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深宫魅影

    秋风抽送着过往沉浮,暗夜,园中隐隐飘来淡淡花香。

    齐烨宫,自从淑妃死后,再也不复往日荣光,剩下的只是一堆残垣断壁,夜翎抬头望了一下高悬于顶的那块横横斜斜地鎏金大匾,有些伤感地叹了一口气,她撇下一脸莫名的裴昭,独自踏上早已灰迹斑斑的玉阶,然后推开满布蛛网的殿门,抬步走了进去——

    裴昭一贯聪明的脑子里现在是一团乱,她实在是不明白,一向高贵不染纤尘的皇后怎会纡尊降贵来到这个明显是冷宫的地方,何况她如今还身怀六甲。

    积着厚厚尘埃的屏风上依稀可见绘着精致的泼墨山水,月光透过窗纱照进殿内,一抹流光打在她白皙冰冷的脸上。

    “昭儿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夜翎的纤指轻轻地拂过那鲛纱做成的纱幔,似乎问得有些漫不经心,又有些唏嘘。

    “母后恕罪,昭——昭儿不知——”

    夜翎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然后悠然的收回手,用白绢细细地擦拭着手指上沾染的灰尘。

    “这里可是陛下的淑妃当年住过的地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墨眸里倏然烁动着刻骨、幽怨成狂的恨意:

    “可她却害死了我的孩儿!”

    裴昭听了不由屏住呼吸,瞳孔中的光绪扩散,竟然有人曾经——难怪母后会如此不能释怀!

    夜翎却是很快地敛尽自己眼里的怨,她轻轻地扶上自己的小腹,如玉的脸上恢复淡然:

    “昭儿,本宫今日带你来这里,就要你知道,这个世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本宫有心将煜王送上至尊之位,你要做煜王身后的女人,就必须知道这个道理,日后,你会位及荣华,代替本宫成为璃宫下一个女主人,你是个本性良善的好孩子,但本宫希望你能永远记住今日本宫的话!”

    她闭上眼,她的心竟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今日,她既然能够撇下众人独自带裴昭来这个地方,她相信已裴昭这个孩子的才智应该能够体会到她的用意。

    殿内,又恢复一片黑暗沉寂,裴昭抿紧唇,垂下眼,眼底是深深的坚定:

    “母后放心,儿臣——儿臣定不会让母后失望的——”

    耳畔,响起夜翎轻若叹息的声音,仿若欣慰:

    “好!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

    她再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去伤害她在乎的人!绝不允许!

    暮色沉沉的压了下来,窗外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也散尽了,暮色渐渐的合拢了,余晖黯淡。

    “夜大人,煜王有如今的成就,本宫也该感激你多年来的悉心教导,你果然不负本宫所望——”

    “这是下官的职责所在,娘娘不必言谢,再说,煜王殿下才学出众,乃是奇才,微臣能有他那样的弟子,也算是三生有幸——”

    夜暮水一贯是朝臣中的表率,为人做事更是出了名的一板一眼,夜翎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问道:

    “本宫与大人也算是相识多年的至交了,大人大可不必在本宫面前如此客套拘束,今时今日,本宫只想问一句,大人可曾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夜暮水没想到皇后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一时有些怔住了,他眉头紧蹙,双目闪过动荡,像夜下暗水生澜,幽幽地晕散。

    见他目光凝固,夜翎淡淡一笑,显得有几分自嘲:

    “看来大人对于本宫,还是未到推心置腹的地步啊——”

    夜暮水闻言,压紧眉,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娘娘,世间的一切,有得必有失,取舍只在一念之间,如今您已得到世间女子所梦想拥有的一切,那么同样的,您也将失去最本真最平凡的幸福,上天对于每个人都很公平——”

    夜翎双眸紧紧地盯着他,突然觉得曾经希冀的那一切都显得如此之远。那些记忆深处的江南水乡和桃花烟嶂的迷离梦境,就好像断裂在了这无限的黑暗中一样,永远的隔绝在了深深的、雨雾中的九重宫殿之外了。

