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梓衿只是清淡一笑,“是吗?看来谢姑娘是真的不知了。”

    谢明娆轻轻点头,轻轻颤抖的睫毛微微平静,“我的确不知,真的不知。”

    木梓衿收回审视锐利的眼神,又笑道:“谢姑娘在中秋那晚上的舞姿很是惊艳,让我至今难忘,只是,我如今想起来,忽然觉得有个小瑕疵,不知说出来,可会让谢姑娘介意?”

    谢明娆疑惑不解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泛起淡淡的红晕,“天下本就没有尽善尽美的事情,我的舞蹈有瑕疵,也无可厚非。”

    “是啊,”木梓衿轻轻地咬唇,“我只是疑惑,为何谢姑娘要用纱幕遮住身影来跳舞,若是撤了纱幕,让人看清你跳舞的真实模样,岂不更好?”

    谢明娆怔愣了片刻,“若是全让人看清楚了,便少了神秘和美感了。”她轻轻地勾唇,“而且,那纱幕经过光的照射,犹如一轮皓月,在皓月之中跳舞,意境也与单独在戏台之上作舞要美很多。”

    “如此,”木梓衿别有深意一笑,“如此一来,纱幕遮蔽之下,若是换做了别人去跳,也没人看得出来。”

    谢明娆全身一僵,手中紧握的茶杯微微一歪,滚烫的茶水微微溢出,她忍痛轻呼一声。又飞快地将茶杯放回到案几上。

    “谢姑娘,没事吧?”木梓衿立刻上前,拿手绢去擦谢明娆手背上滚烫的茶水。

    谢明娆却伸手推开她,“我没事。”

    木梓衿悻悻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看来我刚才的话是吓着谢姑娘了,谢姑娘的舞姿那么好看,怎么可能换别人去跳呢?想来别人跳得也不如你好看。”

    谢明娆轻轻颤抖着手,似忍着疼痛,慢慢地擦拭着手背上的茶水,“红线姑娘,谬赞了。”

    木梓衿又轻轻一笑,“中秋那日,我鬼使神差地入了偏殿,被人陷害成杀了谢公子的凶手。后来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我查看过刑部对谢公子尸体的描述。据说,他是面朝正殿而死,而且,那正殿与偏殿相连的窗格上,还沾着他的血。”她眨了眨眼睛,沉吟道:“如此说来,谢公子在死前,或许是站在那里看你跳舞,也许是谢姑娘的舞姿太美了,让他看入了神,竟连背后有人要杀他也没发觉。”

    谢明娆擦干净了手背上的茶水,轻轻地抚摸着手背上被烫红的肌肤,闻言抬头看了木梓衿一眼,双目微微泛红,委屈又哀怜。

    木梓衿有些怀疑她是不是被茶水烫哭了。

    “我其实很是怀疑,谢公子在那时进入偏殿,到底是想做什么,或者是想见什么人。”木梓衿轻声道,“否则,他为何会无缘无故地去离开?难道是为了去偏殿看谢姑娘跳舞吗?从他那个角度看戏台,帷幔重重,窗格掩映的,不见得能够看清楚吧?”

    谢明娆忍着盈盈的泪水,微微低头,“我也不知道……长琳……长琳也是谢家的人,他被那歹人害死,我比任何人都要伤心难过。”

    木梓衿轻轻抿唇,欲言又止。

    庭院之内细雨缓缓而落,淅淅沥沥的滴落入水池之中,凋残的荷叶在风雨之中摇曳,在风吹雨打之中沉入水中。

    谢明娆起身,快速地欠身行礼,匆忙地告辞离去了。

    木梓衿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有些恍惚,“刚才我问的,是不是太过咄咄逼人了?又或许,我该直接问清楚。”

    “不,”宁无忧从管家手中拿过雨伞,“她如今是太后身边的人,此时还不清楚她的立场。但是她姓谢,不会说出对谢家人不利的信息来。所以……你如果问了,或许会打草惊蛇。不问,可能会好些。”

    她失落地看着他,轻声一叹,“如此,便要等下一个适合的时机了。”

    “总会等到合适的时候的。”他轻轻地为她拢了拢衣襟,“走吧,回府。”

    此次秋闱科考,状元与榜眼各相继死去,晋封进士第的人,最终只剩下杨慎。

    杨慎为与其母亲在西北重逢,立志向上,终究成为探花。受官之时,上奏前往西北,宁无忧与皇帝及众臣商议,最终批下“准”字。

    临别之时,杨慎上楚王府见宁无忧与木梓衿。一为感谢楚王对其母亲的照顾,二为感激宁无忧成全其前往西北为官的心愿。

    他依旧一身青白半旧直裾,清儒谦逊,宁无忧安排其在善水堂等候,便与木梓衿同去见他。

    他端正地坐着,见宁无忧与木梓衿到来,立即起身行礼。

    宁无忧坐下之后,木梓衿站在他身后。杨慎谨慎小心地看着宁无忧,似斟酌了片刻之后,说道:“王爷,我是来辞别的,今日吏部已经下了文牒和官印,我明日就要前往西北上任了。”

    宁无忧不过轻轻点头,“你今日既然来,便有些问题要问你。”他抬头看了木梓衿一眼,木梓衿看向杨慎,“你曾说,谢长琳出国子监之后,曾多次去过一个地方,他所走的方向,是往皇城的方向?”

