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宵半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又是如何睡着的,当她再一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只觉得喉咙疼得厉害,火辣辣的,分明是染上了风寒。

    真是不走运,她的身体到底不是多么坚强,早知道昨晚应该喝点热汤再休息的。

    想到昨晚就难免会联想到安公公把沈缘骨灰弄丢的事,他居然会那么不小心,把沈缘的骨灰弄丢了。

    他是不是一直都在跟着她,因为她说了要跟韩续出去,所以他放心不下?

    他在看到她坠河的那一刻都想到了什么,竟然会忘了身上还带着那“贵重之物”,直接跳进去救她。

    沈宵半想着想着便笑了起来,喉咙的疼痛也无法让她上扬的嘴角垂落,她没想到自己竟是会如此开心。

    “真是的,我到底在开心什么...”

    她搞不明白安公公的心思,也搞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但有一点她是确定的,她现在虽然愉悦,可愉悦中又带着几分的失落。

    阿夏敲响了门,沈宵半见对方拿了一碗什么东西进来,问对方是什么,对方说是治疗风寒的药汤。

    “小姐身子弱,其实昨晚就该喝些休息的,但阿夏看小姐睡得挺熟的,就没叫醒小姐。”

    阿夏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是哭了挺久,沈宵半没多问什么,她觉得自己越问对方就会越难过,她还不想在生病的时候安慰自己的丫鬟。

    喝完了药汤之后沈宵半见阿夏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便知道了对方是有话要对她说,她倒是有几个想法,却是没一个正确的。

    “小姐,周远阳被抓到监牢里去了,说是锦仪公主发现他和别的女的躺在床上...没穿衣服。”

    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想也知道是谁做的手脚。沈宵半倒是想过了安公公会为她出口气,但周丞相毕竟跟安公公有关系,她还以为对方只会给周远阳一个教训,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是直接把周远阳送到牢狱里去了。

    这下子周远阳恐怕是出不来了。

    阿夏见沈宵半没有说什么的意向,便又道:“一定是安公公做的。”

    沈宵半摇了摇头,刚想说自己有点饿了,便感到下腹有些胀痛,恐怕是来月事了。

    这次落水着了凉,恐怕是不会好过的。

    所有事情都被搁置到了一边,沈宵半老老实实地躺了一整天,阿夏知道沈宵半身体不舒服,之后倒也没再说别的,只希望能把沈宵半伺候得更舒服一些。她心里有愧,总觉得自己家的小姐对她百般好,但她却从未能回报过什么,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闯祸,甚至差点害死了对方...

    沈严青还不知道这事,否则他一定不会允许阿夏还留在沈府,可沈宵半落水的事情被那么多人看在眼里,想瞒得密不透风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是安公公做的。

    沈宵半来月事的第三天安公公到了沈府,是阿夏告诉沈宵半的。

    “安公公来了,正和老爷商量话呢。

    “他最近倒是跟父亲有说不完的话。”

    沈宵半心里有气,也没想去见安公公。前两天的那份喜悦已经趋于平淡,她看着胳膊上遗留下来的伤疤便能恢复几分的清醒,更何况还有腹部的疼痛在提醒着她。

    但凡是安公公还如从前般宠爱她,又怎么会任由她拒绝太医的医治,又怎么会在她这么疼痛的时候不来看她。

    沈缘的骨灰没了,他又开始不愿见她了。

    狗屁的英雄救美,他一定后悔那日在冲动之下跳河救她了。

    沈宵半想着想着,刚想吃点东西转移注意力,却听阿夏突然说:“小姐说过安公公有了别的女人,可现在看来他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着的,他会为了救小姐毫不犹豫地跳进河里,小姐没醒来的时候我瞧他那样子真是被吓坏了...”

