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叶清池还等在漪澜苑里。

    “我说你也够狠心的,叶清池巴巴等了你这么多天,你当真不见?”君菀看看面色愈渐红润的顾长安,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问道。

    顾长安把手里药碗递回给竹染,道:“不见。”

    “不知道他哪里得罪你了,”君菀摇摇头,“你既然醒了,那这就没我什么事了。我给你开了几副药,你老老实实按顿吃,再吃个小半月,应该就能活蹦乱跳了。但为了你多活几年考虑,你得先妥妥将养个三五年,别舞刀弄枪,也别动气动怒。”

    君菀说完,就站起来要走,可还没挪两步,又被顾长安给叫回来。

    “日后只要你需要,只要不违背原则道义,无论何事我都会尽我所能来帮你。”顾长安说不出什么肉麻话,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君菀一而再的救命之恩,犹豫半晌只道出这么一句承诺来。

    君菀背着手低着头看她,嘻嘻一笑,道:“我的将军大人,你的意思我心领了,这话我也记住了,往后有缘再见。”

    君菀蹦蹦哒哒地出门去了,顾长安倚在床边却无法平静。

    她这一睡就睡了十日,宋明远和戴天磊怎么样了,陌红楼去哪儿了,静慧公主如何安置了都被她一干抛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醒来,那些事情又一瞬间飞回来,堆了满脑子。

    翌日,顾长安已觉得气力回来不少,看来君菀胡诌的几句也不是没有道理,她的确是旧伤未愈又加上激怒攻心。但她这回毕竟没受什么外伤,尽管没力气四处走动,但起床溜达几步还是能行的。

    顾长平瘸着腿来看顾长安,进门就看见瘦成一根麻杆的人在院子里一步三晃地瞎走。

    “一醒来就闲不住,也不知道你上辈子是不是个猴儿。”沈氏扶着顾长平在藤椅上坐下来,然后就很贤惠地在一旁看着这兄妹俩。

    “你那些伤都好了?”顾长安挪过来,在他旁边坐下,狐疑地打量他几眼。

    “都是皮外伤,养两天就不打紧了。”顾长平有些压抑地叹口气,“祖母头七也过了,你等能走动,去灵位前磕个头。”

    顾长安没吭气,不发一言地呆坐着,半天才道:“我还以为你得拿马鞭抽我一顿。”

    “这事倘若换做我,也是一样的结局,”顾长平自嘲地一笑,“在这个位置上,就是有百般的身不由己。”

    顾长安不置可否,抬眼看他,“二哥怎么样?”

    “上朝去了,端王重用他,他也干劲十足,说是要把前头亏欠的都补回来。估计再过些日子,六部就要重新清洗。”

    顾长安笑笑,“二哥一向是个达观知命的人。”

    “不说家里头的事了,”顾长平眉心轻蹙,“你应该还没忘姑姑当初入宫时的情形,你当真都仔细考虑过?”

    “我也说不清,”顾长安撑着额角苦笑,“回京城前就不止一人同我说过这话,我是不是脸上就写着跟皇宫八字不合,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来问这话?”

    顾长平一脸“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样子,瞥她眼道:“怕你受委屈,还能有什么。”

    “我能受什么委屈,了不起别人给一拳我再一脚踹回去就是了。”顾长安浑不在意地一撇嘴,顺手还活动了下筋骨。

    顾长平怔了下,还真想不出什么来反驳她,反倒是顺着她的话往下一琢磨——这丫头娘家是靖远侯府,出嫁前获封将军征战南北,谁要欺负她恐怕也得掂量掂量。罢了,女大不中留,管不了了。

    顾长安与顾长平又聊了几句,原想问问陌红楼的消息,哪知顾长平也不大清楚,只说宋明远和戴天磊已回北境去了,临走前还来看了昏睡中的她一回。

    送走顾长平,顾长安干脆在藤椅上躺下,让竹染拿来条薄毯盖着,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顾长安?顾长安,你醒醒。”

    “姑娘,你别这么晃我们将军,诶,姑娘。”

    “顾长安!你耍什么赖皮!”

    顾长安皱皱眉,半睁开眼来,先是看了眼抓在她手臂上的爪子,又看看爪子的主人——倒是不意外。

    姜璃大概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扮成了个小厮模样,为了装的像还特地贴了两片胡子,结果还是连竹染都看出她是个姑娘,不言而喻的失败。

    姜璃见顾长安醒了,悻悻地把手一收,瞪她一眼,“顾长安,没想到你心机这么重,要不是本宫你怎能顺利去邺城?现在倒好,你成了什么功臣,端王却连看都懒得看本宫一眼。”

    顾长安挪了下有些僵硬的手脚,勉强见个礼道:“末将去不去邺城,如何去邺城都跟公主没有半块铜钱的关系。公主是立了个字据没错,但那张字据不是虎符,也没法替末将上战场。至于端王怎样待公主,那末将更无权置喙。”

    姜璃瞪圆了眼睛,气呼呼地把那两撇假胡子一撕,也不顾公主形象就在顾长安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你不知道,他、他要本宫嫁给什么寿王!”