    “是啊,你说得对,这都是本宫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人——”

    她的神色异常平静,语气更是淡淡,显得无比淡然洒脱。

    夜暮水抬起头,与她的目光接触,看向她的眼底,却是满满的伤感与凄怨——

    花已凋尽,燕已南飞,朝来暮去,转眼已是入秋时节。

    梧桐枯黄,还尽秋色,更添几分寂寥与萧瑟。

    夜翎轻轻抿了一口茶,望入杯中涟漪的倒影,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投来,直看得沈昭容颇不自在,抿抿唇:

    “不知妹妹今日召见臣妾可有要事相商?”

    夜翎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提起紫砂茶壶,替她与自己的杯盏斟满,简单的动作,却做得一气呵成,令人赏心悦目,伴着茶香四溢,闻入倍觉神怡。

    她沉默片刻,忽然启唇:

    “听说,前几日,娴妃做主,将你宫里的白琴赐给了沈都统,姐姐,可确有此事?”

    沈昭容望入她静如雪潭的眼眸,内心忽然像受到一股无形压力,只觉有些无法遁形的窘迫——

    “皇后娘娘——臣妾——臣妾知错——”

    她慌忙放下茶盏,作势要跪,却被夜翎一个眼神止住——

    夜翎撩起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昭容姐姐还是未把本宫的劝诫记到心里去啊,罢了,既然木已成舟,陛下那里也交待得过去,此事,就算了,不过,昭容姐姐以后可要记住了,这个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她那神女般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好坏罢了,可是若是细看则会发现她眼底的冰冷。

    沈昭容目光微微一黯,似叹似嘲道:

    “臣妾知道,此番定是让妹妹难做人了,可是臣妾——臣妾实在是没办法了——还请皇后妹妹宽恕——”

    她毕竟不是傻子,也知道,一向不管世事的娴妃不可能无缘无故出手相助,自是有所求的——

    夜翎收回目光,语气淡淡:

    “娴妃姐姐是宫中资历最高的人了,由她做主赐婚,也算是白琴的造化了,本宫自然也是诚心诚意地祝福她的。不过,”夜翎倏然收了嘴角的笑意,睫下波光流转:

    “白琴乃是后宫女眷,昭容与娴妃这般不经过陛下许可就贸然做主赐婚,是不是有些谮越了啊”

    她的话语轻轻,仿佛清风拂面,话中深藏的深意却让沈昭容脸色一白。当触碰她的目光,只觉仿佛被冰角刺过眉梢,犀利而摄亮,连魂魄都无所遁形。

    夜翎这是要让沈昭容认清一个事实,谁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

    视线淡淡地扫过沈昭容惨白的面容,夜翎眼睫如轻帘似的垂下,所有心绪恍若藏在雾气里:

    娴妃你果然好手段!看来你也坐不住了!

    黄昏日斜,浓浓的余晖笼住凄凉秋色,偏又如血,一片艳红至极,只觉那遥遥一望,便要把眼睛都迷烧,疼得滴下这般颜色。

    入夜时分,京城国师府

    耳畔传来疾风般的声响,端木凌风大骇,刚要准备出手,眼前却飘过那如锦似缎的乌泽长发,白衣清雅,一身耀华,恍疑琼仙乘风而来,不过轻盈落地,就已震慑世人。

    是她!

    他凝聚起来的内力瞬间消散殆尽,仿佛有些不敢置信!

    夜翎五指一松,将一个身材纤弱的女子狠狠地扔到他身前,又如雪白的雅莲般优雅地抽回,举手投足间皆透着点冰冷无情的味道。

    她抬眼看向他,冷哼:

    “端木大人手底下的人看来也不过如此啊——”端木凌风敛下眸,一片浓浓阴黑,宛如无月夜色,广袖一挥,将那女子一掌毙命,他掀起冰眸看向夜翎,声音也带着几许低沉的张狂:

    “皇后这是想要挟我么?”

