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一场雨后,天气转多云,乌云遮住了刺眼的阳光,天色微沉。温度稍稍转凉,不时有清风拂面,叫街上的行人也好不轻松惬意。

    苏彻、苏锦虞、陈延庭和姜菀四人也趁此机会到街坊市集中闲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今天是佛教中的盂兰盆节,凌晨就要赶去祖坟祭拜先人,到了晚上还有放花灯的习惯。鬼节就是盂兰盆节,是大宣传统的祭祖节日之一,其余两个分别是清明节和重阳节。

    铺着整齐的灰色石板路的街道两旁是各种各样的商铺:酒肆、茶楼、当铺和医馆,还有只铺了一大块素色麻布就在地上摆摊卖瓷器、各色胭脂和小首饰的。这些琳琅满目的商品,简直让人目不暇接。摊位前几位或站或坐,无一不在吆喝着自己家的东西有多么好,那一声比一声洪亮的吆喝声在市集上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而且今日恰逢节日,所以这闹市里更是比以往要嘈杂几分。

    姜菀忽然伸手一把拉住苏锦虞,“哎,锦虞,我听说你爱吃珍馐坊的糕点。那前面就有一家,走,姐姐带你去。”说完,也不等她回应便步履如飞地冲着那里走去。姜菀心想那家糕点铺子可是下午就会关门的,一般珍馐坊的糕点一到中午就会卖完。除非实在是天气恶劣,否则那家铺子还真是每日都经营得红红火火的。

    苏彻和陈延庭见二人就这么跑了俱是无奈的摇摇头,于是随便找了一个街边茶馆,坐在露天的木桌旁,点了一壶浓酽的凉茶,既提神又解渴。虽然有凉茶解暑还有凉风可以享受,但两人的眼神却始终离不开那家糕点铺子。

    珍馐坊排队的人很多,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于美食的追求。不得不承认珍馐坊的糕点做得是全金陵最好的。有绿豆凉糕、草饼、芙蓉糕、紫薯山药糕、红豆糕、白糖糕、豌豆黄,几乎总揽大宣各地的糕点小食,并且还有不同的地方对于同一种点心做出的不同口味。比如十月的桂花糕就有金陵桂花糕、咸宁桂花糕、水晶桂花糕、桂林桂花糕、峡阳桂花糕和桂花炒年糕几种,而且材料新鲜,桂花都是刚刚摘下不久的,然后酿成桂花蜜甚至桂花酒,一起出售。当桂花糕吃到嘴里时还可以感受到桂花在树上发芽、含苞到后来的盛放,一点一滴的成长,夹杂着桂花对泥土和枝叶的感恩――它们把营养都输送到花瓣上,所以桂花才会有如此馥郁的香气和甜而不腻的口感,花香浓郁却不刺鼻,反而有一种翠绿的生机和泥土青草的气息,让人更加向往这朵桂花经历的美好。是的,珍馐坊的食物是有感情的,传达着一种积极美好的态度,让人们对生活抱有感恩和期许。珍馐坊对于糕点的感觉几乎是面面俱到,勾起了不少在外的游子对家乡美食美景、风土人情的怀念。

    不需要任何的宣传,珍馐坊在业内早已是独树一帜,惹得淮南的商人们各个眼红,却又求之不得。珍馐坊不属于他们,至今没人知道这几乎遍布整个南方的珍馐坊到底是谁的产业。也曾有人为了这个糕点铺子一掷千金,只想把它占为己有。可结果却是消息石沉大海,幕后之人迟迟不肯现身,然后再没有人出手,大家都默许着这个牌子的存在。

    心甘情愿地等了很长时间,姜菀和苏锦虞才尽兴而归。一人手里提了一包点心,像两个小女孩一样吃得满嘴是糕点屑,还笑得很开心。女孩之间总有一种默契,看到之后你会觉得她们亲密无间到即使是任何人也无法涉足。苏锦虞脸上的快乐是来自于女孩之间的友情,是她一直憧憬却又不能得到的真挚友谊,如今她再没有遗憾了。苏彻看得直啧嘴说他本以为女子最爱的是胭脂水粉、琳琅首饰,没想到对于甜食也是如此的钟情。陈延庭不语,只是眼神温柔的注视着苏锦虞,不管她有没有看见自己。

