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阁

    送走了姜菀和苏彻,陈延庭一直陪着苏锦虞到用完晚膳。“小囡,怎么样,吃饱了吗,还饿不饿?”他抱起苏锦虞,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抚摸她的眉眼。苏锦虞乖顺的闭上眼睛,任由他略显粗砺的手指从眼睛上划过。

    他那沙哑性感的嗓音就在耳边响起:“我给你煮了一壶川贝雪梨银耳蜂蜜茶,你要不要喝?现在天气又闷又热的喝点热茶可以清热去火,还甜甜的。想不想尝尝?”陈延庭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抵住她的额头问道。有时陈延庭真的觉的自己是在养孩子,完全把苏锦虞当做女儿来宠。也罢,这么可爱娇气又是被自己放在心尖儿上的女孩儿,还是以后自己的小娘子,怎么疼都不为过。况且苏锦虞才十四,还没有成年呢。哪像自己,从小就在军营里历练,肩负重任:一军将领要承担得起对将士们的责任,还不能辜负国家对军队的期望。其实他早已忘记,自己也只有十七岁,却像个中年人一样老成持重。

    苏锦虞的右手偷偷伸进自己左手的袖子里,那里面藏着一只绣功细致美观、构思精巧的荷包。那荷包正面是墨色的绸缎,绣着几朵洁白淡雅的茉莉;背面变成暗黄色的花素绫,上面绣着几只翠竹,荷包下面还垂着一条流苏。果真是极好的苏绣手艺,快赶上绣花铺子的绣娘了。那是苏锦虞熬了两个晚上才绣成的荷包,特意送给陈延庭的。

    苏锦虞此时正抓着那只荷包,心里犹豫不决。要是他嫌自己绣功太小气,像女子戴的荷包怎么办?可是自己也从来没有绣过给男子用的荷包呀,又不能请教别人,只好自己悄悄地给他绣了一个。万一他只是好心收下了,却从来不带着,那岂不是白白浪费自己的一片心意嘛?苏锦虞心中懊恼,好像已经预料到陈延庭会拒绝自己,正苦思冥想着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这时翠容刚好端了水果茶进来。陈延庭把她从腿上抱下来,“小囡,走,坐到那边喝茶。”翠容放下茶壶、摆好茶杯又赶紧退下,合上门。脚步轻快,故意把动作放轻,怕耽误两人相处的时间。

    陈延庭倒出一碗水果茶,那茶汤清亮,雪梨清脆可口,每块儿雪梨上都挖出来一个小洞,里面填上川贝粉,再把挖出的一小块雪梨盖在上面,雪梨带着蜂蜜的甜腻,中和了川贝的苦涩。还有果肉厚实而且坚韧又富有弹性的银耳,一看它的色泽和形状就知道是上好的佳品。而苏锦虞却有些心不在焉的小口喝着梨汤吃着雪梨,陈延庭时不时的看着苏锦虞,只是喝了几口梨水。他看出来苏锦虞有事瞒着自己,可他却并不着急,他有把握苏锦虞最终会告诉自己的。

    最后还是苏锦虞忍不住摊牌,她放下汤勺,本来少着几分血色的小脸憋的通红。她从袖口里轻轻拽出那只荷包。右手动作缓慢的绕过桌子从下面递到他手里。感觉到他好像已经抓住了那只荷包,于是想要迅速的抽回手,却很不幸的被身手更加敏捷的陈延庭给按住了手腕。他的大掌握住她纤细的皓腕,然后手往下移最后扣住她的小手。

    陈延庭因为苏锦虞这一连串的小动作逗得眉眼都染上了笑意,他看着苏锦虞红透了的小脸,心里只觉得十分的可爱诱人。那份娇羞的表情活脱脱是个小孩子的模样。

    “小囡,我收下了。你不用担心,我很喜欢,不会嫌弃它的,我会每天带在身上。”陈延庭说着,一边用手摸着她滚烫的小脸。“我家小囡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呀,快抬起头来。你的茶一碗都没有喝完,一会儿凉了效果可就不好了。”苏锦虞立马反应过来,乖巧的拿起羹勺,一口接一口很认真的把它喝完。脸上的温度逐渐消退,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眼神专注地看着那只荷包,很有耐心,仿佛要把上面的一针一线都记在脑子里。

    突然他抬头看了一眼苏锦虞,苏锦虞赶忙移开目光,却心虚的呛了一口水,猛咳了一阵。“不要着急,慢慢喝,知道吗?还有整整一壶呢。”他掏出手中的帕子给她擦嘴,又给她拍背。

    苏锦虞又脸红了,她感觉自己在陈延庭面前就像一个很容易犯错的小孩。总要他帮着自己、护着自己,她才能成事。苏锦虞有些惭愧,难道自己落一次水就要别人照顾自己一辈子吗,那岂不是就像个废人。难道自己能够心安理得的享受他无限的包容和谅解吗?苏锦虞咬了咬唇,暗暗下了决心。

    前院书房

    “父亲。”苏彻像前几次一样先给父亲行礼,然后静立在原处,等着父亲开口。

    苏敬谨正在给瓷缸里的几条金鱼喂食,那几条小鱼来来往往轻快敏捷,有时呆立着不动又突然飞快的在瓷缸里游上两圈,果真是有趣的动物。于是苏敬谨也不管他,又洒下一把鱼食。“桌子上有密信,你自己看看吧。”