    夜翎气得冷笑,随即眼波晶莹流转,竟透出几分妖媚诡异:

    “要挟算不上,不过,不管怎么说人家也一心一意为你卖命,大人却出手如此之果决,真是狠心呢?”

    她漆黑的眸子里犹如飘蒙着夜雾温色,长发流淌下,那张脸容美得成幻,深深凝望过来,尽管是冰冷与讥讽,也叫他看得发怔。

    “我端木府从不留无用之人!既然她伺候不好,让皇后不满意了,杀就杀了吧”

    看尽他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冷意与残忍,夜翎唇角微动,一点点幽凉,一点点嘲弄:

    “端木大人如此薄情寡义,却想不到还有这么多不计生死的追随者,真是让人羡慕——”

    话音甫落,端木凌风却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冰水,他低下头,纤长的睫在眼睑下抹开优美的影子,遮住眼底深处最后的一丝痴痴的神色,唇被咬紧,迸出似血般冰冷的色泽,耳畔只剩下那四个字——薄情寡义,薄情寡义——

    见他仿佛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夜翎无声冷笑,衣袖翻飞间,纤弱的身形如鬼魅般而去——

    佳人已不在,只余空中漂浮的冰冷警告:

    “希望你日后莫要多管闲事!”

    耳畔是疾风而过的声响,他缓缓望去,只来得及捕捉她的背影,又垂下眼,眉目下有浓重阴影,似乎他整个人,方从噩梦里挣扎出。

    原来,在她心目中,我就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殿内,玉炉香叠,徊转轻绕,尚浓时,几乎要将人熏成一袅烟色。

    “娘娘如今不是一个人的身子了,日后切不可亲身涉险,这种事,您可以交给常青去做——”夜翎从发鬓间拔下一根簪,对镜,唇边勾勒出清浅的弧度,不甚在意地道:

    “本宫自己的身子自己心中有数,不过这次兹事体大,若不是本宫亲自出手,又如何去震慑他呢?”

    那个端木真是疯了,竟然敢把门下的暗卫安排到她的身边!若非被常青的人无意间发现那个女子手臂上的纹身,她简直不敢设想后果!

    枉她自负聪明机警,却不想,她的一言一行早已在某个人的严密监视之下!

    灵素拧紧了眉峰,有些犹豫道:

    “可是奴婢担心这样冒冒然的举动会不会——”

    闻言,夜翎的唇角微微勾起,双眸中的熠熠神采令人目眩。

    “灵素,本宫此举就是故意要激怒那些在我们身边虎视眈眈而又蠢蠢欲动之辈!须知,不敲山何以震虎啊——”

    灵素的脑海中却是浮现出七年前在相业寺山门前那个痴痴的身影,她突然被自己的一个大胆猜测吓出一身冷汗,难道——

    夜翎站在高阁冷冷地看向夜幕中的璃宫,突然开口:

    “听说,近日,太子殿下送给二皇子一套宫外别庄,太子又频频前往那里,不知陛下可知此事啊?”

    灵素微微惊讶:

    “娘娘的意思是?”

    夜翎悠然地推开窗扉此时,夜色沈沈,月华如水,听着风声划过耳畔,清晰如许,任夜风肆意拂在脸上,她回头冲灵素神秘一笑:

    “陛下的儿子们如此兄友弟恭,一派兄弟情深,怎么着也得让陛下知道了好好地表彰一下吧?”

    那含笑深幽,隐隐透寒的眼神,当灵素接触上时,竟有种坠入冰潭的感觉。

    主子变了,变得越发深不可测,也越发不择手段!

