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转移工作,配合,香港。”

    阿诚拿着这封密电,折好放在口袋里,敲开了明楼办公室的门。进去之后,办公室里却不只有明楼一个人。

    “刘处长。”

    “明诚先生。”刘铮向他颔首打招呼。

    “先生,大小姐打电话过来让我们今天早些回去。”

    “既然明长官还有事情,刘某就不打扰了。”

    明楼从椅子上站起来,“刘处长请便。”

    待刘铮出门,阿诚把电令交给明楼。

    “果然还是要用到上海站。”明楼看着这封电令,伯恩次教授即将到港,由上海站负责其在香港一切安全工作,并将其从香港转移至重庆。“这个人太重要了,难怪戴老板这么重视。”

    明楼把电令点燃,“他什么时候到?”

    “美国那边的消息是二月三日美国飞香港。到香港应该是二月四日上午。上面的意思是,让我们两个亲自执行。”

    明楼看了看日历,还有五天。香港那边还有事情要布置,给他们的时间只有四天。

    如何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去香港,并且在那里逗留大概三天时间?

    学术交流?

    不行,时间太紧了,不好与大学里的线人联系。

    探亲?

    明家虽在香港有亲旧,但最近也没有一个合适的节日,让他们去走访亲友。

    明楼坐在椅子里静静思考着怎么去完成这个计划,怎么去配合军统香港站才能顺利将这个人送往重庆。

    与此同时,在第四街的卡斯特咖啡馆,汪曼春端着一杯蓝山咖啡,静静地看着大上海的车水马龙。

    她在昨天晚上,终于等到了收音机里的联络信号。

    “蒹葭,卡斯特咖啡,下午三点,梧桐,一类暗号。如不成功,明日此时再听指示。”

    她借着采访的由头,两点多的时候就从报社里出来。在这里,已经等了有十几分钟。现在这间咖啡馆里,倒是人不算多。她回头静静打量,有一对小情侣,与她隔了一个卡座,男的似乎正在给女生变戏法,隔一阵子就能听见女生娇笑的惊呼;有几个学生,在对面的大卡座上,围成一团,有说有笑,不知是哪家的少爷小姐;有一个醉汉,睡在最里面的那个卡座,大白天喝醉酒,汪曼春摇了摇头。

    三点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个人让汪曼春想要拔枪。76号情报处处长刘铮。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带着一副黑色的皮手套,外面的阳光并不不强烈,他却还带了一副遮阳墨镜,头发全部向后梳过去。汪曼春在心里默默比较明楼与刘铮的汉奸造型,觉得刘铮更适合做汉奸的代名词,他几乎全身上下都带着一种杀伐气质,这与梁仲春见人见鬼两套话的圆滑是完全不同的。

    只见他直接走向吧台,跟侍应生说了几句话。那个侍应生是自己人,汪曼春知道。刘铮的这一动作,让汪曼春心里打鼓,她不知道自己是已经暴露了,还是这位接下自己位子的情报处处长就是自己的下线梧桐。

    她只能故作镇定看向窗外。

    眼角的余光看着刘铮渐渐走近,她鞋底轻轻一磕,鞋尖出现了一块尖刀。汪曼春庆幸自己今天穿了这双鞋子,如果刘铮是敌非友,那这个人,可就留不得了。

    刘铮走到汪曼春对面,落座。

    “汪小姐下午好。”刘铮把墨镜摘了下来。

    汪曼春装作认了一会才认出来的样子,“哦,刘处长,下午好。”

    “听说汪小姐与明长官好事将近,刘某在这里也算是提前恭喜了。”

    “倒是不知道刘处长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汪曼春把咖啡放回桌面。

    “这是不是谣言,汪小姐自己最清楚不过,不是吗?”刘铮脱下手套,一只手敲了敲桌面,一只手托着脸,“汪小姐鞋底的小礼物还是收起来的好。刘某暂时不打算收下。”

    汪曼春又轻轻磕了一下鞋底,尖刀瞬间又收了回去。

    “刘处长这是说什么呢?难不成是头回见面,来管我要礼物?”

    坐在对面的刘铮拿起汪曼春的咖啡,静静抿了一口。

    “听说汪小姐在找一本民国十三年出版的诗经,我这里倒是有一本。”

    来了,这就是那个暗号的第一句,由于自己的代号是蒹葭,所以暗号开头就是如此。可是对面这个人,真的可信吗?