    苏彻更是觉得自己身边的三个人都是绝对的异类,深感自己是这里少有的珍稀物种,能够在如此与众不同的环境中脱颖而出,成为一代豪杰呀!不得不说我们大少爷yy的能力又提高了一个境界。

    等到中午,太阳渐渐露出刺眼的光芒,阴云散去,天气转晴,温度渐渐回升,七月的酷暑再次席卷而来。连商人和小贩都回去休息了,他们要躲过这如烈火般的骄阳,正午的大街再次变得空旷起来。苏锦虞一行人来到了聚鸿楼,苏彻主动提出作东,为上次砸了姜菀的场子赔上一桌酒席算作道歉。一提到此事,姜菀还是忍不住在路上和他吵了一架,于是马车就在两人的哄闹声中抵达酒楼。

    说到这聚鸿楼,它出色的地方在于聚鸿楼的菜品。聚鸿楼全部都是私厨菜的形式不同于以往的大酒楼,又因为聚鸿楼富丽堂皇的装潢,场面大气,而且是足有四层高的酒楼,是金陵为数不多的高楼建筑。而且虽然是私房小厨,但是“善烹小鲜可治大国”,聚鸿楼的私房菜是在官府菜的基础上加以改进,形成厨师自己独特的风格。或是根据地域和每个人口味的不同,在原菜中融入更多的地方特色,以满足当地人的口味。再加上聚鸿楼独有的北方正宗的美食来满足宾客的猎奇心理,甚至请来曾经是京城世家大族里的私厨来为宾客烹调美食。

    聚鸿楼的二楼也是别具一格,有着家的味道,让客人们真正的宾至如归。温暖却不失典雅雍容的风格再加上暖暖的烛光以及人情味十足的家庭式服务,更加的贴近生活、贴近人心使客人们对酒楼产生一种对家的依恋,还有精细用心的刀功、烹饪和摆盘,吸引了一大批固定宾客。

    聚鸿楼的四楼名叫望月阁,却是不对外来放的,几乎没有人有机会去望月楼阁。但是却不乏吃饱喝足后有闲情雅致的人猜测里面一定是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如嫦娥居住的广寒宫,有一种览尽山河美景却高处不胜寒的沧桑和悲怆。因为从未有人见过望月阁反而为它增添了一种神秘和虚幻感,一传十、十传百,这更是吸引了宾客们的蜂涌而至,成为了金陵百姓在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他们不知道,这聚鸿楼就是魏国公府的产业。苏彻和苏锦虞小时候不知道去过那望月阁多少次,在里面嬉笑打闹、你追我赶,只当成是自己家。没错,望月阁的确没什么,跟魏国公府比起来差不了多少,也多不到哪去。不过是普通的楼阁罢了。但望月阁却放了不少魏国公的藏书还有一些稀奇古玩,每当苏敬谨疲乏之际便来到望月阁放松精神、好好享受一番。望月阁占据着整整一楼,所以比起六七进的宅院有过之而无不及,足够一大家子包括下人们居住。

    苏彻此次就是带他们去望月阁用膳,可是陈延庭和姜菀是从来没去过。到了这望月阁免不了有几分好奇,这传说中的人间‘广寒宫’到底是什么模样。见了才知,跟自己平日里住的屋子也没什么不同。姜菀此时才恍然大悟,哪有什么望月阁,不过是商人为了招揽顾客所做的宣传的噱头罢了。姜菀明白之后少不了要发怒:“好你个苏彻,竟敢这么骗我们!什么望月阁?你当真是糊弄小孩子呢,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么?”姜菀三步做两步走,一下子扑到苏彻身上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令一只手去挠他腰上的痒痒肉。于是两人又闹起来,苏锦虞不由得感慨,怎么姜菀有那么好的精力,用都用不完呢?而自己却整日蔫巴巴的就像一根木头,陈延庭会喜欢自己这样吗?想到这里,苏锦虞悄悄地瞅了陈延庭一眼,陈延庭似有所察觉,也侧首看她,两人对视一眼。苏锦虞有些尴尬、紧张的地低下头,避开他的直视。陈延庭嘴角微扬,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苏锦虞,然后慢慢向她走过去。

