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花园被一层层花团锦簇的秋菊分隔出无数条小路,前方便是交汇处,若是此刻出去,定能和说话之人碰个正着。赵桐思忖了一下,抬脚向前走去,她本就不是什么听墙角的鸡鸣狗盗之徒,躲躲藏藏反而容易叫人起疑。

    果然,在交汇之处与那人碰个正着,几乎只是眼神一瞥,对方就认生是的吓得低头,一副恨不得钻进泥土里的低眉顺首相,喏喏地道了句:“尹兮见过三姐!”

    身后的小厮恭敬地行礼,不卑不吭,声音比刚才略高几分,却仍旧是小的可怜。

    有那样的正君爹爹压着,想必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吧!到底是怎样的如履薄冰才能养成这种逆来顺受的性子!

    “尹、兮!”赵桐玩味的盯着她名义上的弟弟,莫将军唯一的儿子,庶出大少爷莫尹兮!

    昨晚状况太多,她没来得及好好观察这位弟弟,只知道有那么个人存在,想到他昨晚的一声不吭,今儿个会主动和她说话,也算是给她莫大的面子了!

    其实她俩的身份谁也不比谁低。莫将军一生只有一夫两侍,在这个平民百姓都可以夫侍成群的时代,莫将军这样的女人已经算是洁身自爱、打着灯笼都难找的。莫三娘那短命的爹爹死了之后,府里只剩一位侍君,姓辛,尊称辛侍君。

    两人皆是庶出,按道理应该是平起平坐的,他主动开口是礼貌,她倒显得轻佻了!

    “抬头我看看!”也许是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赵桐对这位弟弟有一股本能的亲和力。

    莫尹兮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慢慢把头抬起,达到和赵桐平视的高度,却始终是垂眸看地,不敢有丝毫的眼神交集。

    “你!”见到真容的那一刻,赵桐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眼前人。

    “侍爹染了风寒,尹兮还要回去照看,就不多留了,尹兮告退!”几乎没给她反应的时间,莫尹兮就拉着小厮先行离去,赵桐看着他的背影万般不解,那样一个人儿……怎么就是一个男人呢!

    几乎第一眼的错觉,莫尹兮是个女人,慢慢的,赵桐不觉的这是一个错觉。以前看过不少女扮男装的古装戏,明明破绽百出,却因为剧情需要而被假装认不出。可这是现实中,为什么一个长着这样一张脸会被认为是男人?

    她也见过不少长相中性雌雄莫辩的男女,会影响人判断力的除了中性的性格,长相绝对占主要因素。可莫尹兮长相并不偏中性,如假包换的女人脸,配上现代女性胆小柔弱的性子,在她眼里活脱脱一个小女生的形象!

    让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不出这副女儿身!

    难道……他真的不是女人?

    天啊,那不是实打实的伪娘?

    心里有太多的疑惑,她没办法忽视不理,脑海中一直有一道声音催着她去寻找真相,可要到哪里去找呢?

    忽然想到刚刚莫尹兮说辛侍君病了,那作为晚辈于情于理是不是都该去探望一下?

    赵桐抬头看了眼天色,还早!转身出了花园,打听了几个小厮,来到辛侍君的院子。

    辛侍君正在午休,房间里只留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侍伺候,并未见莫尹兮。赵桐想想笑了,回来侍候侍爹是假,躲她才是真的吧!

    这让赵桐对他的性别起了更深的疑心!

    老侍压低声音上前行礼,细微的声音还是吵醒了床上的辛侍君。辛侍君眼神对上赵桐时,一闪而过的惊讶毫不掩饰。

    “三姑娘来了,坐!乳爹上茶!”辛侍君挣扎着起身,颇显费力,赵桐上前搀扶了一把,帮他把靠枕放好后,让他慢慢倚上去。

    “瞧我这身子,吹了风就卧床不起,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辛侍君难为地笑笑,“三姑娘见笑了!”

    “侍爹哪里的话,谁还没个病灾的!”赵桐语气淡淡,光看辛侍君的神色就有一种放松的心情,不像面对莫将军和孙氏时的剑拔弩张。

    被辛侍君称作乳爹的老侍将茶碗放在赵桐身旁的茶桌上,恭敬地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

    赵桐道了声谢,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辛侍君欣慰地笑笑,“三姑娘这一趟回来果然是不一样了,人也通透了,渊哥哥在天有灵,也会笑着安息了!”

