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红日悬在头顶,这是海兰朵离开草原的第十日。再有一个时辰,便可抵达京城。

    一条官道蜿蜒向前,道旁,是一望无际的原野,麦苗青青,杨柳依依。

    海兰朵脸色苍白,和准格尔草原上其余入选的女孩们跌跌撞撞的挪着脚步,护送她们的清兵不时吆喝着:快点,快点!

    快到城门时,突然,海兰朵眼前一黑,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人群中有人喊:不好了,海兰朵昏倒了!

    队子前方的那图下马赶来,伸出两根手指在海兰朵鼻子下面试了试,态度冷漠:大呼小叫什么呀?这不还有一口气呢吗?来呀,拿水来!

    一个清兵将水壶递给那图,只见他拔开壶盖,将水壶高高举起,壶中的水便一股脑儿全都倒在了海兰朵脸上。

    海兰朵咳嗽着睁开了眼睛,迷茫的看着周围的人们——这是在哪儿?刚才我不是回到草原了吗?

    我看到乌拉台哥哥策马向我而来,还是那般英武,我听到义父为我拉起悠扬的马头琴,还是那般让我心绪飞扬……可我为什么会在这儿?乌拉台哥哥呢?义父呢?

    还未等海兰朵完全清醒过来,那图以让人生厌的声腔向她大喊:海兰朵,眼看着就入城了,你挺能挑时间呀,偏偏在这个时候装病,难道是想让总管选秀的董鄂大人说我那图怠慢了未来的娘娘贵妃们,治我个玩忽职守的罪吗?

    海兰朵被他一喊,才回过神来,声音微弱:那大人多虑了,您一路上也并未为难过我们,何来……何来怠慢之罪呢?

    那图冷笑:海兰朵,想不到你人长得好看,心胸也够宽阔呀……

    那图还未说完,一匹快马如飞而至,到那图跟前时,马上之人也不下马,只是对那图言到:那大人,董鄂大人有令,让您将所有准格尔草原所选之人都带到他的府上暂行休整,等其余各路人马都到齐时,再一起将她们送入宫内!

    说完,传令之人调转方向又策马而去。

    那图手指在那些蒙古女孩们面前晃动着:你们给我听好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带着美好的梦想来到这里的,待会入了城,到了董鄂大人的府上,都给我好好表现!否则,董鄂大人就会说我那图没有眼光,就会不高兴,他一旦不高兴,你们就都没有机会入宫,入不了宫,你们怎么享受荣华富贵?入不了宫,你们当妃子、当皇后的梦就只能是水中捞月,记住了吗?

    女孩中间有人懦懦地说:记住了……

    那图指着海兰朵,以命令的语气对距她最近的两个女孩:你们两个,扶她起来,出发!

    在那两个女孩的搀扶下,海兰朵随着队子艰难地前行,脸上,依然见不到半丝血色。

    此刻,京城,皇宫。

    阳光钻过窗子,熟睡中的香妃妩媚动人的脸庞因为有了它的青睐而更加勾人心魄。

    福临已有多日未曾前来看望她,她也已有多日不曾前去见他。

    身在这幽深的宫墙之中,她深知女人对于可以主宰一切的君王而言,只不过是兴起时的一点依偎,随时都可以被他遗忘,即便你再有天姿国色,即便他曾在你的枕边有过万誓千盟,你,终究还会成为弃子。

    既晓得如此,何须让自己再去做无谓的奢望?

    既晓得如此,何不昏昏睡去,任它天昏地暗,也好过清醒地守候绝望。

    于是,这些日子以来,每一个午后,香妃都让自己睡上整整三四个小时。

    跟着主人,如烟也习惯了以这样的方式去打发无聊的时光。

    这会儿,厅内那张圆桌上,如烟也趴着睡的正香。

    一只云雀扑楞着翅膀飞过窗前时,香妃入梦——

    一望无际的桃花林中,片片美丽的花瓣纷纷扬扬。

    阵阵欢笑声里,一对身着华服的青年男女手牵手跑在前面,身后,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边跑边喊:父皇,母后……等等稚儿!

    青年男女一边继续在林间穿梭,一边回头向小女孩招手:稚儿!快呀!快跑!

    小女孩正追赶着,不料脚下一滑猛地摔倒在地,等她再次爬起来时,眼前的一幕让她傻傻地僵在那里,惊恐的眼睛里泪水似乎都要凝固——

    只见她唤作母后的女人满身鲜血倒在了前面不远处,一片片花瓣缓缓落下,撒在了她的身上。

    青年男子一边扑向倒下的女人身旁,一边悲怆的喊着:红豆,红豆……

    这时,林间突然从天而降的一群手执长剑的清兵将他团团围住。

    一名首领模样的男人一声冷笑,向着青年男子逼近,站定:朱由菘!国之将亡,想不到你却还有心思在这世外桃源里追逐嬉戏,不愧为大明王朝的弘光帝,到底是心胸宽广,令本将军钦佩之极!

