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未晞,晨雾未消。

    一阵清风带着湖面上一点未消的薄雾,一重华重雍容的宫宇在其中若隐若现。

    暮春四月,含凉殿外的苑内,空气不是同于清晨的微凉,而是说不出的潮热湿润,大片的芍药,半开半合,在晨雾蒙蒙的清冷宫宇间,像是一抹妖冶的火。

    一些宫侍们早已穿戴整齐,轻手轻脚的穿梭在游廊间。一个十七八岁、穿着普通侍女服的圆脸女孩走到含凉殿的风仪女官身后,低声说道——

    “德玉姑姑,贵妃娘娘的玫瑰汤露准备好了……”

    被唤为德玉的女官实际虽然二十几岁,但她是元贵妃从元氏带来的贴身女官倒是可以让人敬称一句“姑姑”。

    德玉皱皱眉,未回身的摆手,“下去准备早膳,你去和妙音说准备好娘娘的舆服鎏冠。”

    小姐这几日因为皇后的事情,性情越发不定,只能指望这帮宫侍们机灵点了。

    圆脸女孩一施礼,退了出去。

    德玉整了整自己的衣冠,闭闭眼,嘴角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推门而入,轻手轻脚的卷起珠帘,俯身低唤,“小姐?小姐?已经卯时三刻了。”

    她拨开最后一帘帷帐,看见自家小姐像是一夜未睡般睁着双眼,清醒无比,德玉只是从一旁拿起熏好的衣物,“小姐昨晚睡得可好?早膳我吩咐他们做了长生粥,小姐您要多吃点。”

    元清潇按了按眼底的淡青阴影,不知在想什么。

    暗红制的贵妃礼袍,暗绣着金线海棠,层层叠叠,绯靡烂漫;鸾尾钿钗挽在如丝缎般长发间,黑金相映,奢华典雅。

    元清潇抬眼看着铜镜,垂眼抚上自己的眼角,那里已经生出一点细细的皱纹。

    今年她二十二岁。

    ……………………………………………………

    林安醒了,准确的说是被饿醒的,她茫然的看着圆枕上的万字团福,咂咂嘴,暗红的颜色,让她不由得想起学校食堂里永远勾了欠的红豆八宝粥。

    ——咕。

    更饿了……

    林安勾着头看向里面,观察一下自己未来的领导的动向,可以吃饭了吗领导?你的小弟要饿死了?!

    在饿的半死的林老二绿着眼,直勾勾的看向自家皇帝方向,认真的思考要不要来个大逆不道的时候,忽然,从深紫的帷帐中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苍白劲瘦,衬着绣金深紫,说不出的精致欣秀——

    “天枢,几时了?”,一道带着未醒般的低沉暗哑,在清晨中有着莫名的性感。

    林安:“…………”嗯?为什么突然闻到碳烤脸皮的味道?还有谁是天枢??

    正当她努力降低脸上的温度时,一抹深色的身影从眼角掠过——

    林安:“……”好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她的预感成真了,只见一位穿着和天璇有些相似的男子稳稳地落在帷帐前,玄色暗纹武服,长发被一根同色发带束起,露出一张清淡无奇的面孔,唯有双唇薄而殷红。

    男子好似没有看见顶着鸡窝、目瞪口呆窝在小榻上的林安,径直走到床前,半跪在地,开口应道,“陛下,已经辰时一刻。”

    说完,那人动手将帷帐掀开,殿前的大门“嘎吱”一响,两队由四名穿着相似的侍女鱼贯而入,每人手中捧着各色洗漱用具,环佩叮当,蹁跹而至。

    为首的一名摸约二十岁的宫侍停在殿中,跪伏在地,声音清亮的行礼:“陛下金安,娘娘金安,祝陛下娘娘永结同心,子孙绵延。”

    然后土鳖·林安瞪着眼看这一堆妹子毕恭毕敬的服侍着床上的人更衣洗漱。

    林安:“…………呵呵。”老嚣张了,说不定,这里面有你以后的老婆呢呢呢?!