    赵桐笑笑,但愿吧!

    “三姑娘前来可是有事?”

    “刚刚在花园里遇见了尹兮,从他口中得知侍爹病了,就前来探望,希望不要扰了侍爹午休才好。”

    “怎么会呢?我看见你高兴都来不及!”辛侍君笑的温婉,怜爱地看着赵桐,就好像在看自己的女儿一样。

    “三姑娘和渊哥哥甚是相像,怎能不惹人怜爱!”

    赵桐礼貌地笑笑,“侍爹能给我讲讲爹爹的事情吗?我都……忘却了!”听他一口一个渊哥哥的叫,应该跟莫三娘爹爹的感情不错。

    辛侍君叹了口气,垂眸盯着指尖,哑声道:“忘了也好,忘了,就不难受了!”

    赵桐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渊哥哥走的时候,三姑娘你只有三岁。渊哥哥是个难得一见的人儿,长相美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虽比我大,却是在我之后嫁进府里。因为为人温婉和善、贤良淑德,在府里深得人心,受尽将军的宠爱,几乎达到了专宠的地步。将军甚至一度想让渊哥哥取代正君的位置。孙正君当时已生有一女,娘家势力又大,仗着这些在府里呼风唤雨张扬跋扈,渊哥哥没少吃亏。怀你那会儿更是惊心动魄,要不是将军防的紧,你早就被打掉了。孙正君心怀怨恨,步步紧逼,无所不用其极,渊哥哥在府里的日子是举步维艰。那些日子,将军去了边城战场,失了庇护,孙正君更是变本加厉。可怜的渊哥哥积郁成疾,熬了几年就撒手人寰。留下形单影只的你!”说到伤心处,辛侍君红了眼眶。

    又是一部妾室逆袭未遂不得善终的狗血宅斗剧,站在莫三娘的角度上,孙氏应该算的上是她的杀父仇人!

    难怪孙氏会如此针锋相对,谁能容忍一个情敌的女儿登堂入室安享荣华富贵呢!尤其是那情敌差点取自己而代之!想必莫三娘的爹爹活着的时候,孙氏的日子也不好过吧?要不是恨毒了那人,也不会对她如此恨之入骨!

    可是他对福仔的恨又从何处而来呢?不会也是因为这件事吧?那这孙氏是不是也太记仇了点!

    见她面色不对,辛侍君忙出言安抚,“总之,你以后离正君远点便是,依仗将军对你的疼爱,在将军府里有一席之地也不难,将来等你……”辛侍君犹豫了一下,没接着说下去,转移了话题,“整个将军府还不是你的!”

    辛侍君的有意隐瞒让赵桐听出了马脚,她隐约地感觉到辛侍君隐瞒的部分,就是找她回来的真正目的。只是她不明白,上面不是还有两个姐姐压着吗?将军府怎么就是她这个庶女的了?

    “那正君,我倒是不怕他!”赵桐不以为然地笑笑,似乎不相信辛侍君的话,实则是在试探。

    “三姑娘切不可轻敌,先放着渊哥哥的死不说,姑娘那些日子插科犯浑,不都是他的手段!姑娘如今已经洗心革面,切不可再轻信他人,失了将军的心才是!”

    “哦?”赵桐不解,“我过去犯下的错都是自己年少无知,哪能怪得了别人?我若不愿意,他还能拿刀逼着我不成?”

    辛侍君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会这样想!”

    “别说是你了,说给谁听,谁都不信,还会反过来说我造言生事!可我是将军府里面人,从小看着你长大,有些事情不用心是看不到的。”顿了顿,苦笑道:“也怪我!当初你爹爹去世时,把你托付给我,可我生性软弱怕事,争不过正君,眼睁睁看着他把你带走却无能为力!”

    见他脸色不太好,赵桐有些内疚,叨扰病人本就不太好,又勾起了他这么多心酸的回忆,偏偏他又是个煽情的,忍不住的自责,看得她更加过意不去!