    看到灵素眼里的惧怕,夜翎淡淡地收回眼神,她抬起头去看头顶的明月,夜风起,万缕青丝在阁内鎏金宫灯下,亦如黑檀绢丝一般闪耀纷舞。一缕一缕,划过眼前,即使缭乱视线,也难掩细睫下那道摄人心魄的光辉。

    九月初三是娴妃的寿辰,她一向秉持勤俭,不喜铺张,但无论如何,她也是四妃之首,宫嫔们也不敢真的佯装不知,竞相派了宫里的女司送来了薄礼,聊表心意。

    娴妃坐在楠木鎏金椅上,看着眼前荧光闪闪的雀尾捻丝织锦,忍不住啧啧道:

    “太子妃真是蕙质兰心,这件革丝织锦用如此细密精湛的针法,即使是宫中最好的绣娘也是万万及不上的——”

    景未央一如既往地温婉娇美,她低下头似羞稔:

    “娴妃娘娘抬举,儿臣只是雕虫小技罢了,还请娴妃娘娘笑纳——”

    娴妃呷了一口清茗,抬眸,冲景未央莞尔:

    “太子妃客气了,本宫听说太子妃的母亲是江南第一绣庄的四小姐,难怪你习得一手好绣法,也算家学渊源,得你母亲真传啊!”

    景未央眉眼低垂,淡淡的睫毛阴影,宛然一痕青墨,遮住眸底神色:

    “娘娘喜欢就好,儿臣曾听太子说过,前皇后早逝,这些年来都是娴妃娘娘您多加照拂,才有太子的今时今日,他让儿臣要像孝敬父皇母后一样孝敬娴妃娘娘——”

    娴妃认真地看向景未央,眸子里若有深意,她摇摇头,似意有所指地感慨:

    “太子妃言重了,太子一向是个宽厚良善之人,不像有些孩子,小小年纪就城府深深,仗着陛下的宠爱,肆意妄为,不知好歹——”

    景未央身子微微一怔,然后很久才从最近挤出一抹僵硬的笑:

    “娘娘说的是——”

    她的睫羽颤了颤,娴妃是在隐晦地表达对陛下偏心于幺儿的不满么?,难怪父亲一直催促自己跟娴妃走近,她恍然,原来如此!

    同时也明白了父亲话中的深意,这个外人眼里潜心修佛的娴妃,看来也绝对非等闲之辈啊!

    夜翎的身子越发重了,这几日,太医院几乎每日过来请脉,李太医两个月前就已确诊此脉必定又是个龙子无疑,一时在前朝后廷激起千层浪,皇后一育有一亲子瑾王,又抚养一子煜王,要是再添一子,那么——

    朝中大臣无不惶恐!

    这一日,灵素刚刚摆弄好晚膳,却被夜翎挥手让人给撤了下去,她有些莫名。

    夜翎屏退众人,渐渐地变了脸色,目光更是沉了几分:

    “灵素,常青说,柔嘉公主要携子来天朝省亲啊,这会儿,一行人已经整装待发,此事当真?”

    夜翎微微地敛了敛凤目,一番往日里的温润,面色严肃地看向一脸震惊的灵素,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些关键词:

    当年的万州才女,忠义候的爱女,柔嘉公主,和亲,乌赫——

    她在心中冷嗤:八年的韬光养晦,这次突然搞出这么一出戏,恐怕这又是乌孙别哲下的一招险棋!

    灵素点点头,眸子里掠过一丝愁绪,走上前有些迟疑的道:

    “确有其事,据说当年柔嘉公主嫁给乌赫国王后,颇受宠爱,后来更是生下了乌赫国王的长子——乌孙贺兰,此子早慧,乌赫太后对此子颇为偏爱。”

    “灵素,不知为何,这几日,本宫总觉得有种风雨欲来的不祥之感——”

    夜翎垂下脸,陷入无边的臆想,垂落的发丝掩盖了大半个容颜,苍黄的烛光下她的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颜色。

    灵素一向深知她,见主子一脸凝重便知大事不妙,她试探着问道:

    “主子是怕——”

    夜翎缓缓地抬起眼,将目光落到她脸上,仿若唏嘘般感慨一声:

    “这个所谓的柔嘉公主时隔八年突然造访,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本宫不得不防——你让常青派一支暗卫前去边塞探探虚实,若是那个女人真有什么歹心,那么——”

    她顿了顿,嘴角弯了弯,笑意很淡,但是在那点稍纵即逝的笑意中却带着重重的杀机,刹那间就让人心里一寒:

    “绝不要让她活着踏进我天朝一步!”

