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宇之内,再无那日美仑绝幻,明亮交织的灯火将整个殿宇的每处角落照得无所遁形。宁无忧走向宁浚,朝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果然见戏台子上有一圈漩涡般的痕迹,痕迹很新,漩涡状,浅浅的印在戏台的地板表面。

    “谢明娆转圈应该不会转出这么一个痕迹来吧?”宁浚蹙眉,“若是她一只脚不离地,脚跟或者脚尖一直触地旋转,才会转出这样的痕迹来。”

    宁无忧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又俯下身,摸了摸那个浅浅的漩涡,指尖站上些碎屑。

    “这是什么?”宁浚好奇地看着他指尖上的细末碎屑。

    宁无忧将指尖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碎屑散发着淡然的清晰气息,那地上的漩涡状,似乎也泛着淡淡的青色,像是某种植物的汁液。

    他轻轻地用手绢将那旋涡状的碎屑擦了擦,将手绢收好,说道:“谢明娆当时在纱幕之后跳月中舞,其实所有的人都只看到了她映在纱幕之上的剪影,并没有看见纱幕之后的人,到底是不是她。”

    宁浚茫然不解,宁无忧站在谢明娆做月中舞的地方,转身看向偏殿……

    “王爷。”思索之中,忽然听见殿外有人禀报的声音,“榜眼郎、探花郎与谢姑娘求见。”

    宁无忧走下戏台,看向大殿门口,“让他们进来。”

    大殿的门缓缓被推开,沉重的开门声洒下一片豁然明亮的光线,三个人从殿门处走进来,纷纷向宁无忧与宁浚行礼。

    宁无忧并没有与三人多言,只将事情交代了一遍,淡然说道:“所以,你们可有证明自己当时不在偏殿的证据?”宁无忧目光如锥般落在三人身上。

    谢明娆微微一愣,立即上前,垂首行礼道:“王爷,当时我在戏台之上跳舞,所有观舞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我怎么可能离开?我……”她双眼微红,泛着泪光,似哀伤又似委屈恐惧,“而且……我怎么可能杀人……”

    宁无忧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目光沉了沉,只是淡淡说道:“请谢姑娘再做一次飞天旋转。”

    谢明娆一怔,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甚是不解。

    “我只是想估计一下你做飞天旋转的时间。”宁无忧淡笑着说道。

    谢明娆微微松了口气,双手微微抬起,站在原地开始慢慢旋转起来。飞天旋转舞取自敦煌飞天,旋转的舞步从西域胡人承袭而来,与胡旋舞相似,却比胡旋舞的妖娆婀娜多了飞天的祥和与神圣。她衣袂飞舞翩跹,周身衣带发丝随身体旋转,连带周围也起了一阵微微的清风,如谪仙即将腾云而去。

    她双腿旋转如风,转得速度让人眼花缭乱。

    她停了几次,又变幻动作继续旋转,大约半盏茶时间之后,停了下来。

    宁浚与杨慎等人几乎看呆了,瞪大了双眼怔怔的看着。

    “光是看都觉得晕……”宁浚扶住胸口,一脸苍白眩晕的模样,“若是中间不停下变幻动作,你可要这般转下去吗?”

    “当然不是,”谢明娆摇头,微微喘口气,“若是一直旋转,我也会觉得晕眩的。”

    “看来你当时定然在跳舞了。”宁浚肯定地说道,随即又看向杨慎与傅梁宇,“你们二人,可能证明自己当时在殿宇之中?”

    杨慎一怔,无措又不安地看向宁无忧,双眸露出几分仓皇与无助,“我……我一个坐在最边上,只有傅兄离我近些……”他转头看向傅梁宇,希望他为自己作证。

    傅梁宇依旧穿着厚厚的衣裳,却比昨晚薄了些,他快速地看了眼杨慎,迟疑了片刻,才斟酌地说道:“我当时,只顾着看着戏台……没有注意杨兄是否还在……”

    “你……我,我在的!”杨慎对着宁无忧狠狠地点头,“王爷,我当时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谢姑娘跳舞的。当时灯光昏暗,说不定是傅兄没有注意到我……”

    “可是也不能为你作证不是吗?”宁浚脸色一沉,狠狠地瞪着他!冷哼一声,转向傅梁宇,“你们二人,都没有办法证明自己当时就在殿宇之中,你们两人嫌疑最大!”

    “不不不,”傅梁宇连连摇头,“我……我可以证明我当时就在场,我还记得谢姑娘当时旋转之后的动作,若是我不在场,肯定不知道她跳了什么动作的。”

    宁浚一顿,诧异地看着他,“空口无凭,你跳来看看!”