    苏锦虞听着那沉稳缓慢的脚步声渐渐接近、放大,似乎每一步都是踏在她的心头。让她的心脏在胸膛里砰砰乱跳,堵在她的喉咙里,嗓子发紧,却浑身无力,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接着那脚步声戛然而止,苏锦虞知道,陈延庭就站在自己面前。陈延庭觉得好笑,怎么每次她都害羞得不敢去看自己的眼睛,他有那么吓人吗?他可从来没有在苏锦虞面前流露出一丝杀气,总是小心谨慎的呵护着她,她的胆子却还是那么小。“小囡,你怕我吗?”他缓缓地开口,声音慵懒中又格外的性感,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成熟又有时很调皮、孩子气,苏锦虞就是被他身上的特质给吸引住的。“你……难道很讨厌我吗?是不是,你对我好,只是感激我救了你?嫁给我,你会后悔吗?”但开口语气里却有着他自己也没想到的失落、受伤、委屈和自弃,缚在心口的话冲破枷锁一口气说了出来。话一出口他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一直是他的心结。他是对她一见钟情,那以后的日子一直都是她那熟悉的身影陪伴着自己,身边随时带着她的画像,在节日的人群里远远的看他她一眼,他便很知足,为她坚持挺过军营里艰苦训练的日子和孤独难捱的时光,因为他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个人还在等着自己,和他一起长大。有时也会觉得惶恐不安和嘲讽,就因为那儿时的一句幼稚的诺言自己便一直等着她,期许着能够娶她的一天。万一他她不会嫁给自己呢?万一她早已忘记了呢,万一等他回来时她已经另嫁他人呢?他不敢再想,只是傻傻的等待。因为自己已经深陷爱情的漩涡,如蚕吐丝将自己束缚在暗恋的茧里,堕入无尽思念的深渊,无法自拔。

    苏锦虞觉得他陈延庭好像脆弱得只要她一句话便能击倒他。陈延庭垂下眼睛,缄口不言,默默地站在自己面前,却好似远山上飘渺的云烟,摇摆不定,下一秒便恍若隔世的尘埃,是抓不住、看不透的未来。

    苏锦虞很心疼、为他难过,仿佛他们是一体的,苏锦虞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失落、他的苦涩、他的难过、他的言不由衷。苏锦虞又想起前世的他,被自己拒绝后是怎样颓废的一种状态,好几次都萎靡不振,仿佛失去了生活的重心。还有后来自己死后,陈延庭近乎疯狂的报复,然后把自己抛弃在世界的角落里,亲手埋葬了往日的辉煌。这一点一滴,她至今都觉得刺目,那是无法忘怀的伤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反复地折磨自己,让她背负着对爱人深深的罪恶感,无法饶恕的罪孽,不能言说的悲伤。原来在他的心里,自己是那么重要,仿佛割舍不断的血脉,就像人不能失去的灵魂,否则只会剩下一具空壳。如同枯黄的落叶,轻轻一碾,便成了齑粉,随风而逝。失去了苏锦虞的他,又仿佛只是人间的一个幻影,转眼便消失不见。

    她觉得陈延庭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刺耳的,像有人拿锯子在割她的血肉,一次次缓慢却又深切的伤痛。苏锦虞大力地摇头,她大声喊了出来,声音嘶哑,大雁悲鸣,杜鹃啼血般的哀痛。“不是,不是这样。子钦,是我对不住你。不该让你……”就这么死在牢狱中,受万人唾弃谩骂。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一串串眼泪就像崩断的琴弦或是断了线的珠子,任意洒落。情绪就这么没有预兆的崩溃,积攒在心头的万般滋味极力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别哭,小囡,你别哭。”陈延庭觉得自己很过分,居然问这种愚蠢的问题,而且还把苏锦虞给惹哭了。他看见她伤心,他也觉得难过、心痛,他看到苏锦虞那张悲伤痛苦的脸,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颤抖着伸出手来擦掉她的眼泪,用力把她拥进自己的怀里。他感到慌乱、无措,或许两人紧紧依偎着的身体能够给她带来一丝安慰,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

    “怎么了?”姜菀和苏彻赶紧跑过来。苏锦虞见到苏彻哭得更大声了。“哥哥!”她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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