    朱由菘出奇的镇定: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不知你们将给我朱由菘怎么样一个死法?

    清军首领又一声冷笑:好说!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来呀,送大明的皇帝上路!

    一清军闻声手托一条黄绫走到朱由菘身前。

    朱由菘慢慢接过黄绫缓缓搭在项间,目中闪过悲光:掠水燕翎寒自转,堕泥花片湿相逢!想不到我大明几百年的江山社稷,今日,却就这样断送在我朱由菘的手里了……

    一丝苦笑过后,朱由菘闭上了眼睛:将军,动手吧!

    清军首领点头示意,那名清军双手抓过黄绫两端,正要行刑,却听见稚儿嘶声揭底的哭喊:不要杀我父皇!不要杀我父皇!

    听见女儿的喊声,朱由菘忙睁眼朝她大喊:稚儿快跑!稚儿快跑!

    清军首领:去杀了她,她是明朝的公主!

    几名清兵挥刀向稚儿扑去!

    正在这时,却见得一白衣女子如天外飞仙般飘至稚儿面前,抱起她又一跃而起,向桃林外飞去。

    稚儿还在哭喊着父皇的时候,朱由菘已静静的倒下,花瓣还在飞扬,他的身旁,是隐约在花瓣间的妻子的脸……

    一脸汗珠,香妃一边喊着父皇和母后一边猛地坐了起来。

    如烟被喊声惊醒,忙跑到她的床边: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香妃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如烟,刚才做了个噩梦,我看到了我爹娘都倒在了血泊里……

    如烟一边用锦帕为香妃擦着汗,一边安慰:娘娘别怕,有如烟在呢!

    香妃慢慢恢复平静,望着如烟,叹息:如烟,我给你讲个故事,你愿意听吗?

    如烟停住了正在为香妃擦汗的手,坐在了床沿上:娘娘!您讲吧,如烟听着!

    香妃:当年,清军攻破扬州的时候,明朝弘光皇帝和皇后都惨遭毒手,而他们年龄尚小的女儿朱稚儿在眼看也要遇害的时候却被一位白莲教的舵主所救。后来,那位舵主便一边教朱稚儿习文练舞,一边告诉她,长大了一定要杀掉清朝的皇帝为她的父母报仇。再后来,恰逢清宫选秀,已长大成人的朱稚儿便在那位舵主的安排下肩负复仇的使命进了宫,并且成了皇妃。起初,她时刻谨记使命,千方百计寻找着杀掉皇帝的机会。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不是因为没有机会,而是因为,在一段时间的相处里,她逐渐发现这个皇帝并不如舵主所说那般罪该万死,相反,他体察民情,整饬吏治,深得百姓拥戴。更重要的是,更重要的是……

    如烟正听得入神,却见香妃吞吞吐吐,急忙催促:更重要的是怎么了,娘娘您快说呀,急死如烟了……

    香妃继续:更重要的是,朱稚儿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皇帝,看得到他,她就高兴,看不到他,她就失望悲伤……如烟,你说,朱稚儿是不是太没出息了?竟然能爱上了一个灭她父皇江山江上、夺她父皇母后性命的仇人……

    如烟若有所思:其实,娘娘,要如烟说,我觉得那位公主也并不是做错了,因为,杀她父皇母后的又不是那位皇帝,况且,那皇帝能够体察民情、整饬吏治,也的确是一个好皇帝呀!不过,如烟觉得,那个公主她心里面也肯定一直挺痛苦的,您想啊,一边是杀父之恨,一边又是对那位深得拥戴的皇帝的爱,她心里能好受吗?

    香妃怅然:是呀,那位公主是挺受煎熬的!因为……,因为那个公主就是我!

    如烟睁大了眼睛,吃惊地:啊?那个公主就是娘娘您啊?怪不得如烟发现您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是,娘娘,您告知如烟这些,怎么就不怕如烟去告诉皇上呢?

    香妃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如烟的头发:你不会!因为你是如烟,更因为,我们虽然没有共同的血脉,但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我们,早已是亲人了……

    如烟眼眶有一点湿润:娘娘!如烟自幼父母双忘,自被卖到这宫里来,还是头一回有人把我当亲人看……您放心,您的秘密如烟一辈子都烂在心里,我誓死追随娘娘,娘娘做什么,如烟就做什么……

    香妃将如烟紧紧地搂在怀里:如烟,我的好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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