    “看来刘处长的谣言听得真是不少啊。醉秋报社还有任务,恕不奉陪。”说完,便起身走了。

    待到晚上明楼去接汪曼春回家,他还是在如何完美前往香港呆几天这个问题困扰。他想到了一个方法,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完美的方法。但是是否用这个方法,他现在十分犹豫。

    汪曼春看出明楼的心不在焉,也不去打扰他,就坐在一旁装作安静地看书,实则在想今下午的接头。昨天命令,如不成功,同一时间收听,也就是晚上九点,她看向自己的手表,还有一个半小时。她把自己心思收回来放在书中。卧室里的灯光昏暗的很,她半歪在沙发上,一页一页看过去,屋子里只有两个人清浅的呼吸声与偶尔响起的翻书声。看完不知道多少页的时候,明楼突然蹲在了汪曼春身前,把她手中的书拿了下来。汪曼春正看得起兴,一脸不高兴地看着他。

    “我有事跟你商量。”明楼把那本书合起来,随手放在一边,然后坐在沙发前的矮几上。

    汪曼春坐正了身体。

    “今天接到任务,要护送一个人到重庆。”

    “谁?”

    “美国的一个密码学专家,在做研究的时候,专门研究日本军方电报密码侦破,重庆方面特地把他从美国请过来,针对日军的电报做研究和培训工作。”

    “具体任务呢?”

    “在香港,只要安全把他送上去往重庆的飞机,任务就完成。香港站为主,上海站为辅。”

    “这样一个任务,需要你亲自过去?”

    “日军现在对重庆实施无差别轰炸,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破人亡,这个密码学专家,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明楼顿了一下,“上海站分不出多少人来,新来的a组还处于蛰伏状态,我对他们也不能完全信任。所以……”

    “所以上峰要求你亲自去完成这个任务,确保万无一失。”

    “对。”明楼抿了抿嘴唇,想着接下来的话怎么说才能让汪曼春更能接受一些。

    汪曼春心想着刚才困扰他的一定就是怎样避开耳目去到香港执行任务,他必然是有主意的,但是似乎涉及利益权衡。

    “你要我做些什么?”

    明楼在听完这句话之后抓住了她的手。

    “曼春,曼春我们,”结婚两个字就在嘴边,可他怎么都说不出口。他想纯粹地对她好一些,想要娶她,但是这似乎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了。

    “曼春,我们结婚吧。”

    汪曼春猛地就把手抽了回来,明楼感觉手里一空,就看见汪曼春面露尴尬。看来还没到时候,明楼心里默默地想。

    “怎么,突然转到这个话题。”

    “我要借着拍婚纱照的机会,去香港两天。完成这个任务。”

    汪曼春心里突然产生了那么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原来只是借着婚纱照的借口去香港执行任务。

    “好。”这么光明正大的一个理由,能用在这样的用途上,那也是很好的。汪曼春自己安慰自己。

    她站起身来,走到衣柜旁边拿出睡衣,看着挂在一旁的明楼的家居服,扭头看向他,“你今晚上是让阿诚来接你,还是留在这里?”

    明楼坐在沙发上,翻开刚才她看的书,“我留在这里。”

    汪曼春点点头,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一门之隔,两个人两个心思。

    汪曼春把自己埋在浴缸里,任水没过头顶,这种情况下,她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可以好好去思考些什么。她心思转的很快,把今天刘铮在咖啡馆的所有动作在心里重演了一遍,这个刘铮,究竟伪装着什么身份,重庆叛逃,周佛海推荐,今天下午又出现在接头的地方。她心里乱的很。而且,明楼的话也让她有些乱了方寸。她在心里问自己,到底是真心想嫁给他,还是单纯为了完成任务。一想这个问题,仿佛就感觉自己在和自己争论不休,一边是自己的感性,要自己顺从本心爱着他的心意,一边是理性,提醒她明楼曾经做过什么,提醒她任务很重要。

    她从水里出来,看向浴室外面,自嘲笑笑,自己都不知道明楼娶自己有几分真心,这样折磨自己的脑子也真是讽刺。

    明楼在外面,手中的书过了许久都没翻一页。他想他大概是知道汪曼春是在想什么的。他们之间的信任,在革命道路这一方面,在汪曼春回归之后,前所未有的强大,但是他们爱情上的信任,像是一块薄脆的饼干,只怕轻轻一掰,就要碎了。

    汪曼春从浴室出来进来卧室,就看见明楼在发呆,橘黄色的落地灯,灯光从他的头顶照下来,在他身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光晕,这让她感觉明楼变得十分柔软,变得像是那个温柔的少年。

    而从明楼这一边,汪曼春擦着头发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自己,嘴角微微翘着,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词语,叫做‘岁月静好’。他走过去,把她拉到身边坐下,一点一点给她擦头发,不知道过了多久,从后面紧紧地拥住她,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脖子。

    “曼春,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就离开这里。我们再穿一次婚纱,再拍一次照片。只为我们自己,好不好?”

    汪曼春听得有些哽咽,似乎在想象那时的画面,她的身体渐渐放松依靠他。

    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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