    若是在边境死个把人,只要事后操作隐秘得当,谁又能将其归罪于天朝?

    看到夜翎眼里浓浓的杀意,灵素清亮的眸色黯了几分,她有些担忧:

    “娘娘!这——会不会——触怒陛下引起两国纠纷——?”

    若是乌赫的王后和长子死在前往天朝省亲的路上,那么,无论如何,这都会引起乌赫与天朝之间的冲突啊!

    夜翎在烛影间的侧脸朦胧不清,优雅而残忍,偏过脸,唇角轻轻挑起了一点妩媚的笑意:

    “本宫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再说,若是身着西齐服饰的暗卫杀了乌赫的王后和大王子——那么乌赫与西齐之间的盟约也将走到尽头!

    灵素一脸惊恐地看着夜翎嘴角残留的那丝残忍的笑意,一时有些不忍——

    黄昏,景未央在宫苑的一角发现了一个熟悉的纤弱背影,她看了看身后太医院的方向,眼角闪过一丝了然,妩媚的眼波晃闪,一时间若有所思。

    突然,一个邪恶的念头袭来,她妖冶的唇畔渐渐地露出一丝恶毒的笑意。

    中宫皇后如今身怀六甲,宫里宫外都在传言,若是皇后再诞下一子,以陛下的专宠椒房,恐怕当今太子地位不保!

    她身为太子妃,自然深谙唇亡齿寒的道理,她眼里掠过一丝昭然的杀意:

    谁也别想威胁到她景未央如今的地位!

    所以,那个孩子是万万不能生下来的!

    想到此,景未央的目光刹时深黯,亦如吞噬尘世的夜。

    端木凌风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极品血玉,视线掠过,轻轻落到跪在地上直发抖的洛太医身上,目光竟在瞬间变得沉冷幽寒:

    “这是太子妃给你的?”

    洛太医冷不丁一哆嗦,面前那双眸子突然像被流洒出的漆墨浸染,变得深不见底,让人看一眼都觉得渗得慌。

    他慌忙垂下眼,不敢去看那双邪狞的眼:

    “是——是——”

    端木掂了掂手中血玉的分量,嘴角弯起讥讽的弧度:

    “太子妃倒是好手笔!”

    真是舍得啊,这块极地血玉可是稀世珍宝,世间孤品啊!

    听出他话中深藏的狠意,洛太医更是将头埋得低低,不敢言语——

    端木狠狠地攥着手中的玉石,眸中飞闪过一些复杂的光绪,他看也不看地上如同烂泥一般的人,冷冷地甩下一句:

    “此事你做得很好,记住,皇后腹中的孩子若是有什么意外,那么——洛大人可得好好地思量这个后果——”

    洛太医满身冷汗,抖着声称是——

    他的全家老小生死都在眼前这个男人手里,他哪敢生出异心啊!

    当今皇后身后有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表亲,又岂是一个小小太子妃可以斗得过的?

    直到洛太医的身影消失很久之后,端木凌风才淡淡地唤来清谷,然后将那块血玉交到他手里,顺便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清谷领命,遁身而去——

    景未央脸色惨白地看着眼前精美妆匣里的血玉,脚下一软,几乎要晕厥过去,她双眼一时变得空茫无措,身形微晃地扶住桌角,红着眼颤着手指着那匣子质问芝兰:

    “说!是谁?到底是谁送来的?”

    芝兰被她猩红的眼吓了一跳,她垂下眼,有些支吾:

    “是今日一早一位自称长春宫的侍女转交而来,奴婢——奴婢就——”

    景未央狠狠地盯着那块血玉,仿佛那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眼底透出一股灰灭的绝望—

    那个女人!到底是有多深的道法!她做得如此密不透风,竟然还是被她给——

    然后她将狠戾的目光投向战战兢兢的芝兰,唇畔溢出一句:

    “蠢货!”