    苏彻有几分激动,不知京城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反正平时也无趣,这每回送来的密信倒是给他添了不少的乐趣。看完之后却深感震惊,不由得面色沉重。开口说道:“大皇子的生母居然在这个关头上和护国寺的和尚通奸,我真是深感佩服,姚贵妃居然有如此能耐勾引和尚破戒。想当年,唐太宗最宠爱的高阳公主和辩机和尚私通,太宗可是一怒之下把辩机处以腰斩之刑。果然这温柔乡就是英雄冢啊。这天家的丑闻秘辛可是数都数不清了。”苏彻啧啧称奇,又是摇头又是晃脑的。

    苏敬谨这才睨了他一眼,“合着我让你看信就是为了调侃天家丑事的?”又去观察那几条金鱼,但声音却严厉了几分。

    苏彻再屋里走来走去,手里拿了一把折扇,正好和昨日姜菀手里的团扇相配。“当然不是。如今不管它事情真假,可皇上的妃子和和尚通奸可是侮辱皇家颜面的事情。皇帝当然不会饶过她,就算是这神威将军百般求情,姚贵妃也是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也许还不如死个痛快。而且皇上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兴许会对外姚贵妃突然得了急病去世,然后秘密处死她。对了,神威将军百般维护姚贵妃、替她求情,皇上也许会恼羞成怒,觉得自己的家事被别人插手,心里会觉得很没面子,更加怨恨疏远神威将军。也许总有一日,神威将军会变成一步废棋,将被皇帝的新宠取而代之。还有大皇子,现在朝臣已经知晓,完全可以怀疑姚贵妃企图混淆皇室血脉,那这样一来她可是必死无疑,而且死前还要被处以极刑。这样一来神威将军的威望也大大下降,这估计也是皇上所需要看到的,之事这代价未免太沉重了。至此,皇上又要损失一位皇子了。”

    “嗯?大皇子再无翻身之地了吗?神威将军是威信全无了吗?他手里的兵权皇上收回了吗?”苏敬谨皱眉,一连问出三个问题。可视线却从未离开那个鱼缸。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了”,苏彻赶忙解释,微微汗颜。“这大皇子若是也能破釜沉舟、忍辱负重、背水一战,也并不是没有翻身之地呀!他可是皇子,只要皇帝信他,只要他的身份是真的,不如来个滴血认亲,打一张悲情牌。到时再声泪俱下的像皇上表示自己的拳拳忠心,如何对他视若神明。那就不怕皇帝不感动呀。要是他还能联合其中一位失势的皇子,有了自己的集团,那么成功的几率还是很大的。在储君之位未能确定以前,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说完苏彻便走到苏敬谨跟前,斜着身子、挑着眉毛瞅了瞅他鱼缸里的金鱼。

    “嗯,不错,你分析得很好。”苏敬谨语气缓和,连带着苏彻也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也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想着苏敬谨以前是如何跟他分析的,照葫芦画瓢描述了一遍,也算是小小的卖弄了一番。还好父亲对于他的想法也是认同的。

    “父亲大人,这么喜欢金鱼,所以才把妹妹地名字起作锦虞吗?”苏彻把扇子往手上一敲,稍稍挺直了背脊。

    苏敬谨听了这话手里动作先是一顿,然后站直身子,移步到窗户旁边,眺望远处的池塘,缓缓开口:“那倒不是,‘虞’字有谋虑、防范、期待、愉快的意思。这也是我对她的期望。《孙子·谋攻》里说:‘以虞待不虞者’。‘虞心’有希冀之心又有愉悦之心的意思。‘锦’字不过是她们这一代里统一有的其中一个字罢了。不过我认为,这‘锦’字又取作前程似锦、锦上添花之意。”说完,自己又肯定的点了点头。

    苏彻若有所思,然后又把折扇打开:“那我的名字呢,父亲?”

    “‘彻’当然是取通彻贯透之意呀。”苏敬谨坐到书桌后面的椅子上,嘴里漫不经心的回答他。

    “父亲,就这么简单?”苏彻有些瞠目结舌,本以为自己的名字也会有一些深刻的蕴意或者父母对自己的期待,没想到就是这几个字的意思。

    “男孩子的名字起那么复杂干吗,说着顺口就行了。”

    “父亲,我也是你‘随意’生下来的?”苏彻佯怒,想要多从苏敬谨口中套出话来,结果只是徒劳。

    “二十年前的事了,我哪里记得那么清楚?旧事,不提也罢。”苏敬谨似乎很不耐烦,挥挥手,示意苏彻出去。

    苏彻有些莫名其妙,走出房门,又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大概是觉得亏欠母亲吧,这是年少时犯下的错误,却对本该和自己相守一生的妻子亏欠了一辈子……唉,上一辈的事,不提也罢。

    苏敬谨从抽屉里拿出一面小铜镜,仔细的用手帕摩擦着,又拿着它再次走到窗前,痴痴地望向窗外:“莲儿,我好想你,我给你种了满池的荷花,你却再也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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