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桐跑出去后没有回雪渊阁,也没有去静思院看顾锦涵,而是直接去了穆初白的酒楼。

    “你们老板呢?在吗?”赵桐抓住了柜台前的老掌柜。

    老掌柜被突然冒出来的赵桐吓了一跳,慌乱地朝楼上看了一眼,摇头道:“没……没在!”

    她的神情分明就是在说谎!赵桐没发泄完的火气噌噌上涨,怎么?有什么事实要瞒着我的吗?

    甩开老掌柜,赵桐隔跨着台阶,几步跑上了楼,老掌柜惊呼一声,扭着笨拙的身子在后面追,“赵姑娘……赵姑娘留步呀……哎呦……赵姑娘啊!”为了掩人耳目,赵桐对外用赵桐这个名字,这里的活计都知道赵桐是老板的贵客,却不知她是将军府的三小姐。

    赵桐跑到雅间门口,推了下门,锁着!赵桐二话不说抬脚就踹,“咣”的一声,门开了……赵桐愣愣地看着里面的场景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

    “你还要站到几时?”诵月公子冷冷地开口,胡乱地给怀里的人儿披好衣服,随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走到门口欲抬手关门。

    这时,老掌柜追了过来,见这场景,知道是坏事了,吓得直哆嗦,“公……公子啊,赵姑娘非要过来,老身拦不住啊!”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好在现在不是饭点,酒楼里的人不多,没闹出什么乱子。

    关门之际,诵月公子一把将赵桐拉了进来,转身对已经整理好衣衫的人儿说:“眷儿你先回去,我回头再找你!”

    沈眷儿不满地嘟着小嘴,怪赵桐出现的不是时候,狠狠地瞪了她两眼,才气哄哄的离开。

    诵月公子整理了一番衣衫,看着明显是惊吓过度的赵桐,苦笑着给自己倒了杯茶,“吓着了?”

    赵桐皱着眉头,刚刚她是觉得那叫做眷儿的公子看着眼熟,在努力地想在哪里见过他而已,并不是诵月公子所想的惊吓过度。

    对了,是在围场,赵桐终于想起来了,黑熊伤人那日,她和诵月公子一同见的那个小公子,当时她还以为他是诵月公子的弟弟呢!当时就觉得他们之间怪怪的,原来他们是恋人!

    “如你所见,我是个断袖!”诵月公子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句话。

    赵桐的思绪被扯出了很远,难怪在青楼相处时,总觉得诵月公子和普通的男子不同,当时只是觉得怪,现在想想,大概是诵月公子的身上少了男子的柔弱,多了分强势吧!

    说实话,诵月公子是她见过的,最接近21世纪的男人了,大概是在恋人之中,他扮演的是女人的角色吧!

    “很恶心吧!”诵月公子自说自话,他知道赵桐迟早有一天会知道,却没想过是在这种情况下撞破。

    赵桐做到了桌前,也给自己倒了杯茶,笑说:“怎么会?”怎么说她也是在21世纪混过的,什么事没见识过!

    看着赵桐平静的样子,诵月公子有些诧异,随后又无奈地笑了一下,“你不用安慰我,我已经习惯了!”

    赵桐呷了口茶,“为什么要安慰你?情爱本身就是人之常情,而你爱上的人,恰好只是同性而已,有什么好恶心的!”

    “当”的一声,诵月公子手里的茶杯到了,茶水洒了满桌子,诵月公子渐渐抬起头,眼眶微红,不敢置信道:“你不介意?”

    赵桐第一次见诵月公子如此失态,心知他一定是压抑太久了,同性恋在21世纪,都一直是有争议性的话题,更何况是在这见不得光的古代,诵月公子定是吃了不少苦吧!

    “没什么好介意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只要自己觉得好就行了,何必要在意别人的想法!”

    诵月公子深深地松了口气,手指沾着桌子上的茶水,一笔一划地写下“沈眷儿”三个字,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如此堂而皇之的提起自己的同性恋人吧!

