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正泽深深拧起了眉。乐—文

    “闭嘴,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他朝阮歆大声呵斥,往阮歆的方向疾走几步就要上前伸手拉她,被祁晃眼都不眨地伸臂拦住,于是转而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向阮歆的视线带着些扭曲的狰狞,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这儿轮得到你出来说话?滚回去!”

    “我怎么样,恐怕轮不到你来置评。”阮歆朝他看了一眼,便将头转了回来,阮正泽愣在原地片刻,被阮歆冷淡的视线激得怒发冲冠,瓢泼大雨都浇不下胀裂的怒气。他发了狠地瞪着阮歆,却是还没来得及将心中的恶毒之词说出口,就见阮温殊一个眼风已经扫了过来。

    如同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阮正泽整个人都打了个寒噤,惊讶地看了阮温殊一会儿,悻悻地垂下眼,妥协地退了回去。

    “你为什么会心存疑问?”阮温殊看着阮歆,淡淡地问。

    阮歆闭了闭眼,抬首看向四周。树间挂着的木符*地悬在雨中,地上散落的四块碎板触目惊心地崩裂离析。在众人鸦雀无声地注视中,阮歆突然耸着肩笑了起来,零零落落的两声笑,祁晃一时却有些恍惚,只觉雨声太凄厉,竟叫人分不清笑与哭的怆音。

    “这就是天命与神迹了?”阮歆看着阮温殊,慢慢地击了两下掌。

    “——那我也可以啊,还能做得更好。”

    随着阮歆几下孤零零的击掌声落下,场中突然有了新的变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祁晃抬起头,看见一簇火苗从线的四角燃起,数秒之后就绵延成了几条燃烧的火线,在雨中翻腾出幽蓝色的光焰。符简忽而一个接一个地一分为二,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生生劈裂成两半,噼里啪啦坠到地上去,铃铛声嘈杂喧闹地响成一团。

    多少人面面相觑,眼中闪着同样的惊愕与惶惑,惊疑不定地看着保持着击掌姿势的阮歆,视线在阮歆与阮温殊之间转来转去。祁晃也有点惊讶,但他在向四周看了一圈之后,顿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

    四处不起眼的位置站的可不就是中国玄学院那几个学生吗?刚才还跟在纪峥后面,现在已经都没了踪影,只有纪峥还在原地站着,见他看过来,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这就是他们为今天所准备的东西了——看来阮家今天的动作,这对父女早已心知肚明。祁晃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仔细看向纪峥的表情时却又觉得不对。

    他的脸上毫无舒心放松的表情,面色沉重得几乎让人透不过气。

    “上谛天听太难了。”阮歆垂着眼放下手,隔着又重又急的雨幕与阮温殊对视,神色谈不上咄咄逼人,言语却也没有丝毫让步的地方,“我用的是遇水高热燃烧的镁铝粉,还有防水粘合剂的溶解液。要是神迹再临只能做到这种程度,恐怕不能服众吧。”

    “只不过是阮家的传统仪式,真正的天听神迹,在于天数演易。”阮温殊的脸上看不出别的表情,有人早早为她小心地撑起一把朴素的布伞,阮温殊站在伞下,看着在雨中执着地站着,被久雨淋得格外狼狈的大女儿,轻闭上眼。

    “这天象变化你可能做到?”

    阮歆沉默片刻:“我不能。”

    阮温殊睁开眼看着她,极轻极淡地笑了一声。

    “但是我能。”

    她抬起一臂,轻描淡写地翻出掌心面向天穹,出口简洁平淡,不过寥寥四字。

    “雨歇天晴。”

    祁晃的心不知为何猛地跳了几下,雨下得又密又集,他从刚才起就一直毫不在乎地站在风雨里,此时却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与众人一起验证奇迹的勇气。

    阮歆却真的扬起了脸,眼睛都被雨点打得有些睁不开,依然执着地望向灰蒙蒙一片的天际。这样的变化没有让人等太多时间,雨声渐薄渐稀,铅云次第散尽,他们上午抵达山脚,正午时来到半山腰,积雨云收,雨尽天明,阳光的余温再次挥洒在大地上时,已然将近西沉。

    天晴了。

    阮温殊收回手,旁边的小丫头小心地将伞合上。她抬手拢了下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纤长的睫毛翕动出一片深深浅浅的影,遮住眼底如雾的浅光。她抬眼看向阮歆,丹唇轻启。

    “你是阮家第一个毫无天分的嫡长女。”

    她说完便转过脸不再看阮歆,转而向阮莹的方向投去一瞥。阮莹怔了一下后如梦初醒,无声地走上前去,阮温殊转过身,带着阮莹,一步步轻缓地走回大门徐徐打开的庭院。余下的人如梦初醒,急忙跟在阮家母女后面走了进去。

    本来会议便向来是要在院里召开,这一次情况特殊,光是在外面就耽搁了不少光景。不少人细碎抱怨着走进正门,四处嗡鸣声不断,经过阮家母女周围的时候,却几乎每个人都在下意识放低声音。

