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司徒昊这事并不算小,毕竟政治立场这事儿,弄不好就是整个家族的倾覆。贾珠没法同家人商量,只好把事憋在心里。

    翰林院编修,这职位本身就少不了在御前行走。贾珠日渐在翰林院站稳了脚跟,自然有些事也会轮到他头上。期间,他遇见过禄王一次,却险些失了态。

    禄王本身就神情阴冷,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若不是两人身份有别,几乎没有机会对视,要不然贾珠肯定是绷不住的。元春前世的死是一茬,贾家的覆灭又是一茬,严格算来,贾珠竟是与禄王之间存在着深仇大恨。

    “你今儿是怎么了?”同僚之间自然是有人看出了贾珠的异常。贾珠是新人,人家自然自持前辈身份,语气里带着一丝对贾珠的教训:“你可别来了个殿前失仪。这罪名可不好搞。你运气好,没什么事儿,最多罚罚;若是运气不好,丢了性命也不是不可能的。”

    “多谢师兄提点。”远了禄王,贾珠也就渐渐恢复了正常。正常应对了之后,贾珠知道自己恐怕已经在禄王心中记下了一笔。禄王是个城府深的,便是不知道前世的事情,就是看禄王日常的阴冷表情,就知道这人算不上什么宽怀大量。

    有这么一处,贾珠回府的时候自然就带了几分情绪。虽说贾珠有意隐瞒,但他瞒得过自己的妻子,却是瞒不过和他相处过两世的郁嬷嬷。

    夜里的灯,受外界的影响下看起来飘渺不定,就如同贾珠的心境。。贾珠自己一人待在书房里。其间李纨送了两次茶点进来,临到安歇的时候又派人问过贾珠,之后也就默认了贾珠今夜在书房歇息的事实。

    郁嬷嬷的身影随着夜风飘来。她一如既往的直接问道:“你近来到底是怎么了?有些话我不问,是想让你自己主动说来。你反倒是一声不吭了。”

    “真没什么。”贾珠揉了揉眉心,“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心中有个疙瘩,想开了便好。”

    真的仅仅是个疙瘩吗?显然不是。只不过是贾珠逐渐历练,能力和心性都比从前得到了显著的提高。于是他也更多的把责任和问题往自己身上扛了,并不想把压力往别人身上转嫁。

    贾珠这样的转变在别人眼里可能算是成长,可郁嬷嬷不这么认为的。人能承受的压力总归是有限的,如今贾珠重生,本身就是把整个家族的重任给自己扛上了,如果他不懂得分散压力,总有一天会承担不住的。

    让郁嬷嬷怎么轻言细语的劝说,她也做不到。她只是冷笑道:“你让我帮你开阴眼,说是要找我讨教,如今是翅膀硬了,想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么?”

    “怎么可能,嬷嬷可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么?”贾珠诧然,口里的话脱口而出。不过很快贾珠就意识到了,就算是风言风语,针对的也不可能是郁嬷嬷。

    郁嬷嬷毕竟是魂体,除了他贾珠,还能有哪个能看见。魂体之便可以让郁嬷嬷听到阖府的言论而不被发现,但同时也不会有人会刻意的针对。因而,郁嬷嬷所有的话语和牢骚不过都是说给贾珠自个儿听的。

    “嬷嬷真的是多心了。”贾珠笑了笑,心下却是熨帖的,“不是珠儿有事不同嬷嬷讲,而是觉得说了也没用。”

    “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没用。”紧接着又是郁嬷嬷的话语。对于长辈来说,在她们眼里,有时候孩子真不用太懂事,不然怎么叫孩子呢。

    郁嬷嬷心下还有一句话没用说出:“她见惯了聪明的孩子,也尤其害怕慧极必伤这一词。”

    其实这时候贾珠也确实需要发泄,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

    沉默了半晌,贾珠终于道:“真的没什么,只觉得自己蠢罢了。明明知道日后禄王会坐上那个位置,但依旧会和太子那边的人接触,在朝堂智商也偏偏没办法同禄王搞好关系。说是要带着家族走出前世的那个结局……可是,可是我怕,我会提前引着他们走进深渊。”

    “噗嗤”一声冷笑,郁嬷嬷道:“我当是什么事儿。看你整日里闷声不语的,我还当出了什么大事。结果竟是这档子事儿,可见你还是缺历练。”

    “啊?”贾珠不明白。

    “这会子站队禄王,你觉得还来得及吗?”郁嬷嬷问道,“且不谈你们家同太子的渊源。毕竟林如海不过是你们家的姑爷,严格来说不算是你们家人,换个宽宏大量的君王兴许不计较这些。但是你家并不是没有站队的呀。前世宁府的那个蓉大奶奶来历可不简单的,便是她没了,那排场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郁嬷嬷是鬼魂之身,之前又盘旋在此地许久,自然知道些许隐秘之事。只不过知道这些隐秘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存在,所以她说得也不算明白。

    见贾珠还有些不明白,郁嬷嬷直接补充说:“你们家在站队这一茬上,早就不清白了。”

    “那禄王怎么会放过?何必等到那时候?”

