,“我就出去。”
    砺伧迷惑地看着攀羯,“出哪去?”
    “我想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攀羯又望向祭坛处,那里已经有人在清理场地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这还真是个大胆的决定,看来你是要跟部落彻底断绝关系了……”砺伧见有人走近祭坛,便把声音压低了,“先把这个烂摊子收拾了再说吧。”
    攀羯点头,二人不再说话。
    祭坛的人开始变多。众人匍匐在地上,等待着祭司祷告。当太阳开始出现在两山之间时,那女人被绑在一根原木上由两个壮汉抬上了祭坛。那两个人将圆木插在祭坛中央,又铺了些干草,然后走了下去。祭司高举着燃着熊熊火焰的火炬,大声叫着不知所云的祭辞。
    此时树上的二人慌了手脚。砺伧慌张地看着攀羯说道:“怎么会用火?那个妖精不是要活人吗?”
    攀羯想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但毫无作用,“妈的,怎么会改了规矩!”
    “看来非得祭品被烧死那妖精才现身啊。”砺伧说道,“怎么办?救人还是杀妖?”
    攀羯沉默着。
    沉默着,直到那女人脚底的干草被引燃,直到女人的惨叫已停止……
    攀羯面无表情,但砺伧注意到他的指头已把身旁的树干抓出了五个深深地洞……
    这时只听訇然一声,一道红光从天而降。匍匐在地的人们立即都仰起头,齐声大喊道:“您的祭品已献出,请赐予我们平安吧,神!”
    “就是现在!”攀羯大喝道。
    砺伧迅速将一支箭搭上角弓,朝着那红光正中射出。那红光中箭后发出噼啪一声,如流星般坠落到深山之中。
    “追!”攀羯一声令下,两人立即冲下了树干。攀羯登上祭坛,祭坛前一阵恐慌,祭司指着他大喊道:“他冒犯了神灵!我们大难临头啦!”
    众人愤怒着面容站起身来,朝着攀羯叫骂。攀羯根本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赶紧将那已快成焦炭的女孩尸体上的火扑灭。
    砺伧朝着攀羯大喊道:“来不及了,快追吧!”
    攀羯点了下头,将那尸身轻轻放下,然后随着砺伧甩开追赶他们的众人,一路狂奔到红光陨落的深林里。
    红色的光芒已在攀羯与砺伧的脚下,红光已黯淡了许多,依稀可见之中有个女人的形体躺在地上喘息着。
    攀羯拔出手中那带有墨色纹路的短剑,颤抖着声音问道:“你就是朱雀?”
    那红光里的女人仍只是喘息,没有说一句话。
    “好吧,”攀羯蹲下身,深呼了一口气,“你去死吧!”
    他的短剑插到了那红光里。红光突然膨胀开来,变得很刺眼。攀羯痛苦地嚎叫一声,砺伧要拉他,却被攀羯喝止了。
    “你怎么了?”砺伧问道。
    “我……我……”攀羯声嘶力竭地大吼着,“我在体会着力量!力量!”
    只见那红光变成了一束红线,钻进了攀羯的胸膛。
    “攀羯,你……”
    攀羯站了起来,浑身散发着热气,“我感觉好极了!”
    说着他走到一块一人高的大石头跟前,一拳将那石头打得粉碎。
    “我很好!”攀羯兴奋地大吼着。
    眼前的一切开始疾速倒退,一阵黄沙刮来,遮住了一切。等所有又都恢复了沉静之后,天宇看到了两座直插进暗黄天空的黄土高山,还有中间那条悠长深邃的峡谷。山谷之中疾速行进着一道黑色线条,离近了些看,原来是一小队狂奔的人马。
    “幽将军,白起大人在叫你!”一个在后面护驾的骑兵冲过来,对一位在最前面开路的将领说道。
    “知道了。”那个将领答应了一声,调转马头奔向后面的马车。
    幽将马的速度调到与马车同步,然后敲了敲马车,“先生有什么事?”
    “幽,这次行动要完全地保密,”那马车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除了雪狼的成员,谁都不能知道!走漏风声者,军法严惩!”
    幽笑了一声道:“我还以为有什么战术要谈呢。这几句话你都强调七八遍了,我也嘱咐下去七八次了,保准没问题!”
    “那就好。”马车中的白起说道,“那你归岗吧。”
    幽抱拳道:“是!”
    “对了,”白起又说道,“再嘱咐一下卫兵,到站之前不要有人过来打扰我。”
    “嗯啊。”幽笑着摇了摇头,退到马车之后,跟一个红头发的骑马男子同行着,“先生的老毛病又犯了。”
    “是啊,一紧张就这样,呵呵。”红头发的男子拍了下幽,“开你的路去吧。这里交给我你还不放心?”
    “也是。那我就走了,炀!”幽喝了一声,那马飞奔跑开了。
    天宇此刻才注意到,那个幽和红头发的炀就是之前的攀羯和砺伧。两人都已经成熟了很多,攀羯较以前更加健壮了,金戈铁马的兵戎生涯让这个男人精力充沛豪气十足。而砺伧则敏锐了许多,眼中充满了智慧。
    天宇也突然醒悟,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幽的回忆!
