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三爷不只带回他的王妃,还要带回他的母妃、两个女儿。
    用完晚饭离去之时,见母妃与岳母在院前依依惜别地约着明日一同去打鱼,三爷竟无端生出自己做得很过分的念头。
    “明日若去打鱼,须得早起么?”三爷轻声问。
    秦氏解释道,“秦二伯说天热早晚好钓鱼,现在这节气晨起去才能网着大鱼。”
    三爷笑问,“秦二爷也同去?”
    “是啊,如果二爷爷不去,没有人知道在哪儿撒网。”小草解释着,“二爷爷每次打到的鱼都是最大的,有这么长!”
    “这么长!”千叶学着小姨的动作,伸开小胳膊。
    “这么长!”灵攸亦是。
    “汪!”大黄转了一圈。
    “父王!千叶想去看。”
    “灵攸也想去,父王!”
    “汪!”大黄的声音含了某种不容拒绝的气势,表示这事儿它已经同意了。
    华淑笑道,“明日我也要学着撒网,不晓得不能不捞到鱼。”
    “太妃撒网,那些鱼一定会争着钻进来,不来的鱼就是不识好歹。”小草眼里的星星,比附近飞舞的萤火虫还亮。
    秦氏点头应,“姐你放心,如果你捞不着,我也一定捞不着,到时候咱们就让秦二伯帮咱们撒网,咱们俩一块往上拽。”
    华淑欢愉地应了,“如此甚好。”
    太妃笑起来实在太美了,小草捧着脸呀呀几声,“小草也帮着拉。”
    “还有千叶。”
    “还有灵攸!”
    “汪!”
    都不用他回答,家里人就把事情商量好了。三爷微笑颔首,“既然如此,母妃今夜便留在第一庄吧。”
    秦氏开心无比,“对,这话就省得再跑一趟了。”
    “如此甚好。”因为从来没打过鱼,华淑现在兴趣正浓,也不想回去妨碍儿子与儿媳团聚,“千叶和灵攸,你们是跟母妃回去,还是给奶奶留在此处?”
    “嗷——”大黄叫了一声。
    千叶和灵攸立刻道,“跟奶奶,跟大黄。”
    最后回第六庄的马车上,三爷只带回了自己王妃,他靠坐在马车内,陡然生出一种“自己并不是很重要”的错觉,便问小暖,“跟我回第六庄,你可觉得开心?”
    小暖真心点头,“开心。你来了,我当然要跟你在一处。”
    三爷心中那点小小的失落,立刻被抚平了。晚上云消雨歇之时,是小暖昏昏欲睡最没警觉的时刻,三爷开始审妻,“小暖,你近来心事重重。何事困扰你,讲与我听,可好?”
    小暖晕乎乎懒洋洋地打了个还欠,“没有。”
    怎么会没有。三爷将她拦在怀中,轻轻拍着,“这数月细细想来,你去雅正堂的次数屈指可数,前几日孩子之事,又将你的不满推高,让你更不想面对我,才会负气留书,一走了之。”
    怀里的小身体果然僵了僵,三爷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因你当时心中有气,所以在屋内说了些气话,才让大黄以为你不想留书,将书信叼走了。”
    小暖在他怀里嘟囔,“木刑的本事一定是跟你学的。”
    三爷轻声道,“能让我如此用心猜的,也只有你的心思了,小暖。”
    “嗯。”小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困意。
    三爷的声音温和而平静,似是要哄她睡觉,“遇事一走了之,不是你的脾气。这次你不说,应是觉得你便是讲了也无用,索性一走了之,我追到了南山坳来,你又想躲到上清宫去。是什么事呢?”
    小暖睁开了眼睛,又闭上。
    三爷接着道,“府中和生意上的事,都是由你做主的,能让你如此的只有朝事了。小暖,你是因我近来整饬胥吏的手段过于残暴,而心生恐惧、不满了?”
    小暖的眼睛又张开了,这次三爷不准她闭上,抬手托住了她的小脑袋。
    两人此时坦诚相对,他的目光又如此之真诚,小暖便说了心里话,“没有恐惧,也没有不满,是心疼你背负骂名。这样的整治做治标不治本,我说了你又不会听。你们折腾的上下不得安生,我的生意都不好了。”
    果然是因为此事,三爷轻声应道,“朝官治天下,是非功过自有史书评说,一时的骂名不算什么。胥吏之乱是历朝历代的顽疾,便是治标不治本,也不能置之不理。”
    说完这些,三爷本想说你不必为朝政之事忧心,这些自有我去做。可他的小王妃已经对此事上了心,想为他分忧了,“我家小暖最是聪明,对此你有何应对之策,将与为夫听,可好?”
    “我家小暖”这样的情话,他是很少用的,小暖听了感动,可她实在又累又困,打了个哈欠,也不讲究什么该不该讲、讲到什么程度了,直接道出胥吏之乱的根本问题,“胥吏也是为朝廷做事的,你们这些上位者却看不起他们,把他们当鹰犬对待。朝廷不给他们发俸禄,让州县衙门自行筹措,这不是由着他们变着法子挖银子么?”
    “衙役、捕快、牢头这些人,在百姓眼里跟妓女、戏子和奴仆一样让人瞧不起,他们的孩子甚至不能参加科举!”小暖又打了个哈欠,“他们是朝廷的一线公务员,却被朝廷和百姓这样对待,他们心里能好受?严晟你想想,在这样的体制下,什么样的人才会当杂吏?不贪、不欺上瞒下为自己捞好处,他们能甘心?”
    三爷静静听着,“依你看,当如何?”
    “提高胥吏的地位,给他们发俸禄,孩子准许参加科举。”小暖回道。
    “国库本就空虚,难以支撑如此庞大的开支。”三爷觉得此事不可行。
    “本末倒置。”
    三爷……
    “若是胥吏都尽心为朝廷办事,贪腐就少了,民丰库足,国库自然也就有银子了。”小暖说着都快睁不开眼了,“我给铺子里的伙计多发工钱,铺子就赔本了么?没有吧……”
    说着说着,她便如猫儿般在自己怀里打起了小呼噜,三爷几乎声不可闻,“小暖,这番话若是拿到朝堂上,定会让文武百官口诛笔伐。”
    “所以小暖才不说,是你偏要问我。”小暖半睡半醒之间,又回了一句。
    “睡吧。“三爷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双明清明地盯着床幔上千回百转的回文绣。
    第二日一早,三爷早早将小暖挖起来,带她去围观打鱼。到了河边,三爷发现一身短褐的李奚然跟秦二爷站在一处,学着撒网,动作生疏无比。
    堂堂敬国公,放着朝事不管,却来此当个三流渔夫!三爷觉得不该任由国之栋梁如此堕落,便在他被秦二爷赶下渔船后,拉着他商量整治胥吏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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