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拉开了帷幕。

    走在河畔,风从湖面吹来,夹带着湖水的清凉,吹在手臂上减去了夏日的燥热,因为这河水边停驻了许多的附近居民来乘凉。

    在酒店休息了一下午,从晚饭过后,冼离君便在这河边徘徊到了现在。

    看着纳凉的人从一个到二个、再从二个到许多个,现在又眼看着那一群人一个一个陆续的离去……

    夜深了,纳凉的人们也开始回去睡觉了。

    而冼离君依旧是在那缓缓的徘徊着,像是在散着步。

    突然,冼离君顿住了一直没有停下的脚步,抬头看看天,满天的繁星点点,寂寥清冷的月光,这些都说明着,夜,真的深了。像是决定了什么,从包里掏出白天戴的遮阳帽,折过身冼离君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那条河畔。

    老旧的街道,昏黄的路灯。

    “遥区诊所。”外,冼离君顿步站着,抬头看着那昏暗的诊所招牌,这真的是一家小诊所,一家很小很小,小到大概只够给病人开感冒药的小卫生所。

    而此时却有一位伤势严重到昏迷的人,正躺在这家小诊所的某张病床上。

    犹疑了一分钟,冼离君终于还是走进了那家诊所。

    “你好,请问冼来泽住哪间病房?”站在柜台前,冼离君客气的询问着一位正双手环胸,头埋在胸前打着盹儿的小护士。

    “这里总共就两间病房,你自己去找吧。”对于突然打断自己好眠的人,小护士似乎有些不太乐意,因而回答的语气里也夹杂着埋怨。

    “呃,好的。谢谢你。”微微一点头,尽管小护士不曾抬头看着自己,冼离君仍旧是给了一个客气的微笑。

    向诊所里面走去,不长的走廊里有些阴暗嘲湿,脚步声也很清响的回荡着,显得格外的突兀。

    顺手拧开第一间病房的门把,冼离君稍稍探头看进去。

    病床上躺着一位身材臃肿的妇人,床沿边正匍匐着一个浅眠的男人,想是一对夫妻。

    不着痕迹的关上房门,转过身冼离君站在另一间病房门前。

    忽的便有些紧张了起来,感觉像是在做贼一般,害怕被人抓住的感觉。

    屏吸了一口气,再深深呼吸一次,下意识的压低点帽檐,冼离君才轻慢的拉开的病房的房门。

    房间内有着一股血的腥臭味,夹着点滴的药水味,让冼离君的胃里一阵翻涌,好不容易压制住要吐出口的冲动,这才伸头看向了病房里面。

    狭小的病房中间放置着一张单人的铁架病床,床单上有着已经凝干许久的血迹,床上躺着一个头发糟乱并且已经斑白的男人。白色的墙壁因为年岁久远的关系,已经开始有些暗黑,而房间唯一的一扇窗户也是关上的。这样的一间病房,与牢房无异,与地狱雷同。

    看着病床上双眼瞌闭的男人,放轻着脚步,忍着鼻中的异味与酸涩,冼离君慢慢的走了进去。

    他的额角上有些一大块伤口,伤口处涂着红色药水,却并没有包扎。他的右眼是紫黑色的,胀肿的像吹了气的气球。鼻梁处贴着一块纱布,可能很痛,因为他的鼻翼稍微呼吸重一点,他的眉心便会皱起来。

    顺眼往下看,手臂上的淤青都已泛紫。然而最严重的伤口并不是这些,而是那条夹着夹板的左腿。那条腿,想是断了、骨折了才会这样包扎的仔细一点。

    看着他熟睡的样子,想着。曾经的曾经……很久远的以前,是那么那么的恨他,痛恨着他,痛恨着为什么会这么无情,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陌生人都要对自己冷血。门前卖菜的婆婆都比这个此时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要更像自己的亲人。

    而此时这个人,这个无情的人,就躺在自己的面前,他全身是伤,如果自己不救他,他或许就会这样伤残着过一辈子,如果自己不帮他,或许他明天就会被收高利贷的人折断另一条腿,如果……如果……

    这一切的如果,都应该是让自己高兴的。自己都应该高兴的,不是吗?高兴于,这样一个自己痛恨了很久了的人,终于恶有恶果了。

    牵动着唇角,那里有着一抹微笑,微笑,微笑……

    轻移步伐,走向那扇紧闭的窗户边上,冼离君伸手推开了窗户。

    风吹进病房内,终于吹散了一些那浓厚让人作呕的怪味。

    风迎面吹来,绕过帽檐依旧是拂过冼离君的面颊,带来一片透彻的冰凉,眼睛的肿痛,经风吹过也似缓解了许多。

    既然帽檐也挡不住风,挡不住一些东西,冼离君取下了一直戴着的帽子,似乎有些释然。

    如果真的不在乎,自己不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真的高兴于现在的他,自己不会跟妈妈说那声“对不起。”

    抬头看看天空,月亮在云幕后移动着,努力的拨开云层,露出更加明亮的光芒。

    拿出包包里的皮夹,冼离君抽出一张银行卡。卡里有着足够他还清高利贷的钱。

    走近病床前,床上的人还是熟睡着的。鼻息规律,声息轻微。虽然如今的他已经落迫到如一个糟老头一般,但是他的睡姿,依旧是前时的习性,尚算端正,他曾是一位翩翩公子,虽然是纨绔子弟,但是一些儿时孕育的习性,仍旧是没有改变。或许,与妈妈结婚的人,便是那个样子的他吧,保持着一丝丝的小贵气,有着一些些的好习性。

    将银行卡塞进他的手腕下压着,冼离君深深的看了眼病床上躺着的人。

    “我曾经叫过……爸爸的人……”喃喃的自言一句,冼离君知道,或许今天是他们这一辈子最后见到的一面了。

    转过身,最终都会要离开。

    走向病房门口,眼角瞟到了一旁木椅上冼来泽被病服换下的衣物。那黑色的长裤裤腿处已经破掉了一截,破痕处是血迹的浸渍,然而引起冼离君注意的不是这个,而那长裤的口袋处半滑出的一个棕色皮夹。

    缓步走了过去,冼离君拿起了那个看起来虽然老旧但是绝对价值不菲的皮夹,这样一个皮夹与现在的冼来泽,真的很不相配。

    看起来年岁久远了,四角处也磨迹明显,但是皮质很好所以只是旧了些却并不见破损。

    打开皮夹,不无意外,里面空空如也,半张票子也没有。从自己的钱包里抽出大约千来块现金,塞进了这个空到半毛钱也没有的皮夹里。但是,意外的是,在皮夹内层,冼离君却发现一张相片。

    抖着手,冼离君不敢相信的看着手中的相片。相片、相片、相片、……

    在那条芒江的江畔,妈妈笑的幸福,因为这笑容,妈妈看起来很年轻。

    这张相片不是一半,这张相片是完整的,此时就在冼离君的手里。

    用力咬着自己的手背,不顾那里已经留下了深深的齿痕,冼离君只是紧紧的咬着,死命的咬着,咬着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这不是半张相片,幸福的妈妈,幸福微笑的妈妈,她旁边那空着的位置……是……是……此时正躺在床上的那个人……

    不!不!怎么可能!在妈妈身旁的应该是妈妈的“白朗宁先生”。

    不,不可能。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那个世界上最自私、最冷血、最无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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