    她就像突然患了臆症,由一个平日冷静持稳的人瞬间变得疯癫,连吐出的话语,都让人以为她在呓语连篇:

    “呵呵,我也是蠢货!愚不可及啊——呵呵——”

    芝兰被她吓得七魂少了三魄,她抖着唇低低地唤了声:

    “太子妃——”

    闻言,景未央眼中的狂意顿失,目光开始清明,紧敛,狠厉如刃般要将什么绞碎在其间,化成零零闪闪的光片,稍后,她启开唇,狠狠道——

    “滚——滚出去——”

    芝兰抖着腿刚退出,殿内便传来玉碎的声音——

    “啪!”

    千年血玉坠地,带有一股天湖崩裂的清厉决然,亦是浓浓的不祥!

    看着一地的血玉碎渣,景未央的目光一敛,犹如凝聚了致命剧毒,尽处更含有一丝嫉恨到极端的狂然——

    她狠狠地抓起锋利的碎玉攥在手心中,渐渐地握紧,手心里的鲜红映入清眸之中,显得格外妖异动魄。

    娴妃说得对,皇后根本就是妖物!此人不除,她景未央的太子妃之位就坐不安稳!

    那一刻,深浓愤恨的目光从她眼底倏然乍升,瑾王和皇后!全部都是她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娘娘!不好了!废宫齐烨宫起火了!”

    伴随着惊慌失措的声音,灵素急喘着冲进殿内。

    夜翎正在独自对弈,闻声不禁皱眉低喝:

    “灵素……”她脸上的笑容一敛,声音如被阴霾重染,含有清晰的警告。

    目光淡淡地扫过灵素慌张的脸,轻描淡写地说道: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既然着火了,就该让侍卫们去灭火呀,再说了,齐烨宫早已废置,烧了就烧了吧——”

    她神色懒洋洋,似乎对此事漠不关心。

    对于主子的冷漠,灵素有些不敢置信,她微微低下头,额前一缕发丝刚好遮住眸底光绪,眼睫低垂颤了颤,很久才道:

    “是——奴婢——知错了——”

    直到灵素的身影消失了很久,夜翎才缓缓地放下棋子,对着虚无的空气似笑非笑:

    “常青——这个事办得漂亮!”

    思绪一转,她深深眯起眼睛,很快又轻快地扬起唇角:

    “娴妃!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装菩萨到几时?”

    双手轻缓抚在腹间,一字字不断重复地道:

    谁也不能再来伤害她的孩子!

    近几个月总有陛下意图废长立幼的谣言,娴妃这个女人!用心之险,其心可诛啊!

    既然你要将我与瑾儿逼入绝境,那么就莫要怪我了!

    秋夜的风凄凉,呜咽如同鬼魅——

    男子双手负后,看着琉璃瓶中的蛊虫,优美的唇线微斜:

    “区区八年时间练成金蟾蛊和傀儡蛊,宁蓁,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有了这个在手,日后这天下还不是任他涂抹!

    手指牢牢地攥紧瓶子,沉黯似墨染的眸子看去竟没丝毫温度,整张容颜也像晶雕般冰冷——

    宁蓁有些悲哀地看着她痴爱了八年的男人,冷漠,狂热,到底哪个才是他的真面目,她真的不知!

    听到他毫不吝啬的夸赞,宁蓁微微愣了一下,有些空茫怔然地抬起头,浮动眸底的矛盾好像激水一样来回翻滚,反复挣扎,她深吸一口气,极为艰涩地开口劝道:

    “公子,这两种是世间最恶毒的蛊,宁蓁斗胆跟公子讨个承诺,若非不得已,不能轻易使用这两种蛊——还请公子应承我——”

    她美丽的眸子急切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急于要一个承诺!

