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才那里知道她的怒意,他还小,受些撩拨也心里痒痒,但毕竟未曾入巷,成不得事的,今见母亲把个这样花容月貌的姐姐拘在这里同自己坐在一起,还特意交待了要自己可以无所不至的,两只筷子要捞那碗羊肉时,便抖的厉害。

    蒋仪如今倒明白了出方正居时李氏那番话的意思了,看来这事情不至徐氏一人谋划,就连李氏也是肯了的,如此强硬就是要她嫁给英才罢了,偏她在这家住着,又脱离不出去,只得吞了怒气起身试着推门道:“四舅母,仪儿惯常爱多放些葱蒜遮腥膻的,不然实难入口。”

    她见门从外间锁的死紧,而英才正在低头刨那碗东西,侧耳细听了,有几个丫环婆子低声笑的声音,那里还忍得,回身到了桌旁,似不经意却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碰翻在了英才怀里。

    英才正吃的香了,忽而身上一烫,如今又是冬天,这烫气挥散不出去,烫的他跳了起来,忙拿手拍打着。蒋仪到门边高声叫道:“不好了,三少爷烫到了,快开门。”

    “那里,那里烫到了?”徐氏推门冲了进来,蒋仪站在门边笑道:“如今虽穿的厚,怕也烫的厉害,四舅母快些看看去吧。”

    徐氏扑到英才身边,撩了袍子见他裤裆那里湿着,又不好叫蒋仪再看,蒋仪便也敛衽施礼道:“今日给四舅母添麻烦了,改日仪儿再过来吃四舅母的羊肉吧。”

    说着便出了门,扬长而去。

    徐氏挥了众人下去,亲褪了英才裤子,自视着也无烫伤,不过是红了些皮,便问英才道:“方才你可摸到一点不曾?”

    英才道:“那里有,我正吃着羊肉了,表姐不小心打翻了碗,就把我给烫了。”

    徐氏气的两眼冒火,一巴掌扇在英才脑袋上道:“我叫你吃了吗?不是叫你让她吃吗,吃了自然有你的好,我平日里大鱼大肉给你吃的少吗?”

    英才抚着头低声道:“咱们足有两月不曾沾过荤了,还那里来的大鱼大肉。”

    徐氏又扇了他一巴掌道:“如果娶了她,你这辈子天天大鱼大肉办宴席都够了。这点事你都办不成。”

    英才毕竟还是孩子心性,又惯常叫徐氏训的,见如此便弯腰低头在一旁闷声不语。

    徐氏到了另一边抱厦,见徐福家的跟了进来,扫了一眼道:“我早就说蒋家那丫头不是省油的灯,你瞧瞧,她竟敢拿羊肉泼少爷。”

    徐福家的弯了腰道:“那不过是她不知福,如今她顶着个这样的臭名声,谁还会要她,咱家三少爷愿意娶她,是看得起她。只是三少爷如今还小,不到圆房的年级,夫人不如正当求娶了过来,等三少爷年级大些再圆房也是有的。”

    今日这事出谋划策的人是花妈妈,这花妈妈几个月来渐渐蹬鼻子上脸,徐福家的就想刹一刹她的锐气。

    徐氏凝了神道:“蒋家丫头心气高着,她那里会看上英才。她如今得了王妃喜欢,若王妃替她寻门好亲,英才就沾不到她了。这事我还瞒着大房,你们也莫要走漏风声出去。”

    徐福家的忙应了,仍弯腰候着,就听徐氏愣了半晌才咬牙切齿道:“能了你了,还想飞出我的手掌心,今日叫你走脱了,下次可没这么好的事情。”

    徐福家退了出来,就见那妖妖佻佻的花妈妈等在外间,见她出来,瞪了一甩着只帕子进去了。

    徐福家的站定了细听,就听徐氏问花妈妈道:“我不是一直叫你四处宣讲表小姐与陆钦州的事,如何一直没点风丝儿?”