    “寿王一表人才又饱读诗书,与公主是良配。”顾长安接过竹染给二人重新沏的热茶,吹开茶叶末子,从容不迫地浅呷了一口。

    “胡说,本宫与端王才是良配,那个什么寿王休想癞□□来吃天鹅肉。”姜璃一脸的视死如归,仿佛不嫁端王她就要投护城河明志一般。

    “那公主不辞辛苦地来找末将,就是为了抱怨一番?”顾长安不想与她废话,干脆替她点出来意。

    “自然不是,本宫是来给你个赎罪的机会……谁让你诓本宫立字据来着,”姜璃又端出她公主的架势,道,“知道你与端王关系不一般,你去同他说说,就说本宫要见他一面。”

    顾长安很是疲倦地闭了下眼,“末将重伤,被勒令在府里修养,哪里也去不得,实在帮不上忙。”

    其实姜璃进门时也看出顾长安满脸菜色,那样子跟刚从鬼门关爬出来也差不多,要不是她急的没法,也不会上来就扯着顾长安晃她。

    “可你……”

    姜璃的话才说了开头,就被月亮门那一阵脚步声给打断了,她甚是惊讶地看着来人,怔忡得说不出话来。

    刘珩站在漪澜苑门口,愣了一瞬后便抬脚进来,后头还跟着抱了一摞大红绸缎的白辛。

    “端、端王爷。”姜璃直勾勾望了他片刻,顿时双颊红霞齐飞,又娇羞地垂下头去。

    这边,顾长安了无兴趣地掀了下眼皮,见是刘珩,额角的青筋都跟着蹦了一蹦——这回可好,她的漪澜苑怕得鸡飞狗跳一番。

    姜璃娇俏得很标准,可惜刘珩天生就缺了这根筋,二十几年来也就顾长安入了他的法眼,其气质形象还跟什么美娇娥相去甚远。

    所以刘珩从跨进院门就在琢磨怎么把姜璃打发出去。

    姜璃这时候也顾不上记恨顾长安睁眼说瞎话,只恨自个儿缺心眼换上什么小厮的衣裳,还弄得灰头土脸,惨不忍睹。

    “公主不该擅自离开慧宜馆的,这婚期就订在十日后,倘若出了什么岔子,九弟少不得要怪到本王头上。”刘珩板着脸道,“竹染,你去把童生叫来,备上马车送公主回慧宜馆。”

    刘珩的话像是一根刺刺到了姜璃的痛处,他对靖远侯府下人的熟稔和对自己的淡漠让她那一点点希冀忽然支离破碎。

    远离故土的悲伤,无能为力的失落混成一团熊熊的怒火,在姜璃的四肢百骸燃烧起来。从前她所见刘珩与顾长安的点点滴滴蓦地串成一条线,蜿蜒着在白辛手里的大红绸缎上找到了终点。

    姜璃退后了一步看着面前的两人,凄凉又自嘲地笑起来,她指着藤椅上的顾长安,怒视着刘珩:“这个女人有什么好,她和那些脏兮兮的男人同吃同住,野蛮又没教养。我容貌姣好,身份尊贵,你娶了我也将享有我母国的荣耀。你凭什么就要她,不要我?”

    姜璃说着便抽泣起来,许是觉得忒过委屈,抹泪的手也禁不住微微颤抖。

    白辛暗自皱眉,转眼去看旁边的顾长安和刘珩,却见这俩人一个像事不关己地看热闹,一个捏紧了拳头像是要揍人。

    “静慧公主,莫说你只是一个败国公主,就算你是神女下凡,在本王眼里也不过如此。顾长安是本王即将明媒正娶的妻子,公主侮辱她便是侮辱本王,既是对我大齐的蔑视,难不成公主还想挑起两国的纷争?”

    刘珩的话没留半点余地,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匕首把姜璃扎的鲜血淋漓。

    姜璃就算再骄纵任性,此时刘珩已将这指甲盖大的事情上升到了国事高度,她如果还要纠缠,那真成冒傻气了,传出去还不得被人指着鼻子骂她燕国臭不要脸。

    她忍了又忍,咽了又咽,好容易把到嘴边那一长串嘲讽顾长安的话给吞了回去,瞪着她像是要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

    顾长安看了姜璃一眼,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被刘珩悄悄捏了下肩头,这才老老实实低头去喝她的茶。

    姜璃被俩人的小动作给扎的简直想去把顾长安的脸给刮花了,再把手脚砍下来,就像对待那个欺负她的父皇的嫔妃一般。

    可惜,竹染带着童生的到来直接结束了姜璃的幻想,将她从这撕心裂肺的痛苦里暂时解救了出去。

    姜璃走了,白辛等人也识趣地都跑去了月亮门外头当门神,院里就剩下顾长安和刘珩俩人。

    刘珩笑眯眯地把那一摞红绸都抱过来搁在顾长安膝头,自个儿在旁边坐下来道:“这是喜服的样式,你挑挑看。”

    顾长安轻抚过那丝滑的绸缎,抬眼看他,“这么着急?”

    “你不急,我急,”刘珩没好气地看她一眼,“是父皇的意思,赐婚的旨意这几日也就到了。”

    顾长安摸摸下巴,“就不能再拖几日?”

    刘珩苦着脸,“我都打二十几年光棍了,你就不能施舍点同情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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