    “你的平静让我觉得不真实,为何你能接受的了?”

    赵桐脱口而出道:“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话一出口,赵桐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就好像是寻求一种知道别人一个大秘密,也用一个自己同等大的秘密做交换的平衡感一样,憋了这么久,她也好想找一个倾诉的人。

    诵月公子面露不解,赵桐娓娓道来:“我是一缕来自异世的孤魂,那个世界要领先这里至少上千年,起源于男尊女卑,在那里是女人生孩子。”

    在诵月公子诧异的目光中,赵桐继续道:“我在那里死去之后,灵魂被一块玉带到了这里,附身在死去的莫三娘身上,莫三娘并没有失忆,只是内里的灵魂已经不是最初罢了,我的本名叫赵桐!”

    “同性恋……也就是断袖,在我们那里虽然受争议,但已经见惯不怪了,在某些国家,同性恋是可以结婚的。”

    诵月公子半天没回过神来,赵桐知道,让他在短时间内消化这个事实很难,他比自己聪明、沉得住气,却不见得有自己的接受力。

    “真的?断袖可以成亲?”许久,诵月公子喃喃自语,眼里满是钦羡,赵桐知道,那是他心之所向,却永远不能实现的美梦。

    赵桐笑了,她甚至能感觉到‘断袖’这两个字一直以来对他造成的困扰,以至于连自己离奇的穿越都没能引起他的过多的关注。

    “成不成亲不重要,只要能得到大家的祝福,就值得你放手一搏!”

    诵月公子拿着茶杯的手有些都,“赵桐,谢谢你!”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自己,但赵桐知道,这句称呼背后的含义,变了!

    “有什么好谢的?就因为我没用有色眼光看你?爱情本来就不应该将性别分的太清楚。听说断袖之人特别执着,一旦认定就是一生,我觉得这样的感情比那些三夫四侍的异性恋要好太多了!”

    诵月公子摇摇头,不以为然,“你不懂!”

    沈眷儿三个字因为水迹的蒸发逐渐变得模糊,诵月公子就沾着茶水一遍一遍的写,神情呆滞,仿佛陷入某种思绪中无法自拔。

    “年少无知当着家人的面说出自己的想法时,我就被视为家族的羞耻,于是软禁、辱骂、难堪、轻视接踵而至。我反抗过,甚至以生命相要挟,换来的下场却是为了家丑不可外扬,知道这件事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连护我疼我的爹爹都没能幸免于难。所以我逃了出去,一个人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失踪,娘亲以祈福为借口,对外宣称我久居佛寺,其实……”

    “其实那段时间你躲到了铜城,还成了花魁?”赵桐接问。

    诵月公子点点头,“那段日子,我眼看着你深陷情网无法自拔,可反观自己,那段日子,又何尝不是自己最难熬之时!”

    “那你为何又回来了?”赵桐不解。

    诵月公子苦笑了一下,“若只是家族的摧残,我还不至于抛下一切一走了之,真正让我寒心的是眷儿的态度。眷儿从小在手心里被捧大,生性胆小懦弱,他深爱着我,却没有争取的胆量。吕尚襄一道圣旨,他就要在及笄之后嫁给别人为夫,我不走,难道还要留下来看着他们成亲吗?”

    赵桐点点头,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一定要有重量,但一定要有分量!

    诵月公子顿了顿,继续道:“在摘星楼那段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连想起他的勇气都没有,每天麻木着对恩客卖笑,大把大把地赚银子,心想,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挺好!”

    “初见你时,你小心翼翼,恪守礼仪,我只觉得虚伪,世界上怎么会有不偷腥的女子!呵呵……”诵月公子轻笑,“我以为那是你欲擒故纵的把戏!”

    “后来小厮把你从大街上救回来,一连串的事情接踵而至,我才逐渐认清了你,可惜,我不喜欢女子,不然,我定会把你从顾锦涵手里抢过来!”