    “皇后娘娘,请让婢子如英,服侍您更衣。”

    一声清亮的嗓音唤回了正在脑补八十万字宫斗小说神游的林安,一转头便看见刚刚领头行礼的女孩领着剩下的一队人,颔首半跪,行礼询问,似乎对为何新婚的帝后分床睡的敏感场面并不惊讶。

    适应力堪称小强的林安反而对别人侍候有几分不自在,自己好像向着腐败堕落的方向一去不回了啊啊啊啊!说好的勤劳勇敢呢呢呢!!一边想着一边迅速的将一地花生壳偷偷踢到一边……

    但又看了看那一队侍女手中的层层叠叠的衣物,林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大义凌然的说:“来吧,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

    终于能安安心心坐下来吃一顿饭了!顶着昨天被自己抛弃的沉重后冠的林安双眼无神的叼着个小笼包,一脸萎靡的和皇帝老公面对面吃着这几天来堪称舒心的一顿饭。

    林老二:“吧唧吧唧……”小笼包汤不够多。

    贺夜昭:“……”

    对面的男人微微低首,半垂眼帘,清晨的微光稀疏的从他身后的雕花格窗蔓延,似乎为他清瘦欣长的身影拢上一层暖意。

    贺夜昭放下手中的银边小碗,拿起一旁的丝绢压了压嘴角,目光沉沉地望向正在风卷残云般席卷整个长案的皇后,偶尔闪过一丝暗芒。

    林安不好意思的打了个饱嗝,捧着茶碗意图挡着自己发红的脸,反倒是皇帝陛下仿佛没有感觉到对面的小心思,只是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偌大的殿厅内只剩他二人,哦,不对,房梁上还有一位,林安撇撇嘴想到。

    一桌吃食早已被宫侍撤下,换上了一套白瓷茶具,袅袅茶香中,贺夜昭捧着一只莲花茶碗,玉色的手指搭在透白的薄瓷上,衬得分外修长。

    “今早侍奉你的两个宫侍可用,宫中之事皆可询问。”

    林安正捧着茶盏,低着脑袋数着茶汤中的茶叶,闻言,抬起头,一双略带懵懂的眼透过淡薄的水汽呆呆的向贺夜昭看去。

    “啊?哦哦哦!”黑发女孩连忙点头,眨眨眼问道:“那什么,今天我干嘛?”潜伏刺探宫斗来一发?

    贺夜昭:“好好呆着便是。”

    然后,他眼神在林安身上转了一圈,依旧是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吩咐:“想要传膳就与宫侍们,自会有人安排。”

    说完,皇帝陛下便挥一挥衣袖,潇洒的走了。

    徒留皇后娘娘端着早已喝干的茶盏遮住她红的滴血的脸——

    呸!不就是早上多吃了两笼汤包最后一个没让给你吗?!呸呸呸!!

    林安看着盏底被自己吃掉一半的茶叶,愤怒的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深深宫墙,碧瓦飞檐,被宫匠们精心修剪的桃李红杏迎着春风,含苞待放,吐露芬芳;翠剪绿柳,飞燕点水,好一派胜春之景。

    贺夜昭走在蜿蜒的鹅卵小路上,身两边是奇趣可爱的顽石流水,但他的身后并无宫侍跟随。

    男人身着淡青色的常服,衣摆处皆绣有暗银色的卷草祥云纹,颈间围着雪色狐裘,衬得那张清丽的容颜更加棱角分明。

    一人影不知从何处的花影稀疏处闪出,步履轻轻地跟随在他的身后——

    “天枢,事情办的如何了?”

    那人停下脚步,宽厚修长的手掌中把玩着用拈金紫绦系在腰间的羊脂玉佩,有些漫不经心的询问。

    跟在身后的天枢垂首恭立,“是,陛下,李左相已经拟好恩科章程。”

    “恩科……”皇帝陛下随手放下玉佩,紧了紧身上的狐裘,缓步慢行,好似在闲庭看花,“帝后大婚不是个很好的理由吗?”