    “首先,他并没有放过。”郁嬷嬷瞪了瞪在政治上还不够成熟的贾珠,然后道:“其次,你也把你们家太当一回事了。你们哪里轮得着他上位之后的首一波收拾。”

    贾珠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而后又道:“可是禄王其人睚眦必报,他等到那时候,未免也……”

    不等贾珠说完,郁嬷嬷又接下了话茬:“再怎么睚眦必报,他也是一国之君,做事总得有个章法的。他收拾了一批,自然得安抚一批。晚些收拾那些个勋贵不过是还有利用价值罢了。”说着说着,郁嬷嬷露出了一个阴森森的表情,“你说是一刀下去来得痛快,还是钝刀子杀人来得痛苦。前世你完全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没了性命,做了鬼之后除了读书更是万事不知。人家先是提心吊胆的让有些人慢慢的候着,然后又以为自己逃过了这一劫。等到人家真以为逃过之后开始享受生活了,养肥了再一到宰下,这对掌权的人来说才叫痛快。”

    听完郁嬷嬷的分析,贾珠简直是脸都绿了。从此而来,他对禄王的愤恨之心更加深刻。

    若是禄王当权……后面的贾珠简直都不敢想了。毕竟禄王从来都没有心胸宽广过。

    贾珠不言,郁嬷嬷也不多言语。孩子总是要教出来的,她总不能事事都破开来分析给他听。所以这些事情,总得贾珠自己领悟出自己的见解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贾珠道:“终归还是要自己有用。有用了,没办法替代了,人家就自然舍不得宰掉你了。”贾珠不由得叹息,前世他们家出了老祖宗在,还保留着国公府的牌子,其他的真的是什么都不剩,也难怪上头的人会选了时机下手。

    虽是贾珠得出了自己的见解,可郁嬷嬷还是不算满意。她直接问道:“你还是跳不出樊笼。你就没想过把禄王从那个位置上啦来下么。”

    “这个!”贾珠简直想上去堵住郁嬷嬷的嘴,如果她不是鬼魂的话。

    “那位置毕竟是真龙天子才能坐上的。”半晌,贾珠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狗屁!”郁嬷嬷该下狠手的时候从来都不留情面,“天下朝代更替,若是个个都是真龙天子,也就没那么多麻烦了。你都是活了两世的人了,怎么这会子迂腐起来。”

    “可太子终归是要败的呀。”

    “那你不是应该考不上科举抑郁早亡的么。”

    ……

    显然,此刻的贾珠是说不过郁嬷嬷的。毕竟他重活一世本就不能用常理来推断。而且这一世,他贾珠本来就行的是逆天改命之事。天都逆了,命都改了,顺着自己的影响力,最后换个皇帝,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想开了,贾珠心里也就没那么多负担了:“最坏的结局不过是同前世一样。毕竟要是禄王上位,生机还真真是难寻。”

    “说不定换了太子,还会是个新局面呢。”郁嬷嬷接着说,“就看前世禄王那样,他可不算什么明君。你想办法换了君王,日后百姓还要谢你。”

    是呀,前世朝廷同茜香国大战,最后竟是落得个求和和亲的地步。不管那时候禄王是用了什么手段当上了皇帝的,他委实不是明君。反倒是夺嫡之战中败了的太子看着更有治国的章法。

    “多谢嬷嬷指点。”贾珠呵呵一笑,终于看着没那么压抑,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郁嬷嬷白了他一眼:“日后眼界放开点,气度开阔点。你整日里都把些什么都当个事儿唷。傻气!”

    贾珠赶紧陪个不是:“嬷嬷教训得事。贾珠白白多活了一世,让您失望了。日后还得您老多多照应。”

    因同郁嬷嬷聊得太晚,第二天贾珠起床的时候难免黑着眼眶。不想李纨也看着精神不振。李纨对贾珠道:“也不知怎么了,昨儿总是觉得歇息的不好。耳边竟是呜呜的风声。爷也是如此么?”李纨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眶,“我记得谁提过,说是咱家漏风,要修缮修缮了的。”

    “这个……”贾珠想起,这风声恐怕得是郁嬷嬷的锅了。

    这事情肯定是没办法直接同李纨解释清楚的。贾珠瞧了瞧四周,见瞧不着郁嬷嬷的身影,于是这才敢放肆。他腻着李纨道:“莫不是夫人想某了,这才没睡好。但又因为面皮薄,于是才借口风声。”

    大早上来这么一出,李纨自然是面色羞红的。她啐了贾珠一口,细细的来了一句:“讨厌!”

    一边伺候的丫头面一面红着脸,一面嘻嘻哈哈的伺候着两个主子用完了早膳。之后贾珠见时间还早,又腻着李纨痴缠了好一阵。之后又叫了水,收拾清爽了之后贾珠才神清气爽的去了衙门。

    “哟哟哟,年轻人还是得学着点儿保养。可悠着点儿。”衙门里,自然有人会对贾珠的黑眼眶和饱足的神情品头论足。

    要是往常,贾珠还泼不开脸面,并不能接受这种层次的调笑。不过他今儿心情好,并在意这些。他还一脸笑的回答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保养什么的,等日后有需要的时候再说吧。”

    贾珠在衙门里有自己的办公地方,那地方虽小,但贾珠异常重视。平日里,他都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之后才会离开。不想今日一看,桌面上居然横着两本书和一些纸笔。

    那场景,俨然就像是用过桌子,但没有收拾好的模样。这种情况发生在谁身上都有可能,但绝对不可能发生在贾珠身上。

    “咯噔”一下,贾珠心上一惊,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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