    “是。”杨慎谨慎地点头。

    “那么,他是往皇城西南而去,还是往皇城东南而去?”木梓衿问。

    “西南。”杨慎没有思索,便说道。

    木梓衿与杨慎随意说了几句,杨慎再无留在京城的意愿。想来,那西北的黄沙大漠,战场隔壁,西北的牛羊水草,才是他所向往的地方。

    他的父亲战死在西北,兄长牺牲在西北,母亲去世之前,最向往的也是西北。那个荒凉仓远的地方,才是他的心所向往的地方。那里有亲人,是他成长的地方,黄沙土地之上,浸染着他父亲和兄长的鲜血,敕勒长川之下,月色正满,西风呜咽着她母亲的期盼。

    “王爷,”杨慎起身,向宁无忧恭敬的深深地行礼,双眼微红,却倔强的隐忍着,“我母亲,在去往西北的路上去世……不知,如今我母亲的尸骨埋于何处?”

    宁无忧告知了他母亲葬身的地方,杨慎抿唇,深深地向他鞠躬之后,告辞离去。

    木梓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瘦削的脊梁笔挺清俊,却依旧有着少年意气和神采。她轻声道:“杨慎有个好母亲,而他的母亲也有一个好儿子,想来,杨刘氏就是泉下有知,也会无憾了。”

    她缓缓地勾唇,“天下的母亲,或许都如杨慎的母亲一般吧。”她转身,与宁无忧无声凝视,“或许,我父母泉下有知,也不会希望我去追究父母被害的真正原因。”

    “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宁无忧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见她眼中微微闪着暗红的光,轻声问道。

    木梓衿沉默,脑海之中总是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父亲的身影总是隐没在黯淡昏黄的灯光里,他沉默寡言,总喜欢一个人坐在桌前喝酒,吃些花生小菜。多少次,木梓衿在微凉夜色阑珊的清晨之中,看见他背着竹筐离开的背影,又在夜色深浓时,看见他满载一身疲累与倦意回来。

    他并不经常主动与她交流,却在恰当的时候沉默又笨拙的关心着她。为了她将来打算,放弃了母亲一直坚持的仵作,改行做了郎中。

    其实父亲的医术是极好的,这世间,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望其项背。可多少人,曾经因为他的妻子是仵作,而避讳他,从不曾让他看病。

    她此时,或许才隐约地意识到,父亲为了她和母亲,放弃了许多。

    宁无忧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似笑非笑地说道:“他是个很好的父亲,或许比我父皇要好。”

    木梓衿微微一愣,蓦地抬头有些惊异地看着他。她的心微微一跳,轻轻低头,轻声道:“或许,你父皇也是个普通的父亲,只是……。”

    他轻抚着她的手微微一顿,轻轻挑眉,温和的目光里带着些疑惑。

    “你父皇,对你太过严厉,太过苛刻,或许,连你真正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她咬了咬唇,“或许身在皇家,他希望你能够早日独当一面,才不至于被动,才能担得起他对你的期望。”

    他轻轻蹙眉,深深凝睇着她,若有所思。

    “身份不同,对子女的期待和要求也不同吧。”她的声音低缓下去,几乎无法听见。她回忆起幼时的无知与固执,非要穿上别家孩子都有的新衣。母亲爱怜温柔的安慰她,而父亲却悄悄地用了节省下来的钱,给她买了衣裳。

    他虽然总是沉默,可却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挑起整个家的脊梁。

    宁无忧沉默不语。

    她缓缓地抬头,轻轻地勾了勾唇,“天下没有一样的父亲,我的父亲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父亲。你父皇,也是最适合你的父亲。”

    他没再说话,低头轻轻地看着她。

    在他心里,浮现着多年前陈旧又如新的图画,他的父亲,是天下的君王,在他的眼中,父亲便是他能依靠的羽翼,高大伟岸,神勇无双。可在他父亲,在一个帝王的眼中,除了他这个儿子之外,还有肩上的重担与江山。

    或许木梓衿说的对。

    他慢慢地放下手,顺着她的肩膀缓缓向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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