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一个月的时间里,多摩铭在乌洛兰秦玉的细心照料下,伤势逐渐复原。两个人的感情也日益亲密,渐渐开始无话不谈。

    乌洛兰秦玉终于知道了那支箭的来历,而多摩铭也开始明白了尧王的用意。

    那支箭源于天蟒十二将,后渐渐在精骑队幸存将士中流传开来。箭身上有刻纹,精骑队被除名了多少年,箭的主人便会在持有的所有箭柄上刻多少道纹路。现存的这种箭,身上所刻纹路最多不过十一道。也就是说天蟒卫建制废黜后,箭纹也跟着老将的退役停止了。

    可乌洛兰秦玉准备拿给尧王的那支箭却有十二道纹路,箭的主人若不是天蟒卫唯一现役的御前侍卫容成硕,便只可能是骞人太卫府的那些叛将。

    多摩铭回朝复命前,已从部将口中得知,西钥驰是被利箭穿胸而死,弓书殿的刺客用的也是箭。可凶手至今没有找到不说,这两支箭都被雪藏了起来。

    而见过这两支箭的,除了薄奚辰和少师虞,其他人无一例外的人间蒸发。这里面包括当日在凶案现场的两名禁卫军侍医官和一名禁卫军分队领带,还有西钥驰全府上下和替容成汐拔箭疗伤的老御医。

    唯一让多摩铭想不明白的,便是那名老御医。

    按多摩铭之前的判断,凶手暗杀大将很可能是为了诱尧王出宫,便于宫外行刺。所以得手后,没有再冒险回去拿走凶器。

    可尧王并没有去现场,凶手的入宫行刺也以失败告终。凶手怕被尧王查到真身,为销毁证据,所以暗杀了西钥府的人和见过那支箭的禁卫军官兵。

    他由此推断,当日城禁时凶手压根就没出城,而是在现场伺机刺王,所以很清楚什么人见过那支箭。

    可问题,也就出在这儿。

    皇宫戒备森严,入宫行刺无论成败,凶手都不可能再藏身宫中。而宫内御医众多,更何况还有精通医术的承昭皇后和容王,凶手如何确定替容成汐拔箭疗伤的人是谁?

    更匪夷所思的是,据说那名老御医在替容成汐治疗后,便向尧王请辞告老还乡,而且是逃难似的连夜出了城。可是还没到天亮,禁卫军就在护城河边发现了他的尸首。

    箭已经留在了皇宫,凶手就算通过夜间出城锁定了老御医,杀了他也不可能销毁证据。

    唯一的可能,多摩铭一直没敢想。

    当他看到乌洛兰秦玉手上的那支箭后,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她拿给尧王。直到他亲自把那支箭呈给尧王后,才肯定了之前的想法。

    这一切,都是尧王一手谋划的。

    骞人太卫府的三十七名太卫,根本没有叛逃。真正叛逃的,是他出了花孚口后,一路上看到的那些尸体。

    他能活着出伏击圈,不是因为他的五千将士多么能打,是那名太卫要杀的人根本不是他。他是想借多摩铭的兵,剿杀真正的叛军。

    所以当时卫府营的两千骑兵,没有一开始就加入伏击,直接置羽林卫于死地。而是等到一万多名精兵消亡殆尽时,才在那名太卫的带领下和余下的三千多名羽林卫对阵。

    尧王早就知道真正的叛军是谁,才让他直接带兵和太卫府里应外合剿灭他们。

    骞人叛军被消灭后,活着的三十六名太卫便成了尧王手下的暗杀小队。尧王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才让见过那支箭的人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如果可以,我想知道他们的名字,尤其是他。”

    多摩铭有些悲伤地看向窗外,当初尧王眼角的泪,也是为他而流吧。那个明明可以杀了他,却最终选择死在他手下的太卫。

    他此生都忘不了那名太卫的眼神,孤独而坚毅,就如立于百万雄师前的王,直到死都没有一丝迷茫。

    精骑队、天蟒卫、太卫府,直到现在,多摩铭才真正读懂了这些称号的涵义。

    荣誉、生命、情爱,在他们眼里都抵不过一道军令。

    乌洛兰秦玉久久没有应声,皇朝的黑暗,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

    延王口中的西钥驰,克己尽责,教养极好。他素来遵从西钥祖训,不与人私交,一切事务秉公奉法。与延王走得近些,也是因敬仰之心,想多受教益。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尧王为什么要对他狠下杀手?

    “不对!”