    黄沙再次卷起,遮住了天宇的视线,不过随即便消散了。天宇看到有百十来号人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眺望着前方的土地。落日的余晖下,城楼前面的空地上,两队大军营帐的长长影子投射到城墙上。
    幽问旁边一位矮个子的将帅道:“先生,敌将今日可是要突围?”
    “是的,根据准确情报,敌将就在今日的午夜时分突围!”那白起先生胸有成竹地说道,“今晚就看你们战斗小组的了。”
    “包围终于结束了。”白起身后一个女人兴奋地说道,“我们离治世的梦想又进了一步了呀!”
    “瞧把你乐得!”红头发的炀笑着看着那女人,“这才并了一个赵国,离天下归一的和平年代还早呢!”
    “小炀,你干嘛说得那么丧气嘛!”女人撅着嘴,“我看我们孙子辈就一定能生活在太平的天下的!”
    “好吧,”炀叹了口气说道,“我还以为我儿子辈就能看到呢!”
    大家说着笑话,直到夜幕完全黑了下来。只是白起一直在出神地注视着日落的西山,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半时刻,大地昏暗一片,战场上寂静得只剩下刺耳的风声。突然空地上一道橙黄色的亮光在画着圈。城楼上严阵以待的雪狼部队见到信号,立即沿着从墙上垂下的绳索悄无声息地降落到地面。这时战场左边又一下火光,雪狼们立即使出轻功身法疾驰了过去,队伍后面紧跟着飞速行进过来一架战车。战车之上架着一根四五丈之长、腰身粗细的燃烧圆木,幽一声令下,那战车上的装置便立即将圆木旋转着弹射了出去。
    圆木如风火轮一般,将所过之处的地面照亮了。到了最后,那圆木坠地之处溅起一阵火光,映出了敌军的身影。
    “兔子在那里!”雪狼的侦察兵大喊。
    “老子看到了!”话一出口,幽已肩扛着三丈来长腿根粗的精钢杖,领着十多人冲了过去。
    突围的四五百精锐敌军一见行动暴露,又有敌军人马奔了过来,马上采取防御战术,一群盾牌马枪兵将主帅紧紧围在中心。幽跑到敌阵跟前,将钢杖抡得呼呼作响,所打之处尽是马腿。就在敌兵马失前蹄、圆木的余烬映出敌将脑袋的一瞬间,幽只听一声刺耳的风鸣掠过自己头顶的发梢。
    幽领着冲锋的人向后撤了十几步,大笑着说道:“不玩了!”
    敌兵回头看了看,主帅那颗人头已被箭矢刺穿。他们面面相觑,纷纷下马投下了武器。
    黑夜即将过去,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看来这场沙暴即将结束。
    城楼上吊起赵军主帅的尸体,白起站到高台车上,由军队护送着,来到两个赵军壁垒之间讲话:“你们的主帅就在昨晚打算弃你们而去,结果被我军发现,射死在逃亡的路上。这样贪生怕死的人,不值得你们这样为他卖命。若你们害怕的是投降之后的处置,我便以这辈子的兵戎生涯担保,你们只要不再以秦朝为敌,不再有复国作乱的念头,便不会有生命之忧。我会放你们回家跟家人团聚!继续为无望的赵国尽愚忠,还是回家跟妻儿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你们就自己选择吧!”
    一上午的功夫,敌军已投降绝大多数。只还剩四五千人仍守在营帐里,打算做最后一搏。
    “大人,不要将坚决不投降的人杀掉?”这时有人问白起。
    “多杀无益。”白起叹了口气,“四十几万大军如今只剩下几千人,已不足以对我军构成威胁了,放掉吧。”
    “我不明白,”那人继续说,“剩下的那些人都是信念坚强之人。留下了他们,以后就随时有作乱的可能啊!”
    “但是你杀掉了他们,”白起摇了摇头,“就会让成千上万的人信念坚强起来。”
    “我不理解。”
    “你不在雪狼部队,当然不会理解。”白起叹了口气,“用暴力镇压动乱,只会导致更大的动乱。只有在不再杀戮的太平治世,才真正不会有动乱发生。除此,别无二法。”
    那人用惊奇地眼光看着白起,“不再杀戮?怎么可能啊!”
    白起问道:“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效忠于秦国呢?”
    “当然是要为伟大的秦王吞并天下,”那人踌躇满志地说道,“为秦王创造出举世无双的大秦帝国!”
    “之后呢?”
    “之后?”
    “好吧,”白起有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可以下去了,我自己歇一会儿!”
    白起见那人一脸纳闷地走了下去,便呼道:“幽,进来吧,别在门口鬼鬼祟祟的!”
    幽走进了白起的房间,吐了吐舌头,“被你发现了!”
    “恐怕你是故意被我发现的吧?”白起白了幽一眼,“什么事?”
    幽嘿嘿地笑着,坐到白起身边亲热地说道:“兄弟姐妹们想找先生好好庆祝一下呢!”
    “好啊!”白起终于面露微笑,“这阵子还真是把我累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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