    这倒是沈宵半忽略了的,她那时候刚恢复意识,恐惧和不安充斥了她的大脑,除了发脾气和喊闹真的没想到别的,如今回想的话安公公那时候的眼神里确实有很多她从未见过的情绪。

    他当时说了什么。

    是我不好,没事了,都没事了。

    他是这么说的。

    “然后呢。”

    沈宵半迫切地想知道外人是如何看待他们的事情的,或许只是她看不明白,或许只是安公公看不明白。

    阿夏继续道:“安公公心里是有小姐的,小姐也在乎安公公,不是么。”

    “或许他只是习惯了对我好。”

    沈宵半在心里补充了后一句而我是习惯了他对我好。

    习惯真是可怕的事情,一旦习惯了就会变成理所应当,人们会把它放在固定的位置,它还在的时候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它一旦要被抽离,就会疼痛,甚至痛不欲生。

    可如果已经不再是习惯了呢,又或是早就超过“习惯”的范围了呢。

    沈宵半突然有了点斗志,毕竟安公公已经为她跳了一次湖,浸没了沈缘的骨灰。

    没有理由她这么一个活人斗不过死人的。

    “若是有些话我说不出口...”

    “那就写封信给安公公。”

    沈宵半一怔,转头与阿夏对视,她终于意识到她的丫鬟是在鼓励她,也不知道该夸对方贴心还是怪对方多管闲事。

    “阿夏,你好像很希望我和安公公在一起。”

    阿夏有些慌张,想了一会儿才回复说:“也不是...我只是觉得,小姐是很喜欢安公公的。”

    “很喜欢?”

    “好像又有点不对...总之,小姐定是在乎安公公的。”

    她当然是在乎他的。

    他剥夺了她的幸福,宣称只有他能给她,可当她愿意把自己的一切交出去的时候他却又说不要了。

    这世间哪里有这么可笑的事情,他说要她就要给,他说不要她就要收回,那她到底算什么。

    在乎,只这么一份在乎,她又要投入多少的感情,还有自尊。

    但她毕竟是在乎了。

    给安公公写封信...倒是不错的法子。

    沈宵半难得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天热的时候来月事是一件特别不舒服的事情,更何况还身患风寒,但这些都没能让沈宵半打消把信直接送到安公公手里的念头,趁着太阳刚要落山,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的时候她就带着阿夏赶到了安公公的宅子。

    安公公不在,下人说他可能会晚一些回来。沈宵半倒是不在乎多等一会儿,事实上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把手中的信送出去。这还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给一个人写信,紧张和忐忑当然避免不了。

    她希望安公公能正视他们的事情,她相信这封信会起到作用。

    夏日的黑天总是很晚才会降临,但即便如此安公公还是没能在天黑之前回来。沈宵半莫名有些不安,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指不出来,直到阿夏开口说了那么一句。

    “这两天都没怎么下雨,突然还有些不习惯。”

    下雨了。

    这就像是一个暗示。

    “阿夏,跟我出去一趟。”

    很多年之后沈宵半还是能清清楚楚地记起这夜的每一个细节,路边的泥,淋在头顶上的雨水,轰隆的雷声,还有身后传来的阿夏的话。

    “小姐,你慢点,等等我啊...小姐,你的伞掉了!”

    她最讨厌下雨了,为什么要下雨呢,为什么。

    如果不下雨的话,他是不是就能回来看到她的信了。

    不是,即使不下雨,他也会重新挖开沈缘的墓,他也会重新把沈缘的骨灰放在胸口的位置。

    她的信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荒唐至极。

    我努力一点点,主动踏出这一步,我们的关系是否就能得到改善。

    我愿意尝试一次,遵循内心深处最为鲜明的悸动。

    所以请你只看着我,从今以后。

    “天真,太他娘的天真了。”

    沈宵半觉得一切都失控了。

    安公公的两个手下正在挖坟,而安公公拿着一把伞站在那之后。他看到了她,见她浑身都湿透了,便想上前为她撑伞,却不想他刚踏出了第一步她就后退了三大步。

    如果不是这场雨足够大,她甚至会觉得她脸上的是眼泪。

    “安公公,你要找的人不是我,我发誓在以后的日子里不会阻碍你的仕途,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宵半...”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非常狼狈,我知道。”

    沈宵半打断了安公公的话,大声道:“我也知道你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当你全心全意对一个人好的时候会做到什么地步...所以我也早该明白,你已经不打算继续爱我了。监视我的人你当然可以不撤掉,你怎么做都跟我没关系了...还请你善待我,不要阻拦我去追求我的幸福,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比你懂得珍惜我。”

    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比你懂得珍惜我,他会只看着我一个人,他会只爱我一个人。

    而站在她眼前的这个人,她会遗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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