    多摩铭的神绪,被乌洛兰秦玉没来由的一句给拽了回来。

    “西钥驰将军不是皇上杀的。”

    如果一切如多摩铭所言,西钥驰死于尧王手下的那支暗杀小队,那现在负责案子的就不会是少师虞,而是掌管吏监司的延王夏侯轩。

    不管延王是否知晓内情,以他的资历和威望,都是百官公认的查案最佳人选。且不论延王和尧王的关系,单凭他一个吏监司的职权之便,都可将此事办得天衣无缝,连律鉴司都会无话可说。

    而少师虞太过年轻,在朝中无门无派,人微言轻。官礼司向来是闲差,他的官礼司副官长更是有名无实。让如此文职官吏涉足军营要案,非但会遭人非议,更会错漏百出。

    即便尧王不信任延王,想另外扶植亲信,所以让少师虞知晓了内幕,派他去查案。少师虞又怎会糊涂到在知情的情况下,轻而易举的暴露能证明凶手身份的东西呢?

    而且,如果西钥驰真是尧王杀的,多摩铭不可能活到现在。

    乌洛兰秦玉提醒了多摩铭,尧王当初说过,看过那支箭的人都已经死了,唯独他有机会死个明白。尧王也确实给了他这个机会,还设局让乌洛兰秦玉救了他。

    按说,他和少师虞无冤无仇,少师虞应该不会利用那支箭害他。唯一的可能,尧王是想让他暗地里帮少师虞查案!

    少师虞是文臣,案子偏偏跟军营有关。朝中武将派系林立,互相牵制。刚刚归顺北尧的几员大将,也因整顿水路脱不开身。唯一可用的只有禁军都统薄奚辰,可他也因和尧王太过亲近,反而会无功而返。只有他多摩铭,归顺多年,羽林卫自成一派,和朝中百官无甚纠葛,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可多摩铭又想不通了,要让他助少师虞一臂之力,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就算要做戏给人看,提前知会一声,也不至五十军棍要了他半条命。

    “难道……”

    他看着乌洛兰秦玉纯美的面庞,没敢再想下去。

    那就是,尧王想要扶植的亲信不止少师虞一个,还有这个糊里糊涂钻进来的傻丫头。

    见多摩铭如此神色,乌洛兰秦玉不禁一怔,“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多摩铭摇摇头,“秦玉,你觉得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皇上?”

    乌洛兰秦玉歪着脑袋,仔细回想和尧王朝夕相处的那段日子,却无法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影像。

    武将出身的王,胆大心细,聪明绝顶。这些,她和郁久闾姐妹,还有一起归顺的兄长看法一致,但却不足以描述她心中的那个王。到底少了什么,她也说不清。

    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永远也无法摸清他的心思。

    进入吏监司跟随延王后,她曾认真研读过北尧史册,结果是愈读愈糊涂。

    精骑覆没,铁骑被除,奸臣当道,黑市乱政,滥杀无辜……这些和她现在看到的大相径庭,让人无法给出一个清晰的定义。

    就在乌洛兰秦玉打算放弃回答这个问题时,忽而看到多摩铭正深深地盯着她,期待着她的答案。

    她突然知道了,那些词汇到底少了什么。

    “眼睛!”

    “眼睛?”

    “因为伤痛而狰狞,狰狞到让人畏惧。”

    乌洛兰秦玉终于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几次,明明觉得他很悲伤,看到的却是让人无法靠近的阴戾。就像沉默的野兽在受到巨大创伤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求救疗伤,而是不折手段的疯狂报复。尤其是那双眼睛,本是沉寂的月下深潭,却会在那一刻突然爆发出毁灭一切的冷煞决绝。

    乌洛兰秦玉知道多摩铭没太明白,他的眼睛里有着和尧王极为相似的东西,那是战场在他们那里留下的创痕。只不过,多摩铭将它晒在了阳光下,尧王却是隐匿在黑夜中。

    “秦玉,你愿意相信我么?”

    乌洛兰秦玉懵懂地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问。这个几乎拿命保护了她的男人,如果他都不能相信,她还能相信谁?

    “以后不管你遇到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

    乌洛兰秦玉看着多摩铭担心自己的神色,噗嗤一声笑了,“好。”

    “那你能告诉我,那支箭是谁给你的么?”

    乌洛兰秦玉顿时愣住了,半响别过头道,“我可以不说么?”

    多摩铭摇摇头,“秦玉,如果你不说,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你的恩师。”

    乌洛兰秦玉猛地抬起头,“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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