    花妈妈道:“回四夫人的话,邪了门了,前番那刘夫人叫人割了舌头已是很奇怪,我前儿叫一个相熟的姐妹们做工的黄老爷府上黄夫人那里说了,叫她出去传一传,不期她半夜起来竟叫人剔了头发去了,是以外面的人也不敢明着说,但您放心,这事情早晚全京城的人都要知道了去的。”

    徐氏歪坐在圈椅里,一只手臂搭着脑袋歪歪道:“那刘夫人前番儿我还在王府见过,嘴巴利索着了,那里会丢了半截舌头,何况那舌头长在自己嘴巴里,能被谁剪了去不成?这不过都是一派编的胡话罢了。至于那黄夫人,她年级大了,黄老爷一个土员外,又纳了许多妾,那头发不过是被黄老爷的妾们气掉了而已,关我们什么事?”

    花妈妈忙弯腰道:“可不是吗,现在外面有些人就是喜欢嚼人舌根,好不好的人家都能被他们编派出笑话来。”

    当然,外面还有人说孟家二爷孟泛与徐氏不清不楚了,当然这闲话就不能拿到孟府来说。

    徐氏冷笑道:“正是了,有那起子爱嚼人舌根的,剪舌头算小事,被阎王爷连跟拔了舌头才好了。”

    她自然也是想起了外面有人说自己与孟泛的事,想到这些人口舌如此下贱,传这种瞎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是绝计不会意识到自己也在四处嚼人舌根捕风捉影的,天下女子都爱说些闲话,但你若细究起来,打死也不会有一个女子愿意承认自己爱说闲话,所以就算阎王来拔舌头,必也拔不到自己。

    蒋仪回了上房,见李氏果然在那里喝着羊汤,羊汤淡淡的,汤里也无一片羊肉,便也坐下来喝了几口。李氏笑问道:“好孩子,今儿你四舅母叫你去她院子里吃羊肉,你可去了。”

    蒋仪心道,祖母果然知道这些事情。

    便淡淡一笑入了座道:“去了,只是那碗有些烫的端不住,倒把一碗羊肉洒了三弟一身,只怕四舅母要不高兴了。”

    李氏收了笑愣了愣道:“如今府中除了些不能发卖的老人,竟没有一个可当的奴才了吗?怎么会把烫的东西端给你?”

    蒋仪忙道:“那碗本就大,况且羊汤熬的十分油腻,热气散不出去也是正常的。”

    李氏挥散了下人道:“英才是个好孩子,虽年级小些,过完年也有十五了。”

    蒋仪捧过米饭来端了吃,并不答言。

    李氏又道:“你到了京中也有小半年了,我如今年迈了不能出去,你大舅母也是个不好出门的,而你二舅母和四舅母那里,我也是常叫她们出去了替你打访打访,找个可心可意的人家来做亲的。只是当初你随那陆钦州进京,怕是叫有用心的人看着了,如今四处散布些不三不四的谣言。他贵为中丞,旁人如何还敢来咱们府里求取于你。”

    说完深深叹了一口气,深陷的眼眶隐在灯影下的黑暗中,看不出神色来,她揉了揉眼睛,仍低下头去喝那碗汤了。蒋仪深知这谣言全是由府里散出去的,杨氏也就罢了,一个元蕊就够她忙的,那里还会管这寄居于府的外人,而徐氏,她有她自己的盘算,又怎会向人透露自家深闺有待嫁女子。

    蒋仪见外祖母这把年级,在府中一点权柄也沾不到,王氏挟制了她,杨氏不惧于她,而徐氏前面一套背后一套,也就是有求于她的时候,才来献点明面上的殷勤。就如这羊汤,到了李氏这里便也淡的如水一般了,平日里她阴逢阳违的事情那还能少得了,若不是仗着元秋时时过来打点,她的日子怕还不如今日,思到此,心中也是十分难过,握了李氏手道:“我就陪着外祖母又如何,横竖我有那份嫁妆,虽如今四舅母常言公中嚼用不缺我的几个,但真要分了家,那份嫁妆也足以养活外祖母到天年,届时,我便仍上山做姑子去,我原便做惯了姑子,也不爱这俗家生活。”