    被诵月公子志在必得的眼神吓了一跳,赵桐呼出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幸好幸好,那时他和涵儿的感情正在经受最大的考验,要是那时候诵月公子再插上一脚,这段感情估计也就交代了!

    “我和你说谢谢,并不单单是因为你的理解,更大一方面,是你让我重新有了回京城的动力!”桌面上的字越描越粗,诵月公子大概是觉得不好看了,皱着眉不满地擦掉重写。

    “那一首首歌,都唱到我心窝子里了,都说人生如戏,可戏文里的片段却从来不会在人生中上演,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是你让我明白了异类的存在,就如你我!”

    “我?”赵桐颇感意外,难道是因为自己是穿越来的,就被视为异类?

    “嗯!”诵月公子点头,“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死心眼儿的女人,顾锦涵上辈子定是好事做尽才求得这么一份好姻缘!”

    “你将我眼中太多的不可能变为可能,我还有什么理由继续龟缩在铜城做那缩头乌龟呢!”

    赵桐笑笑,原来是这样,细细想想,自己的死心眼的确挺励志的,在感情里,从来就没有过妥协两个字。

    只听诵月公子又道:“虽然我和初白相识已久,但我和你一样,都是临时加入的,让我惊讶的是你竟然是当朝大将军的女儿!”

    赵桐但笑不语,是啊,我自己也挺惊讶的!

    “穆初白也不介意吗?”

    “她介意!”

    嗯?

    “我们是自小到大的玩伴,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我的心思她都知道,知道却不能接受!”

    “那你为什么要和皇室起冲突?”貌似推翻了吕尚襄,你们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吧!

    诵月公子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眷儿说了,他愿意跟我走,但前提是,不能连累尚书府,一道圣旨束缚住了一切!”

    赵桐恍然大悟,明白了!

    圣旨已下,违令者死,像他们这样悄无声息私奔的,就要连累家人一同受罪,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圣旨作废!

    要吕尚襄收回成命的机会小到微乎其微,那么就剩最后一个办法了了——除非吕尚襄不是皇帝!

    吕尚襄下台了,圣旨自然也就作废了!

    赵桐险些咬道舌头,意味不明地盯着诵月公子猛看,死心眼的何止她一人?

    都是感情中的痴傻人罢了!

    赵桐顿时有股满血复活的感觉,原来她不是孤军奋战,她的盟友在这里呢!

    沈眷儿六月及笄,最多不过半年的时间,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桌子下的手握紧成拳,赵桐眯着眼睛目光犀利,兵符!得到它的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将军府的事我都听说了,主上传来消息,皇上已经下令,不日便会调兵前往边疆,主上会派人保护那父子俩,你就放心去前线吧!”

    突然说到这件事,赵桐满满的热情像是被突然浇了一桶冷水,顿时目光闪烁,似乎很不愿触及这个话题。

    莫将军今日的做法真是让她寒了心了,也好,今日临走前那一句冷冰冰的质问,将心底所有的负罪感都留在了虎威堂,从今天起,她不会再畏手畏脚瞻前顾后,不会在意莫将军知道后会是怎样的表情,她在意将军府,可将军府在意她吗?

    就算主上不派人保护,莫将军也不敢让他们父子掉一根头发,用断子绝孙相要挟够不够?

    回到将军府,赵桐一头扎进了雪渊阁,吹熄了所有油灯,狠狠地将自己丢在床上,裹进被子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有这样,才能好受点!

    她对顾锦涵有一股子深深的愧疚,昨晚之事是解释的清的,可是自己却为了所谓的顾全大局眼睁睁地看着涵儿来背这个黑锅,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所谓的大局要比涵儿还重要了!

    赵桐深知这其中的无奈,可她就是摆脱不了谴责的枷锁,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儿!

    “三小姐,将军叫三小姐去书房一趟!”有小厮来报。

    “说我很累,不去!”

    去做什么?听她说什么大局为重?听她说身为臣子有多么的迫不得已?

    不论多少解释都暖不回她的心了!