    “也许是侍爹想多了,正君再不济也不会对一个三岁孩子下手!他要是真有那心思,我怎么可能平安长大!”

    辛侍君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当年将军凯旋回府,听到渊哥哥的死讯后,冷落了正君大半年。那大半年将军一直宿在我这里,我也是在那时有了兮儿,说到底,还是沾了渊哥哥的光。”

    “正君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那半年里可谓费尽心思挽回将军的心,不惜动用了娘家的力量。将军不想造成两败俱伤的后果,从我这里搬了出去,和正君重归于好。”

    “只是相敬如宾变成了表象,将军对正君已不似以前那般尊敬看中。正君为了彻底挽回将军的心,提议要把姑娘报到他房里抚养,也算是将功补过!”

    “正君为人狭隘,善妒记仇,他若是会真心对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的!”

    “果然,十多年里,我眼睁睁看着你从一个钟灵毓秀的孩子长成了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和正君那两位嫡出小姐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到处闯祸,给将军府丢脸,倒是正君他抚养你有功,操碎了心,又重新赢得将军的信任!”

    赵桐笑笑,“也许是我自己不争气,没有遗传爹爹的虎狼之风,长成那般模样,又能怪得了谁?”

    辛侍君脸一正,微露不悦,“三姑娘切不可妄自菲薄!若是没旁的事,谁愿意把人往坏处想!”

    “姑娘三岁之前虽然万事不懂,却聪明伶俐,人见人爱!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说坏就坏了!我原本也不信正君会偏执那么大,若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我还真差点就被他故意做出来给将军看的表象所迷惑了!”

    “那件事?”赵桐皱眉。

    “你都忘了,可我还记得!”辛侍君轻咳几声继续道:“那年冬天你六岁,和二姑娘一起玩耍,二姑娘失手打碎了老爷最钟爱的翡翠琉璃盏,吓得直往你身上推,你不依,和她厮打了起来,不小心两人一起落入花园的荷塘里。当时二小姐身边的侍读丫鬟也在场,眼睁睁看着你被二姑娘打也没有上前劝解的意思,直到看到你们双双掉到冰窟窿里才慌着去喊人。”

    “后来,你们被救了上来,各自生了一场大病。由于你当时年幼,身子轻,浮在上面,先被救了上来,除了赶了风寒昏迷了几日后就转好了。二姑娘可没你运气好,由于救的晚,寒气入体,毁了身子,这辈子是彻底断了做娘的念想了!”

    “等我赶过去时,亲眼看到正君在将军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错误全哭诉到你身上去,害得将军对你更加不悦!”辛侍君冷笑了一声,“他们以为没有证据就可以颠倒黑白,可惜,乳爹当时正好去厨房给我取汤,看得是清清楚楚。”

    “我没有证据,又斗不过正君,无法在将军面前为你辩白,却也因此看清了正君的为人!当时二小姐的侍读就在旁边,若说他灰尘蒙了眼,不知真相胡言乱语,如何说的过去!”

    辛侍君话音一落,一旁的年迈男子就跟着点了点头,没说话,却比说话更能让人相信!

    赵桐皱眉,原来是这样!

    这么说来,二小姐无法生育多少也跟她有些关系,看到福仔,应该是让他想起了无法生育的二女儿吧!这样,他对福仔的仇视倒也有迹可寻了!

    “谢谢侍爹和麟儿说这些,深墙大院,麟儿知道侍爹很多事有口难言,请侍爹放心,麟儿绝不会泄露半句!”

    辛侍君摇摇头,“我要是怕,就不会和你说这些了!难得你今天有心思听我说完这些话,不会指着鼻子骂我搬弄是非。帮你看清正君的为人,九泉之下,我对渊哥哥也有交代了!”

    “无论如何,都还是谢谢侍爹,麟儿刚刚回府,又失了记忆,可以说是举步维艰,还望侍爹指点一二!”

    “跟侍爹无需见外,若有难处,麟儿尽管开口。能帮的,我一定会全力相衬!”

    赵桐咬着下唇,迟疑道:“麟儿现下就有一事不解,还望侍爹告知!”

    “何事?”

    “为什么要迎我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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