    这是事实铸就的无上地位,阮家这一回,做得实在太到位。

    门外的人渐走渐稀,到最后只剩下祁晃认识的几个。纪峥脸上带着沉重与无奈之色,看向阮歆时欲言又止,几个冒着生命危险,费心费力给绳线和符板做手脚的师兄弟拘束地站在一边,明里暗里偷偷打量着阮歆。祁晃比他们都光明正大,站在一旁坦坦荡荡地看着,却也和其他人一样,没有出口一言。

    阮歆从始至终就站在这儿没动过。先是被阮母与阮莹经过,后来形形□□的人都从她身旁穿行而过,投来探究玩味的各色眼神。阮歆对这些置若罔闻,看上去神色平静无波,却连纪峥都无法断定她此刻究竟是何心情。

    “歆歆……”纪峥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都尽力了,没想到……”

    “是真的没想到。”阮歆回过神来,看着纪峥耸了耸肩,脸上的笑容带着点自嘲,“虽然结果已经料到,但心里还是不愿意接受。”

    “不过好歹还是要见证一下。”阮歆摇了摇头,迈步走进大开的正门。祁晃二话不说,跟在她后面就走了进去,纪峥站在原地没有动,展鹏从刚才一直沉默到现在,这时终于轻声问了一句。

    “校长,还进去吗?”

    “不了。”纪峥深深地看了面前敞开着的门一眼,率先转身,向身下出发。一干学生都没有多问,沉默地跟着纪峥的脚步,一级一级地迈着石阶。

    从此以后,大概就彻底是两条路了,纪峥不无遗憾地轻叹了一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什么,只招呼了学生们跟得紧些。

    “这条路太多岔路口了,大家小心些。”他对学生们说,拐过这个弯又从下面绕进来,“稍不容易就要走错路。”

    “走错路会怎么样啊?”有人嘴快问了一句,被周围人一起怒瞪。纪峥摆摆手示意无碍,看了眼下面看不到底的深渊,摇了摇头。

    “谁知道呢,也许是……。”

    “爬到最高,而后摔下来吧。”

    此时留在半山腰上的人却都没有那么轻松。阮歆和祁晃进门的时候,一抬眼看见的就是阮温殊阮莹被众星捧月地围着的景象。

    许多人本便和阮莹相熟,这些年她上头还有个姐姐压着,一直都算是众人隐约压着的心病。如今最大的心头刺被阮温殊亲口否定,不少人支持阮莹的念头也彻底定了下来。眼下正是趁机大拍马屁之时,长袖善舞如阮莹,也觉得不怎么吃得消。她们此时正被问着究竟如何入世,周清敏只冷笑不言,阮温殊沉默不语,阮莹则巧笑嫣然地解说者具体细节。

    “哎呀,姐。”她在一个转身之后突然发现了站在一边的阮歆与祁晃,活泼地摆出副笑容朝他们招手,“快过来啊,已经说到说入世的具体细节,姐姐在外面生活了那么久,肯定有经验的吧?”

    这一次还未等阮歆开口回答,已经有几人抢在她面前,替她开口说了话。

    “一个继承人,整体往外跑什么?没有天分还瞎折腾,真是丑人多作怪……”

    “莹莹就是太善良了,对这样的姐姐何必这么礼貌?”

    “好歹现在还是下一代传人呢,说话小声点——不过说起来,也该还莹莹一个公道了,这么些年,可真是辛苦她了。”

    “你们不要乱说……”阮莹绞着手指不好意思地回,看上去却并没有阻止的意思。阮温殊对这样的景况同样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怂恿也不阻止。

    阮歆忽而笑了。

    “好啊。”她说,从脖子上拉出一条坠着块上好白玉挂坠的红绳来。阮莹和阮正泽同时吃了一惊,一眼便认出来这是阮家历代传人的信物。阮歆将挂坠握在掌心里,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阮温殊,一字一顿地问。

    “真的要入世吗?”

    阮温殊这次看她的时间久了许多,然而最终还是羽睫翕动,慢慢点了点头。

    于是阮歆点点头,笑着重复了一遍。

    “好。”

    她看也不看地将挂坠随手向后一扔,阮正泽吓了一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将挂坠堪堪接住,正要抬头发难,看见阮歆看他的眼神后愣了一下,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这样的眼神,太凶冷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无能,我愚笨,我与阮家缘分已尽,自逐出门,还望阮家主批准。”阮歆朝阮温殊鞠了个躬,并不真的在等阮温殊的回答,转身就向外走。祁晃心里的惊骇几乎要翻天倒海,但依然想也不想地跟在阮歆后面。将将走到门口时,阮温殊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清清淡淡,只说了两个字。

    “随你。”

    祁晃走在阮歆旁边,猛地伸手勾住她的肩膀往自己怀里一带,维持半揽着她的姿势走了出去,遮住了阮歆当时一个剧烈的颤抖。他们一步步向外走,阮歆低着头,祁晃则扬起首,两人笔直地向前行进,阮歆的眼泪与祁晃的声音都来得隐秘而小心,只有彼此知晓。

    “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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