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病人来到了我的诊所。他很像他的妻子描述的那样:他是一个严谨的人,除了严肃,没有其他的表情。他像是一台正在有条不紊工作的机器,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分心,让他的时间改变,哪怕一分一秒。但是在他的举止之中,我依然可以看出他在刻意做着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也就是说他的角色行为并没有像真的机器那样夸张。

    我请他坐下,让他放松一点。就身份而言,他可以在我面前毫无顾忌,或者惟一的忌惮就是我向他的家人说一些不利的话。不过既然他已经决定在他的家人面前做一个机械师,恐怕我说什么也就无关紧要了。

    我说:“你的妻子奇怪你的转变,担心你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来到我的诊所。我通过一些询问和推测,大概知道你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我是一名医生,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就在说话之际,我看到他的嘴角扬过几次讥笑,可能是听到了自己妻子的关心,或者是不相信我已经洞察一切。

    他说:“我没任何问题,我的工作水平是单位最优的,我的家庭也很好。”

    他说话的口气,俨然像是一位政府要员正在说:这段时间的经济大好、政治大好、文化大好、人民的思想也大好。我说:“也许你在单位的工作真的像你自己说的那样好,但是家庭应该就不见得了。你像是一座孤岛,本来应该在家庭的海洋中,可是你的家人个个想要做的却只是船。也许你本来就是想着要吓唬一下你的家人,可是一段时间过去,他们并没有任何改变。他们一如既往,而你也下定决心一条道走到黑。如果你自己走不出来,别人不会为了拉你走出来而陪你一起的。”

    他说:“既然所有人都想做陆地,为什么我不可以。海水虽然可以像家一样包围着很多的个体,但与此同时它承担的也多,费心的事情也多。而陆地就不一样了,它自由自在的,不需要靠什么来支撑。”

    我说:“你说的很有道理,家本来应该是一个相互体谅、相互关怀的环境,像大海一样,有包容一切的胸襟。但家庭和个人是分开的,每个个体都一半是土,一半是水,若要铸成一个整体,就必须所有人为之努力。也许只有一个人、两个人在努力,但别人都已经把这份努力看在心里。”

    他说:“你觉得别人习惯性的伸手之后,真的会有某一种感激之情被孕育。难道所有的客套话,不是祖祖辈辈继承来的,而是真正遇到需要用的时候才现编的。”

    我说:“可你也未必需要别人感激吧!你只是想要得到别人的承认,尤其是家人的。然而他们不理解你,但你又何时理解了他们。你连心中的想法都不愿意想别人吐露,别人如何完完全全的站在你的角度为你设想。”

    他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也许他早就知道,只是自己不愿意开这个口。

    我接着说:“其实道理你早就明白,只是因为关系的亲近,一些话也就难以启齿了。不过这些事我是可以代劳的,我约了你的家人过会来这里聊一聊。到时候话都说开了,你也把你的各种角色行为尽情的释放一下吧!好歹也让我知道这两天的辛劳没有白费。”

    这次他的嘴角扬起的是一种真诚的微笑,不过可能因为严肃了太久,一时找不回其他的表情。一个面具,可能是一种伪装,同样也可能是一种真诚。人应该时常选择一些好的面具,而把旧的或者坏的面具留在记忆中珍藏。

    像机械的这位病人走了以后,掌灯人走到了我的身边。我想他也许会夸奖我的办事能力强,但是他既然可以读懂我的心思,就自然不会令我满意的。事实也是如此,他只是对我说刚走的那位病人的家属们都来了。

    我和病人的家属们聊起了病人的事,也包括病人的想法,家属们都有些尴尬。不过他们一直都在听我讲着,有时发表一些自己的意见,总之最后这件事情完美解决了。可能一个人的命,就只是一条命而已,但一个人的心,却不一定只与本人有关。

    那天之后,机械师先生或者他的家人都没有来过我的诊所,也许他们的故事就像梦一样消散在了每个人的脑袋里,而到了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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