    李氏何尝不怜惜蒋仪,她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留下的一点遗苗,她恨不得用了全部身家性命去呵护她。但是女子到了十八岁上还不嫁人,便是错过了嫁人的年级,况且她又有名声背在身上,此时英才愿意娶她可不是极好的事情,即保了嫁妆不外落,又能让蒋仪从此有安生之处,况她在府中还能时时照看。

    李氏思到此,便也回握了蒋仪手道:“女儿家到了年级自然是要嫁人的,如今祖母还在,你舅舅舅母们自然要看在我的面子上接纳了你,但等将来我走了你又如何自处?做姑子的话就再莫要说了,你当日从历县来的情景,那身上手上的伤和茧子,我一辈子都不能忘了的,我是死也不会让你去做姑子的。”

    蒋仪思起自己白日劝慰元蕊的一番话,与李氏劝慰她的话何其相像,元蕊不能随便一人嫁了了事,她又何尝能闭着眼睛叫有才娶进东跨院去?所以但凡还能劝人,也不过是未曾落到自己身上罢了。

    只她自己心中早有计议,却也不与李氏多说,吃完了饭便起身道:“外祖母慢用,仪儿这几日自书完了经书,就未曾去给大舅母请过安,这会子吃完饭了,陪她过去闲聊一会儿。”

    李氏忙点头道:“快去!快去,你大舅母整日孤身一人,很爱叫你们陪她过去说说话的,如今夜又长,她睡觉又不稳,陪她多闲话会儿夜里也睡的香。”

    蒋仪辞别了出来,又套上了那件大棉褙子,一出李氏房门便觉得外间冻的整个人都要抖了起来,见福春缩着手站在廊下,便叫了她一起往六里居去。

    因冬日天黑的早,此时路上已是黑绰绰的,福春笑道:“姑娘,咱们很该多去去六里居,满府里就她们院子最热活。”

    蒋仪在黑暗中微微笑着,却不说话,她两自正门进了六里居,见院中丫头都已歇息了,厅房屋中亮着灯便往厅房走来,正走着,就听里间王氏笑道:“四房就是歪歪肠子多,还只当有多聪明一样……”

    “哟,表姑娘来了,快里面请,大夫人正等着了。”忽而说话的声音停了,燕儿迎了出来笑着虚扶了蒋仪,又有个小丫头忙着打帘子。

    厅房临窗大炕下生着红红一盆子炭火,因是上好的银霜炭,一点烟气也无,王氏靠着大引枕歪坐在炕上,想必方才正是与燕儿等丫环在此闲话。她虽在屋中也披件光溜溜软绵绵的灰鼠搭子,脸上透着一种混身上下从里透到外的热气了,放眼整个孟府,也只有她才能在寒冬拥有这样的热和劲儿。

    自打蒋仪替元秋书的经在圣人那里讨了好彩头,王氏对蒋仪便也亲热了几分,她伸手拉过蒋仪的手,叫蒋仪在自己身边坐了问道:“好孩子,这几日还念经着不曾?”

    蒋仪道:“这几日却没念,只断断续续习了些王羲之小楷,天冷墨涩又手冻,字总写不好的。”

    王氏收了手笑道:“咱们这满府里,没有几个能书大字的人,你母亲也是斗大的字识不了一框,想必你是继承了蒋家的传统,才能书的一手好字吧。”

    蒋仪已与蒋家断了亲,便低了头笑笑,却不便再提蒋家。

    王氏也笑了笑道:“我原来在这些事情上也淡的很,只是听前儿圣人冒着大雪去了趟相国寺,那这佛祖,必然也是真有的吧?”

    蒋仪道:“自然是有的,前朝则天女皇帝曾亲述开经颂言,就是‘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原解如来真实意。’当年则天皇帝还是皇后的时候,虔于佛法,曾亲请三藏法师实叉难陀翻译《大方广佛华严经》,经书翻译圆满完成后,她喜这经义玄妙希有,亲书这四句偈言为开经偈。后世的高僧大德们再也无人能做出这样偈言,这四句偈言也就成了每本经书的开经偈。”

    王氏听住了这话,思了半晌才问道:“那这佛经里,可有超渡亡灵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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