    天枢只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臣,臣认为此举是否将门阀一派逼得太过……”

    “太过?孤何尝逼过元氏?逼过门阀一派?他们上书让孤立后,孤便立后,而先皇在世时便是立后之后开的恩科。”

    贺夜昭半侧着身,嘴角勾着一点嘲讽笑意,眼底隐隐透出冰冷,好似晚冬湖面上乍起的碎冰,语气反倒平淡,“如今,孤也立了皇后,怎么?这恩科开不得?”

    一向寡言的天枢依旧跟在他的身后,好似并不畏惧皇帝暗藏的怒火,“先皇高瞻远瞩,如今只是怕门阀世家鲁莽行事,恐有鱼死网破之举,伤及自身。”

    皇帝并不在意自己属下的直白,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门阀手中私兵甚多,孤月余前命令左右羽林、龙武军严密留意皇都异动。”

    天枢:“东唐门阀一派植根已久,势力庞杂,望陛下慎之。”

    “门阀……”贺夜昭微闭了一下眼,卷翘的睫毛似鸦羽般留下一层淡影,“母后留下的计谋从父皇在位时就已经开始进行了,门阀的势力正在逐年削弱,是时候了……”

    “肃圣皇后谋略过人,后人难及……”天枢的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濡慕敬佩,复又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

    贺夜昭:“草蛇伏线,灰延千里,时机已然到了!”

    言罢,男人转身,宽大的广袖在身后翻出一道完美的浪花,明媚春日下流过银线暗纹的祥云。

    天枢仍站在原地,俯首行礼,“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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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林安在大□□接受了近十几年严肃活泼、团结紧张的义务教育,唯一保留的一点兴趣爱好也就剩看小说了。

    什么言情宫斗都市种田宅斗虐心都来了几发,什么白莲女配恶毒小三攻受立显……呃见的不要太多。so,现在这个情况自穿越后,林老二无语问苍天,劳资怎么得罪你了了了了?!!你倒是说啊!!!!!——

    长安殿内,椒泥涂之,云光春影,珠帘微动。

    高座前的鎏金宝塔双炉,一左一右的燃着香,林安顶着凤冠,低着头,手里捧着个茶盏,眼观鼻鼻观心的逃避着眼前的状况,她的右下首坐着位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女子——

    那女子身着贵妃礼袍,暗红织锦上金线描绘的重瓣海棠艳丽奢华,七尾金凤挽着绸缎似的长发,眉若远山,眼角低垂,却可窥其中的一角艳烈。她端着同样的茶盏,大红的丹蔻稳稳地执着素色薄瓷,神色肃然。

    坐在高座上的林安假装淡定喝了一口茶,眼神却是游离,心思不知道早就歪倒哪里去了——

    如果这是一本言情小说,自己应该就是白莲女主,饱受嚣张贵妃的欺辱,强装坚强实则嘤嘤嘤的等皇帝来安慰,然后坐等贵妃被打脸。

    如果这是一本宫斗小说,自己应该就是心机女配,与心思深沉的贵妃你来我往,勾心斗角,坐等贵妃厚积薄发,吊打自己,然后称霸后宫。

    如果这是一本种田小说,自己应该就是勤劳朴实小厨娘,旁边就是手残傲娇贵妃娘娘,然后两人携手开启皇宫田园计划。

    那么问题来了?皇帝大大,你想让我扮演什么角色呢?

    林安表示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殊不知,在一旁神游天外的皇后娘娘正思考着人生方向的时候,元清潇也在暗暗打量着这位失踪七年之久的李家二小姐、现任皇后娘娘——

    端坐在高座上的女子,不,贴切的说她更像一个女孩,九尾的凤冠似乎沉重的压低了她的脖颈,拿起茶盏装似不经意饮茶,仔细看去可以看到她还未掩去的尴尬表情,又带着点无可奈何。

    林安表示先不思考角色扮演问题,她快要喝撑了!

    皇后娘娘直了直腰板,偷瞄了一眼依旧稳若磐石的贵妃娘娘,她清清嗓子,打破了一室安静,“元贵妃,呃,今日的茶泡的不错吧?”……老天,我在说什么?