    闻言,男子邪肆地一笑,靠近宁蓁一步,声音含带几分低魅道:

    “宁蓁,想要永远跟在我身边,就牢记一点——永远不要妄想左右我的意志!”

    掠过宁蓁痴迷的眼,他的眸色一沉,冷冷地转身离去——

    看着他决然的背影,宁蓁低下头,眼中全是一片死灰黯然。

    高阁处,凉风习习,九月的夜,晕着一丝寒意。

    夜翎静静地看着灯火通明的璃宫,常青垂着眼静静地站立在她身后,轻声道:

    “娘娘,现在外头都在传,柔嘉公主一行人在遂业城遭西齐人暗杀,王后和王子遇刺重伤,——现在乌赫国王震怒,已经在边境集结兵力,打算找西齐报仇雪恨。”

    夜翎身子一怔,很久,她才转过身,幽幽地笑道:

    “很好!这招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些年,西齐妄图唆使乌赫与南蛮与我天朝作对,本宫现在就给他个教训!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剩下的时间就让西齐跟他狗咬狗去吧!咱们隔岸观火就好——”

    这些年,常青对于这个女主人的感情,已经由最初的茫然转变为深深地崇拜与迷信,他点点头:

    “主子英明!原本乌赫与西齐就是多年的同盟国,一直是我天朝的一块心病,乌赫这几年亲近天朝早已不是秘密,西齐一直怕天朝和乌赫交好,在背后不停地煽风点火,破坏乌赫与我天朝的和睦关系,此次暗杀,毫无疑问,可以直接算到西齐国君身上——”

    夜翎缓缓地收了眼底的笑意,看向常青的目光深沉而悠远,她一脸凝重地对着常青嘱咐道:

    “常青,此事兹事体大,除了本宫,你不可说与任何人听,明白了么?”

    这种事的确不是光彩的事情!也许日后她慕容夜翎会遭到报应,但是,为了天下大局,她不得不如此!

    若要瓦解乌赫与西齐之间的结盟,只有这招并不光明的反间计,兵不厌诈,若是他两国的国君真的心无芥蒂又岂会陷入她布下的局!

    所以,怪不得她了!

    常青倏地收紧下巴,面容上闪过一丝踟蹰,然后有些怅然地点点头:

    “属下遵命!”

    现在他常青的主人就只有皇后一个,皇后的秘密,只能永远地烂在肚子里——

    这些年,皇后对他不薄,不仅重用他,还给他唯一的妹妹找了那样好的一个归宿,她是他家的恩人,他的这条命都是属于皇后的,无论她要他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夜已深沉,淳安伴在煜王左右,无意间摸到衣袖中的几定元宝,他眼珠子咕噜一转,趁着王爷心情好,他凑上前试探着问道:

    “王爷,今日可还是歇在别庄?”

    今日临出门前,小玉的嘱托他可不敢忘,今日王妃打算在王府给王爷庆生,希望王爷回府。

    赫连寒羽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面色淡然:

    “不了,今日本王去太傅家有要事相商——”

    如今西齐与乌赫之战一触即发,今日朝堂之上,众臣商讨至不可开交,最后也没商量出一个计策,不过,当时他留意到夜太傅沉默不语,所以他打算今夜亲自前往太傅府去向他讨个可行的计策。

    见他脸上未有丝毫动容之色,淳安有些不死心地接着道:

    “那王妃那里——今日府里传来消息说今日是王爷生辰,王妃她打算——”

    这下还未等他说完,赫连寒羽就已生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替本王谢过王妃好意,跟她说今后本王的生辰就免了,父皇一向不喜铺张浪费——”

    淳安自讨没趣,也不敢再废话了,只是有些心疼这到手的银子——还有预料中小玉鄙夷的眼神,他苦笑:

    王爷对于王妃的冷漠真不是一般的冷啊!

    见自家主子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他摇摇头,只好硬着头皮追了上去,哎,谁叫他跟了这么个冷冰冰的主子啊!

    在这样残缺月色的夜晚里,迎面吹来的夜风都是冷沁到心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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