    小厮踟蹰着不肯退下,“三小姐还是去看看吧!听说今儿个上午三小姐从虎卫堂出来后将军就吐血了,李太医进了虎威堂大半天都没出来,府里现在都在传是三小姐把将军气病的!”

    赵桐烦躁地撕扯着头发,抬脚一蹬,将被子踢到床下,大步流星地出了屋子,不过方向却不是虎威堂,而是大门。

    在门口遇到护院侍卫,赵桐二话不说,拔出侍卫的佩剑,将一棵木景砍得稀巴烂。

    为什么要吐血?感觉对不起我吗?早干嘛去了?现在这个样子又是做给谁看?

    砍着砍着,视线就模糊了,抬袖胡乱擦了把脸,将剑掷在地上,在侍卫惊恐的目光中出了将军府。

    赵桐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她不是莫三娘,却站在莫三娘的立场上想求得莫将军的公平对待,关键是她感到了心痛,那种深度的感同身受,有时候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莫三娘还是赵桐!

    她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要去在意,不要去比较,可是好像一次比一次难!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要被逼的人格分裂了!

    这晚,赵桐没有回将军府,也没有回酒楼,没有人知道她宿在哪里。

    第二日一早,将军府发生的事就开始像染了病毒一样,从局部到整体,从小范围到无死角,几乎是全京城的人都在谈论莫顾氏不守夫道的小道消息,那消息及其隐晦,没有依据,没有说服力,口耳相传的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可越是扑朔迷离的事情,往往就越有八卦的价值,刻意的揣测与编撰将大众的想象力推向了丰富的极致。

    赵桐唇边带着一抹淡淡的浅笑,听着庸人们无知恶俗的揣测,若是细看的话,不难发现她的笑意更像是挂在脸上的面具。

    她是有将事情宣扬出去的打算,但只是曾经有过,她不是冷血无情之人,莫将军的吐血多少还是软化了她刻意冰冷的心。

    更何况,就算她要做点什么,也绝不会将涵儿拉下水!

    会是谁呢?

    孙氏?吕尚襄?莫枫?还是莫凌……

    是谁都不重要了,只有脏到了极致,才有洗净的价值!

    御书房里,吕尚襄盯着麒麟瑞兽嘴里冒出的袅袅轻烟,目光微沉,“今儿个外头怎么说?”

    宦官哈腰上前,“回皇上,说什么的都有,多半是难以入耳之语!”

    吕尚襄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没错,将军府的“丑事”是她放出去的,要顾锦涵下堂是她的第一招,只不过这下堂的理由得拿捏好,顾锦涵不能背上荡夫的罪名,这于以后进宫有碍,所以在对外宣扬时,她故意安排的漏洞百出,目的就是要达到捕风捉影的舆论效果。

    她这是在逼将军府拿主意,外面讨论的沸沸扬扬,将军府不会无动于衷,既然莫将军为了保全圣颜不敢下令彻查,能让顾锦涵背一次黑锅,就会为了保全将军府的颜面,让他再背一次!

    “奴才不懂,皇上何必要如此煞费苦心?只要一道圣旨,那顾氏还不得乖乖来伺候皇上!”年迈的宦官仗着自己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半恭维半讨好地问了一句。

    吕尚襄拿起一本奏折,低声道了一句:“名不正,言不顺!回头你再物色个姿色尚佳的歌倌给莫三姑娘送过去,也算是朕这个做皇上的对她无理的恩慈!”

    宦官不解,却也知适可而止,没敢再问。倒是吕尚襄心情颇好,难得地解释了一下:“只有百姓得知涵儿在将军府过的是什么日子,他才有名正言顺下堂的资本,到时候朕再适时出手……”

    吕尚襄眼睛微眯,老宦官生生打了个激灵,按照皇上的说法,顾公子还有的罪受!

    老宦官心有余悸地快速看了眼高深莫测的皇上,果真是个为达目的不得手段的主儿,要知道,那顾公子可是自己心尖儿上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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