    林安白着脸,有点坐立不安的看着自己下方的元贵妃。

    元清潇放下茶盏,垂下眼帘,十分稳妥的回答:“禀皇后,如英的茶艺一向出挑。”

    “咦?你怎么知道是如英的手艺?没想到贵妃竟认识她。”林安干巴巴的笑了两声,笑完发现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站在林安身后的如英低着头,若仔细看就能看到她惨白的脸色,闻言,元贵妃没想到皇后会如此行事,一挑眉峰,丹凤眼底暗藏风波……

    “是,陛下常用如英行茶艺,本宫偶尔也能沾沾光。”

    看来皇帝大大和他老婆关系还可以啊,还能经常一起喝茶,看来我就只能当炮灰女配了。林安心思一转,点点头,颇有深意道:“那以后经常来坐坐啊。”

    哈哈哈哈,劳资就是这么机智的人,多给他们一点相处的机会,这样我就可以功成身退啦!

    之后,折腾了一上午已近午天,元清潇借着宫中杂事繁多先行告退,林安笑眯眯的看着她退下,还没忘嘱咐贵妃常来,等元清潇走远了,才对身边心神不安的如英唠叨。

    林安:“看来元贵妃也不像外面说的那样哦……”

    “元贵妃娘娘……”如英暗自蹭蹭手心里的冷汗,恭恭敬敬的回答:“出身世家,自然礼教严谨。”

    林安:“哦哦哦,对了,今天怎么就她一个过来啊?其他人呢?”

    如英:“禀娘娘,宫中除娘娘与元贵妃再无他人。”

    听到身边这个年纪轻轻却老练沉稳的侍女带着小心翼翼的口吻回答时,座上的黑发女孩沉默了片刻,才淡定的回答:“哦,是吗?我明白了。”

    可、以、确、定、我的角色是一个推动社会大和谐的推动器,早日撮合成皇帝大大和贵妃凉凉就能创造和谐社会,什么清流门阀之斗,什么李二小姐去哪里之谜迎刃而解,我就可以重获自由,登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so,第一个问题他们有孩子吗?孩子,是爱情的结晶。有了孩子就是成功的一半。

    想到这儿,林安稍稍压下澎湃的内心,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问道:“皇帝大……呃,和元贵妃有孩子没?”

    话音刚落,偌大的殿内一阵静谧,如英领着一室侍女半跪在地,林安没想到一句闲聊竟阴的这么大的动静,连忙蹦起来,“卧槽,你们这是干嘛,赶快起来!”

    如英深伏着头,话音中带着一丝颤动,“陛……陛下与元贵妃成婚多年,子息不丰,元贵妃并无所出……“

    林安:“………………”

    林安疑惑万分,“没有就没有呗,你们这么激动干什么,好啦,我不问了,快起来。”

    见一群人不为所动的跪在地上,黑发女孩朝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无奈的拉长语调,“——我知道了,我……本宫饿了,看看厨房有什么——”

    如英见皇后不再问子嗣之事,舒了一口气,赶紧吩咐身边的小宫侍传膳,才各司其职的忙起来。

    林老二看着一帮人忙忙碌碌的准备着午膳,托着下巴思考起皇帝和贵妃的事情来,他们结婚差不多快七年了,怎么会一个孩子都没有,古代又没有计生委,再说了她穿那会儿□□二胎已经烧遍祖国大地了,没道理,一古代人没生他七八个的,看如英一干侍女对此事的态度——

    难道?难道?!难道?!!

    如英只见坐上的皇后娘娘,一跃而起,深呼吸几次,才慢慢的坐了下来。

    “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林安幽幽地扭头看着身边的侍女,包含担忧又谨慎的说:“呃,告诉你家陛下有病就要治,不要讳病忌医,说不定是累的了,歇歇就好了……”

    一旁还没听懂怎么回事儿的侍女,接着又听到身边的皇后小声感慨含糊道:“ed不是什么大事,说不定是心理上的问题……”

    林安想了想,朗声吩咐,“今天中午让厨房上点羊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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