    傅梁宇看了看宁无忧,只觉得他目光似冰锥般,一时无措仓皇,只好木手木脚的做了几个动作,僵硬又扭曲,跳完之后,便呆站着,“我记得当时谢姑娘就是跳的这几个动作的……”

    “是不是?”宁浚问谢明娆。

    谢明娆惊异地点头,“是,旋转过后,便是飞天反弹琵琶的动作,这是这几个,没错。”

    “这么说来,杨慎就有最大的嫌疑!”宁浚恶狠狠地瞪着杨慎,“是不是你杀了谢明娆,然后嫁祸给红线的?你想害红线?”

    “不!”杨慎惊慌不已,“我为什么要杀谢兄……我与他无冤无仇啊……”

    “你嫉妒他考得比你好,嫉妒他是状元!”宁浚逼迫着向杨慎走了一步,咄咄逼人地逼视他。

    杨慎倔强又惊恐,连连后退,“我……我没有!”他停下脚步,虽然惊惶,可依旧强自镇定,“我也不会嫁祸给红线姑娘!”

    “你怎么不会?”宁浚咄咄逼人,“你记恨她破了平安侯府人肉的案子,你娘的罪行被揭发,你娘也因此流放,最终死在往西北的路途之中!你难道不会认为是红线害死了你娘!?”

    杨慎脸色猛然苍白,“你说什么,我娘死了……”他呆怔地看着宁浚,忽然疯狂地抓住他的肩膀,“你胡说的!我娘在西北好好的,怎么会死?”他双眼目眦欲裂,绝望如死灰!

    宁浚一惊,推开他,“我干什么要骗你,你娘早就死了,在她去西北的路上就死了……”

    杨慎呜咽惨叫一声,突然倒地痛哭……哭声悲惨怆寂、撕心裂肺……他本以为自己高中进士第,便可前往西北任官,便可找到娘亲,便可让她不再吃苦。这么一段日子,他饱受折磨,日以继夜,为的就是那个自己勾画出来的幻想,可如今最后的幻想与希望破灭,他心死伤痛难以自抑……

    宁浚眼睁睁的看着他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声嘶力竭哽咽不已,突然间就见他僵直地倒地,一动不动了。

    “啊!”宁浚惊叫一声,骇然退了一步,“他……他被我骂死了……”

    宁无忧立即上前查看杨慎的情况,探了他的脉息之后,才说道:“他只是昏厥了,立刻让人去叫太医。”

    宁浚松了口气,歉然负罪地看了眼倒在地上的杨慎,“他怎么就这么不禁骂呢?我去让人叫太医。”他立刻走到殿门处,让人去叫太医。

    宁无忧着人将杨慎偏殿之中休息,让谢明娆与傅梁宇各自回去。

    “五哥,到底谁才是凶手?”宁浚问。

    宁无忧沉默,若有所思,最后轻声说道:“今晚我去见见红线,将线索告诉她,她会推断出结果来。”

    “我也去!”宁浚说道,“我也想看看红线,大理寺那些家伙,指不定亏待了她,我给她带些好吃的!”

    “你不用去。”宁无忧淡然说道,随即走出殿宇,打算回府。

    “为什么?”宁浚追上去,“为什么你可以去我就不可以?”

    宁无忧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轻声一笑,伸手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匆忙离去。

    宁浚看着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狠狠地骂了几声,生怕再惹出其他的事情来,也急忙往宫外走。

    刚走几步追上宁无忧,见大理寺卿一脸惊慌的走过来,战战兢兢地对着宁无忧行礼。

    “王爷……”大理寺卿花白的胡子微微的颤抖,苍老的声音喘息不定。

    “何事?”宁无忧微微垂眸,问道。

    大理寺卿沉沉的叹息一声,走进一步,低声道:“云真公主……今早殁了……”

    ……

    大理寺净室之中,依旧无声无息,木梓衿只听见自己的呼吸之声,潮湿阴冷的空气里,有淡然又熟悉的气息,她将宁无忧带来的被子裹得很紧,放在鼻息间。

    早上吃了几块宁无忧带来的月饼之后,她便如此枯坐了一整天,唯一可以知道时间流逝更替的方式,便是那一方小小的窗户,日升日落时,有淡淡的光斜斜地落下来,在净室冰凉的地上刻出一方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光印子。

    朦胧的光线之中,隐隐传来轻柔的脚步声,她立刻竖起耳朵,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被子,眼巴巴地看着门口。

    门缓缓被人打开,她撑起疲软的身体看过去,一道高大的身影隐在阴影之中,缓缓地靠近。

    朦胧的光影,淡淡的勾勒着,视线模糊又迷离,她眯了眯眼,才看清来人是谁。

    微微一惊。

    对方一双沉毅似经历风沙的双眼紧紧地看着她,眼神如天罗地网般笼罩而来,这小小的净室,她无处可逃。

    眯了眯眼之后,她才涩涩的出声:“顾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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